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惊堂跟着华府的管事,来到书舍后方的一个小房间里,里面放着书桌,上面摆着套深蓝色的袍子,作为护卫穿的衣裳,用料谈不上太好,但工艺倒还不错,上面还放着块腰牌。
王管事在书桌后就坐,拿着符牌在名册上抄录,同时叮嘱着些杂七杂八的规矩:
“咱们家老爷,往年在朝廷官拜相位,无论多大的官,经过门前都得下马拜见。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能在华府做事,连县令都得给你些薄面。
“不过这下人,也有高低之别,刚进门的,叫杂役,只能干些洗衣刷马的活儿。干满两年,要是为人勤快、办事机灵,能提拔成领班,管手下几个人。
“领班往上则是管事,也就是我这种,地位就不一样了,专门管一门事情,公子小姐私下里都会称一声王叔。如果干满十年,没出啥差错,又受老爷信赖,便有机会当上管家。这管家可不一般,地位就相当于宫里的大公公,说话比后宫妃子分量都重……”
夜惊堂还在想着华青芷父女的事儿,听了片刻随口接话:
“我也得从刷马做起?”
王管事显然是华府的人事经理,对此摇头道:
“你不是家丁,是护卫,负责安保,如果武艺好为人机灵,提拔会快些。
“这护卫,也有四等之分,最低等的不配马,只负责跟着管事出门收账,或者巡视宅子;乙等配马,负责护送姨娘、偏房公子出门;甲等就是华宁这种,长房的随身护卫;而往上,那就不叫护卫了,叫‘门客’,自由身,家主都以礼相待……”
夜惊堂若有所思点头:
“我现在是下等护卫?”
“本来应该算是,但小姐对你青睐有加,以后也得跟着小姐,所以暂定乙等,月俸八两,包吃包住,一月两天假;三个月后,如果干得不错,会转为正式护卫,月俸翻倍,逢年过节还有例行红包……”
“这待遇还真不错。”
“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叫世家大族。伱还年轻,好好干两年,若是表现不错,老爷还会帮你解决婚配问题;前两年华宁和夫人院里的丫头成亲,老爷还送了一套房子三亩地……”
“是吗……”
……
王管事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后,写完了各种登记信息,还让夜惊堂画了个押。
夜惊堂看签的是三个月的短期试用工,并不是卖身契,当下也没说什么,在纸上按了个手印后,便拿着衣袍,跟王管事一起前往书舍侧面的院落。
王管事走在前面领路,又叮嘱道:
“你可知道,为什么进门,先让你举一百十二斤的石锁?”
夜惊堂回应道:“大小姐体重一百二十斤?”
王管事眉头一皱:“什么眼神?大小姐那弱柳扶风的体格,能有一百二?大小姐腿脚不便,出门都是坐轮椅,上楼下车,你都得把轮椅上下搬,还得举重若轻不失大户体面,没把子力气可不行……”
夜惊堂跟在后面聆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子门口。
而院子过道的拐角出,护卫华宁抱着佩刀靠在围墙上,正在给大小姐看门。
华宁是佃户子嗣,自幼被华府收养,以前给华俊臣当习武的沙包,后来年岁大了,又当起了大小姐的护卫领班,在华家的地位并不算低。
本来华青芷的护卫领班,只有华宁一人,而刚刚他却从管事口中听说,家里来了个新人,小姐还特别中意,他这家中老人,自然就有点压力了。
虽然这些牢骚话,不好当着老爷小姐说,但作为领班,这规矩总得给新人教教,免得新人往后恃宠而骄,把他这老人不当回事。
听到王管事的话语声由远及近,华宁脸色也摆出了不怒自威的神色,等到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墙角转出,他便开口道:
“你就是新来的……嘶——”
扑通~
话到一半,过道里便传出双膝触地的闷响,继而就陷入死寂。
???
王管事正在说着话,转眼就瞧见华宁干净利落双膝跪地行大礼,老脸都惊呆了,愣了片刻后,连忙抬手搀扶:
“华宁,你这是作甚?犯错了不成?犯错了你跪老爷去呀,跪我有什么用?”
