第62章 宣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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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的冬天干燥而寒冷,从京城往大名府,一路都是枯败的树木,马儿有时叫唤几声嘴里一吐都是雾气,这实在不是好季节。

  不过一路日夜兼程,大名府总归是越来越近了。

  王越王大人这些日子是难捱的紧,某种程度上,若是京里传来个确定的消息,哪怕是不用他也就是个短痛,却不像现在这样,心悬在这儿,每日被反复折磨。

  说来他那个小孙女王芷也气得他胡子直抖,讲什么太子要是没争赢也好,省得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还要去往西北那种边关苦地。

  这都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的。

  从王越自己的心里出发,他已经等了十五年了。

  “京里有什么消息传来?”王越问他府里的下人。

  “回禀老爷,最新的消息便是上次王鏊上疏一事。”

  “爷爷不要急切。”小孙女在旁边劝道:“太子既然有能说动王鏊上此疏的能力,拿爷爷的去留应该很快就会有个结果。左右也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事了。爷爷可以反悔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王越看小孙女眉眼如画的脸上始终有些忧愁,心中无奈叹息。

  “芷儿,活到你爷爷我这个岁数,其实多活一年少活一年又能有多大的区别?若能纵横疆场,人生快意,哪怕就只有一年好活,也胜过我天天养在这宅子里多活十年。不过……你现在还小,而且还是女子,不能体会到男儿的壮怀与豪迈,倒也正常。”

  “便不提这些,成化十九年后,我多次上疏诉冤,至今因东宫方才有了点希望,所以……”

  话讲到这里,院外忽然有一声震天响。

  “圣旨到!”

  王越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飞跳了起来,矫健的身姿哪里像个七十的老人!

  那一双虎目精光闪烁,之前与小孙女温言时的慈祥老人也消失不见,反倒像是充满霸气的沙场野将!

  有圣旨,说明此事必成!

  因为若不任用他,朝堂上那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圣旨亦不会来大名府。

  府里也有许多年没有接过圣旨了,但一应准备倒也没有荒废,

  王越谢家眷数十人哗啦啦的出了堂屋,跪了一地。

  “罪臣王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今鞑靼扰我西北,掠我子民,朕慨愤已极,恨不能往。尔世昌王越,才通世务,谋略有奇,特授尔总制官,节制甘、宁、延三镇之兵。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北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钦哉!”

  念完这些,公公语气转成了谄媚,“王大人,接旨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越自是激动无比,十五年了,他终于又可以披挂上阵,为国杀敌了,也终于有了建功立业、洗刷耻辱的机会!

  这种时刻,哪怕是他见惯了风雨也很难泰然处之。

  公公在一旁宽慰:“王大人,陛下还是信任你的。再有,边防急事,不似其他,虽然陛下也不会不让王大人在家中过个好年,但年关一过王大人还是尽快启程进京。陛下,要见你。”

  王越擦了擦不多但确实流出来的眼泪,说道:“陛下厚恩,实令我惭愧。公公放心,旨意已到,只要过了年,我立马返京,面奏皇上!也谢过公公,这天儿叫公公受苦了。”

  “奉命办差,还谈什么辛苦。”

  一般宣圣旨,县里的县令也会过来。

  王越失了圣宠,县令不会待他多好,而且他还有些私通宦官的恶名。但是王越毕竟是能写信到京城的人,县令也不敢得罪。

  基本上是疏于往来,互不干涉。

  但今日圣旨一到,则一切又有不同。

  王越心怀大畅,倒也不是不计较,而是要显摆显摆,意思像是:你这家伙,看走眼了吧?!

  所以也是中门大开,不拒笑脸人,当然态度就没对公公那么热情了。

  这位笑脸人姓谷,叫谷骏,举人出身,出了银子才好不容易混个七品的县令,但对他来说这官儿已经不小了。

  至于王越这种,入了皇帝、太子法眼的国之重臣,他是几辈子都赶不上了。

  谷大人拍着马屁说:“据下官所知,朝廷这次为了三边总制官一职是闹得惊天动地,户部周大人和东宫太子一番激烈争论,吵得天下为之侧目。旁人都说,我大明有铮铮铁骨的文臣,有气魄如山的太子,依我看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百战百胜的武将!”

  王越人到七十,倒也学会了谦虚,“这一切都托了皇上的洪福。”

  说完这个便也结束了。

  谷骏有些尴尬,都说王越自负豪杰,骄傲的很。看来的确如此,根本就不怎么想搭理他。

  想来也怪自己往日里礼节不到。

  既然如此,接下来也只能各回各家了。

  ……

  ……

  王越把圣旨给供了起来,这些都是他自己亲自做的,毕竟这玩意儿不能乱放。

  随后一个人就坐在这个圣旨前面想了很久,

  想到少年时的登科及第,想到中年时的边关纵马,大败敌军,豪情冲天!

  到老来,当年的许多人也都不再了,很多话也不知能找谁说。

  吱呀。

  门被推开一个缝儿,漏进来点光。

  王越擦了擦虎目,不用掉头去看他也知道是谁,毕竟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的人实在不多。

  “爷爷……”

  一袭白衣的王芷走了进来,“今天这圣旨是爷爷想了很久、念了很久的,怎么真到这一刻,爷爷却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此处?”

  “是啊,要我年轻二十岁,怕是已经纵酒狂歌了。”王越一脸风霜,“但爷爷毕竟老了。能活的天数、能做的事都不多了,所以我得想好哇。”

  这话说的,仿佛是去了又回不来一样,叫小孙女更加揪心。

  “但是心中又有些不甘心自己老了。芷儿可知,咱们大明多了个不得了太子,这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我却不一定看得到了。若是上天能再借我十年就好了。”

  可惜,十年对王芷来说似乎不多,可对一个七十的老人来说,就很奢侈了。

  “爷爷想看什么?”

  “我想看看……大明有了如此厉害的太子之后,能不能出现武功赫赫、威震四方的盛世之象。”

  王芷心中也开始想象当朝太子的模样,

  她从小自视甚高,一来出身官宦之家,二来又聪明伶俐,颇受宠爱,在芸芸众生之中的眼中也算是触不可及的一类人物了。

  可在太子面前这些又实在不值一提,弄得她都很想去见一见这位大明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