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时后,泰拉人类联邦母星,德意志地区,慕尼黑。
红十字会临终关怀中心大门口,一对大个子情侣下了出租车,男的付了钱,女的显得有些踌躇不前。
“怎么,我们走错啦?”
“不,没有,地址是这里,没错。”
“走啊,开着门呢。”
“等等……我……难以面对这一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多年前,我已经和那人断绝了关系。”
“可你一直为他还钱,还留了联系方式,亲情还未断绝。”
“我害怕。”
“你敢朝着机枪阵地冲锋,却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
“可我……心里就是……就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哎!”金发女郎幽幽叹了口气。
“去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穿军装的壮汉握住女友的手:“军事训练的基础,一旦你感觉紧张,就放松肌肉,深呼吸,立正,前进,我在外面等你。”
“好……好吧……”
西格德莉法极不情愿地,踱着缓慢的步子走进临终关怀中心大楼,一双大长腿好似灌了铅。
“站住!这里不能随便出入!”看门人放下报纸,抬头看清来者的容貌,不耐烦的神情瞬间变得谄媚起来:
“哦!一位……漂亮小姐!请问您有预约么?”
“我来探视40842号病人,这条短讯息是你们办公室发来的邀请证明。”
“我来扫描一下,预约信息无误,请坐电梯到35楼,您是电影明星么?那个……能不能要个电话号码?”
“抱歉,我没心情……”西格德莉法阴沉着脸,越过岗亭,远离看门人的视线。
一楼大厅伫立着一尊石碑,上面雕刻着捐赠者的姓名,这里是联邦红十字会运营的慈善机构,专门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患有重病的孤寡老人,为这些可怜人送去最后的关怀。
施滕因贝格医生接待了她,两人坐电梯前往35楼病房。
“40842号病人家属西格德莉法小姐,请问……老先生是您的父亲?”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因为他不配。”
“啊?这……”医生惊讶的表情并未持续多长时间,许多流浪老人和家人关系不好,很多人甚至不愿来看一眼。
“小姐,我劝你态度好点儿,老先生多个脏器衰竭,到了最后阶段,他很痛苦,”
“他的病,是因为年轻时放纵自己,吸食致幻剂,酗酒,滥交,他从来都不是合格的父亲,我凭什么给他好脸子看?”
“哦……这样啊……”施滕因贝格医生不再说话了,电梯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直到“町!”一声,到达35层,他才解脱。
“既然关系不好,我也不多劝什么了,你进去吧,42号床。”
医生逃跑似的离开,她看着楼道里来来去去的护士。
以及被护工推出来,盖着白被单的尸体,西格德莉法闭上眼睛愣了几秒,深呼吸,终于决定推门进去。
临终关怀中心,顾名思义,里面的景象好不了。
慈善机构的条件肯定比不上医院,每一张病床都被蓝色的帘子隔开,
垂死的老人浑身插满管子,监视仪器滴答响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死亡的味道。
走到42号病床,即使躺在那里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自己的父亲,
躺在简陋的铁架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
皮肤暗淡长满痤疮,头发牙齿掉光,肌肉萎缩,曾经高大帅气的男子已经缩皱成了个小老头儿,就连银灰色的眼睛都变得朦朦胧胧,黯淡无光。
很难相信这人只有50岁,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了,这都是药物滥用,放纵自己结下的恶果。
老人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能动了,发出悲戚的呜咽声,如果有人能给他一枪,莫过于最大的善事。
尽管如此,当他发现自己的漂亮女儿,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
“你来了……小西……太好了……”
“哼!”西格德莉法厌恶地俯视着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眼神里只有仇恨。
“亲爱的,你好漂亮……”
“谁是你亲爱的。”
“求你了,能不能叫一声爸爸。”
“不,你不配,你就只会赌博,挥霍家产,磕药,喝酒,然后打架蹲大牢。
有一次,我放学后被人绑架,差点被卖给恋t癖当玩具,亏了外婆及时报警救我出来,而你呢,喝的醉醺醺的,嗑药嗑得五迷三道,什么也不管。”
“对不起……”老人眼睛湿润,哽咽起来:
“你说的对,小西,我的却是不配为人父。”
“你清楚就好。”
“求求你,宝贝,换个工作吧,别再干企业战士了,这行当是拿命换钱呐!”
“你以为我有别的选择么?为了替你还债,我边上学边打工,终于坚持到毕业,本可以找个好工作,可因为你的债务,没有公司肯收留我!
要高薪,我就只能干这个!用枪,用手榴弹,去挣那带血的钞票。”
“对不起……爸爸只是担心你,希望你换个安全的工作……”
“安全?还得来钱快?你希望我躺在会所,任由恶心的老男人摆布?”
“不,没那个意思!”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你挥霍了家产,是你毁了这个家,外婆死的时候,你还在赌场鬼混!现在却来装好人了!”
“小西……我只希望,能听你说一声……”
“别想了,我能来已经够给面子了。”
就这样维持着尴尬的气氛,病人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已经无法被谅解,于是便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女儿,就这么看着。
想起过去的种种苦痛,西格德莉法保持着苦大仇深的表情,可当她想起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情感出现松动,准备张口的时候,病人已经不行了。
仪器监测到心跳异常,她赶忙拍打求助按键,医生护士们推着设备过来抢救,她就站在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
曾经多少次诅咒,幻想这个男人快点死,可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医生们开始做最后的努力:
“脉搏过缓,强心针!”
“切开气管!启用心肺呼吸机!”
“除颤器启动!”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这具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仪器上的心跳、血压、血氧都逐渐降低,归于直线。
“爸爸,您快醒来啊!”西格德莉法哭着喊了出来,她后悔刚才没有说出来,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悲伤让人陷入混乱,过往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好像濒死的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施滕因贝格医生走过来摘下口罩:
“抱歉,我们尽力了。”
希格德莉法腿一软,萎顿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
等她回过神来,死者已经被蒙上被单推走,面前只剩空荡荡的铁床,滴滴作响的监视器,以及掉在地上的,一大堆黑色绿色的数据线。
等到有护工扶起她,递过来死亡证明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
世上唯一的亲人撒手人寰,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