华宁满眼震惊,脸都是白的,看着站在王管事身后的年轻男子面容,觉得自己在做噩梦。
但膝盖接触地砖的真实触感,还是时时刻刻提醒着面前的是真阎王,一时间脑子都成了空白。
夜惊堂以前在云安见过华宁,知道他在跪自己,心底颇为尴尬,连忙悄悄抬手,示意华宁起来。
但华宁跪在阎王爷面前,已经在回忆此生家丁路了,呆若木鸡,王管事怎么拉都没反应。
好在院子里并非没人,过道里的响动,还是惊动了院内的主仆。
不过片刻后,院门便被打开,继而绿珠就从里面探头。
瞧见站在拐角的夜大国公,和长跪不起的华宁,绿珠倒是非常理解,连忙道:
“华宁,你去一边望风。那个谁,你进来,小姐有话对你说,”
听见绿珠的声音,华宁才回过神来,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跑到了另一侧的院子拐角站岗。
王管事实在想不通华宁为啥要给他行大礼,此时还询问了句:
“华宁是怎么回事?犯大错了不成?”
“没有,就是想请假回去探望媳妇,王管事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即可。”
“告假直说就行了,何必行如此大礼,唉,这娃儿真是……”
夜惊堂也没插话,目送王管事一步三回头离开后,才抱着护卫衣袍,进入了书舍侧面的庭院。
庭院应当是平时文人学子切磋对弈的‘包间’,中心有个石质棋台,旁边还种着各种花卉,春天百花齐放,景色倒是颇为雅致。
此时身着长裙的华青芷,在棋台旁的轮椅上就坐,双手叠在腿根,看起来有点着急,一直望着门口。
而绿珠待他进门后,就连忙把门拴上,大大方方的神色一收,变成了怂包小丫鬟,帮夜惊堂拿住袍子:
“夜公子,您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敌国……”
?
夜惊堂听见这话,差点没绷住,觉得这丫鬟很有当叛徒的潜力。他和煦笑道:
“过来走走罢了,不必如此拘谨,我的消息不要走漏,不然会给华府惹上麻烦。你先去旁边歇会儿,我和华小姐单独聊聊。”
绿珠自然不敢多说,连忙就抱着衣服跑进了房间里。
华青芷在轮椅上端坐,瞧见活生生的夜惊堂,此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待绿珠离开后,才低声询问:
“夜公子,是不是南朝准备入关了?”
夜惊堂来到跟前,想了想道:
“我只是黑衙的统领,又没入朝,打不打仗倒真不清楚,此行过来,只是缉拿那些逃遁到北梁的要犯。就比如白河码头的赵栋……”
华青芷可不相信夜惊堂这等关键人物,会因为几个通缉犯跑到北方来冒险,她滑动轮椅靠近几分:
“公子是不求名利心系百姓之人,两朝局势我也看得出来,现在不打仗,往后迟早也要打的。我只希望往后不管何种局势,公子都能心系百姓,不要让战火殃及无辜平民……”
夜惊堂略微抬手道:“我是江湖人,出身于穷苦之地,这些事情你说与不说,我都会去注意。另外,我和你也算有点交情,往后如果真有局势变动,你只要说服家里审时度势,不要轻易卷入两朝纷争,华家的安危我还是能说上话……”
“……”
华青芷嘴唇动了动,彼此面对面,却身处两国站在对立角度,怎么说话好像都不对,略微沉默后,又询问道:
“公子为何要跑到来华府当个家丁?”
夜惊堂张了张嘴,倒是不太好解释,略微斟酌才道:
“上次在天琅湖抢雪湖花,不是让不少人跑了吗。雪湖花是西海诸部的东西,我是天琅王遗孤,东西被抢了,我自然的取回来,所以准备去燕京看看。
“本来我是想找个合理身份,当地的牙行,说这里招护卫,我就来看看,也没想真当,哪想到就这么碰上了……”
华青芷对于这说法,还是挺信服的。上次夜惊堂在刑狱放过她和爹爹,连陈大将军都留了一条命,她心里很感激,但只要协助夜惊堂,她就是叛国,这个口根本没法开,暗暗斟酌片刻后,幽幽一叹道:
“公子想利用我的身份,潜入燕京取雪湖花,我一介弱女子,又哪里拒绝的了……”
?
夜惊堂眉头一皱,抬手道:“我不是这种人,只要华小姐别把消息传出去就好……”
华青芷轻轻摇头:“我是北梁子民,明知夜公子要对付朝廷,又岂能瞒而不报?公子深入北朝腹地,既然漏了脸,又岂会因为一点交情,便放心离去。公子既然是为国效力那些些说出来伤感情的话,我都理解,以后配合公子便是,这也是为我华府老小的安危考虑……”
“我真不是这意思,就是赶巧了……”
“唉~”
华青芷微微抬手:“公子不用说了,事已至此,你若真是无心之下才到华府,不想殃及华府便离去,我又该如何自处?瞒而不报是不忠不义,通报朝廷是无情无义,你还不如一刀把我灭口的好。”
“……”
夜惊堂被这话怼的无言以对,心里也明白华青芷是在找台阶下,好名正言顺帮他,稍加琢磨,点了点头:
“那就依华小姐的意思,从今往后我是劫匪,挟持你带着我去燕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华青芷见夜惊堂露出了‘真面目’,点头道:
“我只帮你取雪湖花,算是报答上次的恩情,危害北梁百姓的事情,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好做。”
夜惊堂觉得这话题挺无聊的,转而聊起的正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燕京?”
“随时都能动身。公子就一人前来?”
“嗯……还带了两个帮手……”
“都是女子?”
“……”
夜惊堂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华青芷如实回应:“公子出门在外,好像没带过男人。女王爷也来了?我可以和家里说一声,再买两个丫鬟,到时候让靖王殿下来我身边伺候即可……”
夜惊堂没料到华青芷这么腹黑,竟然还想让笨笨当丫鬟,他摇头道:
“靖王没来,是两个江湖朋友,你要是方便可以安排,不方便她们跟在后面也行。”
华青芷作为华府的大小姐,想弄俩丫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当下也没在此事上多言。略微打量夜惊堂几眼后,又道:
“公子既然要扮做护卫隐藏身份,那我也只能顺势而为不客气了,以后就叫你四郎……”
“其实叫华安也行,四郎什么的太亲昵了,我以前还叫过叶四郎的化名。”
华青芷总觉得华安这名字,配不上夜惊堂身份,但夜惊堂不嫌弃,她也不再坚持,展颜笑道:
“我可比女王还难伺候,腿脚不便,上马车过台阶,你都得把我抬上去;胃口不太好,吃不了干粮,天亮之前,你还得去买好新鲜菜,交给绿珠做饭……”
夜惊堂来到轮椅背后,推着试了试,又连人带轮椅提起来感受:
“也不重,小事情罢了。”
华青芷这辈子,可能是头一次遇到如此随意的护卫,忽然被提起来,连忙扶住扶手:
“夜公子,要斯文一些,轻拿轻放。”
“哦。”
夜惊堂把轮椅轻轻放下,又道:
“也就这些吧?我还得回去处理点事情,明天才能过来上任,要不明天见?”
华青芷询问道:
“准备去抓捕赵栋?”
“那倒不是,人刚已经杀了,回去准备一下罢了。”
“……”
华青芷听见这话都愣了,看着夜惊堂阳光和煦的面容,怎么也没法和杀人如麻的活阎王联系到一起。
但光她轻眼看到的死者,都有好几十了,不相信都不行。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华青芷也不好干涉,只是吐槽了句:
“你怎么不是刚杀完人回来,就是准备出门杀人,唉……”
“我是官差,世上恶人不绝,杀伐便一日不止,小姐要理解。”
“……”
华青芷斟酌了下,也没反驳,回头道:
“那我就不送了,明天早点过来,迟到要扣月俸。”
夜惊堂颔首一笑后,从绿珠手上接过来袍子,便走出了院落。
——
另一侧,黄梅县。
黄梅县距离府城也就百余里,周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牙行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
月上月上指头→月上枝头头,县城火凤斋的书房里,司徒延凤在茶海旁边就坐,慢条斯理的泡着茶,陆续折返的帮众,如往日一样禀报着各地的消息:
“燕河那边有艘船搁浅了,力夫拉不出来,想找些力大无穷的高手……”
“这种破事也报上来,有点本事的江湖人,能干纤夫的活儿?船上拉了一船银子不成?”
“唉,现在江湖不好混,三十两杀宗师都有人接,拉个船怎么也比杀人简单……”
……
几人正说话间,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脚步声。
司徒延凤倒茶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却见负责府城的帮众跑了过来,神色急急慌慌,进门就大喊:
“帮主,不……不好了,出事了……赵……赵……”
司徒延凤今天专门让帮众注意白河码头的动静,一听这话,便暗道不妙,连忙起身:
“赵四死了?”
“不是。”
帮众显然有点懵逼,此时也顾不得帮派规矩,跑到茶海前就灌了一大口水,而后道:
“赵栋死了!”
“啊?!”
司徒延凤一愣,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雷鹰帮帮主死了?你没看错?”
帮众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那下手叫一个狠毒,尸体直接挂大门口,房子都给一把火点了,也不知多大仇。
“知府大人都亲自跑过去了,听师爷说是杀手所为,当场就把宋家船行的东家抓了过来,吊起来打,那宋帮主也是硬气,怎么打都不承认是他雇的杀手……”
“你这不屁话,杀手本就不是他顾得,他能承认?”
司徒延凤都蒙了:“是赵四杀的?”
帮众摊开手道:“赵四是早上走的,人是下午死的,不是他还能是谁?这事动静闹得大,官府正在查,咱们要不要给官府通个气……”
“放你娘的屁。”
司徒延凤听见这话直接火了: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差事咱们散出去的,转头把人点了,咱们还能在江湖混?再者人家连赵栋都能杀,杀我你以为很难?”
帮众一想也是,便道:“那我们嘴都严实些,打死都是不知情。”
司徒延凤着实没料到,只出三十两银子,赵四还真把目标宰了,这不闹吗这?
怪不得逃到北朝来,以前在南朝,保底也是个手上几十条人命、以杀人为乐的魔头,不然能干出这亏本买卖?
司徒延凤心乱如麻,也没法聊事情了,便抬手赶走帮众,想在屋里等着赵四回来交差。
结果他刚把帮众刚出门,一回头就瞧见刚才就坐的根雕茶海旁,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着青袍,头戴斗笠,打扮的像个大户人家的护卫,但那张颇为俊朗的脸颊却很是熟悉,正自顾自倒着茶水。
?!
司徒延凤一个趔趄,惊的差点和华宁一样滑跪,好在干牙行这么多年,胆识还是有点,最后还是稳住了,连忙露出笑脸上前:
“哎哟~是小的眼拙,前两天还真没看出赵四爷的本事,失敬失敬……”
夜惊堂离开华府后,并没有回客栈,第一时间就用轻功飞来了这边,他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
“司徒掌门不必如此多礼,坐下说话吧。”
司徒延凤面对这能为了三十两银子杀人的狠角色,哪里敢坐下,当下先跑到书桌旁,取来三十两现银,放在了桌上:
“赵四爷办事果真麻利,这抽水便免了,就当咱们交个朋友。”
“诶,朋友是朋友,规矩是规矩。”
夜惊堂用茶刀把三十两银子分出一部分,把司徒延凤的抽成推给他:
“事情办完了,青龙会的人什么时候能见到?”
“差事派出去,我就给青龙会打过招呼,现在人死了,青龙会的人肯定也收到了消息,咱们现在过去即可。”
司徒延凤说话间正要转身带路,就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手指轻翻黄铜茶刀,刀尖指向了旁边的圆凳。
司徒延凤表情一僵,很识趣的在凳子上坐下,讪讪笑道:
“司徒某是干牙行的,知道规矩,赵四爷的事情,打死也不会透漏一个字出去。这行走江湖风险不定,往后可能还用得上司徒某,直接把后路绝了,可不太合适……”
夜惊堂从腰侧取下刻着‘华’子的腰牌,放在了司徒延凤面前:
“我现在是华太师府上的乙等护卫,江湖人办事的规矩你知道,干一行爱一行,拿了银子就要尽职尽责。你早上说华府还有个美差,说来听听。”
司徒延凤没料到夜惊堂这么专业,说当护卫,就真干起了护卫的事儿,他尴尬道:
“唉,赵四爷误会了,也不是祸害华家的事,就是昨天说的,有人出三千两银子,让司徒某找个年轻俊朗的游侠儿,去勾搭华大小姐,赵四爷这武艺、这相貌、这气度,百分百能成……”
夜惊堂其实就猜到是这差事,不然司徒延凤不会一门心思劝他去华府,当下又询问道:
“谁出的银子?”
“呃……”
司徒延凤微微摊手:“我能出卖雇主,明天就能出卖赵四爷,行有行规,你把我宰了,我也没法说。不过这事儿是明的,赵四爷稍微了解下形势,就能猜出来。
“这事确实美差,赵四爷无论想与不想,都可以把这事儿接了,我和雇主一回复,您便能收一笔定金,往后也不会再有其他闲人,去打华大小姐的注意。”
夜惊堂肯定没勾搭华青芷私奔的意思,对此道:
“收了定金没办事,你可是要赔雇主的,就这么大方送我一笔定金?”
司徒延凤能干这行买卖,强项就是看人很准,夜惊堂只要按照他的安排,跑去华小姐身边朝夕相处,最后要是不出事情,他敢赔王家双倍银子。
不过这些话不好明说,司徒延凤只是道:
“不如这样,定金先放在我这里,我和雇主说找到了人,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打扰华小姐,算是缓兵之计。以后要是不成,我把定金还给雇主便是,万一真成了,赵四爷再来取酬劳?”
夜惊堂也不稀罕拿那点银子,当下也没多说,起身道:
“走吧,去见青龙会的人。”
司徒延凤一次干成三桩生意,马上还能拿青龙会的报酬,心里都把夜惊堂当成了财神爷,不过表面上也不好得意忘形,连忙起身带路,前往了县城集市。
青龙会的总部,就在天琅湖东安的安西府,和承天府距离并不远,而黄梅县这地方,常年有南朝的江湖人过来找地方扎根,算是招收门徒的重要地点,一直都有联络人。
夜惊堂跟着司徒延凤走出武馆,路上就依照提醒,蒙上面巾,把腰牌取下遮掩所有身份,而后便走到了一条勾栏小巷里。
三更半夜,藏于深巷的勾栏里随处可见‘嗯嗯啊啊’的奇怪声响,巷子里光线也十分昏暗,来往行人皆是行色匆匆。
司徒延凤走在前面,因为本身话多,还开口道:
“要不待会忙完,我请赵四爷在楼子里喝两杯……”
“我不好这口。”
“是吗?我其实也没啥兴趣,但交际接待人情往来,没办法……”
夜惊堂随口闲聊间,走到了巷子末端,司徒延凤说话,他便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了左边的屋檐。
屋檐上方背光处,坐着到身着夜行衣的人影,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气息极稳看起来就擅长隐匿,不过与正常杀手不同的是,背后还背着个箱子。
发现他抬头注视,坐在屋檐上的黑影,眼底明显有讶色,沙哑开口道:
“阁下好眼力。”
司徒延凤听见动静,才抬起头来,而后便连忙拱手:
“陈堂主久等了。这位就是在下说的赵四,刚刚办了雷鹰帮的事儿;赵四爷,这位是陈堂主,青龙会在承天府的接头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们聊。”
司徒延凤介绍完后,就转身离开了暗巷,只留下了一上一下的两人。
夜惊堂抬眼看着上方的人影,从气息判断,武艺并不算太高,不过还是抬手一礼:
“幸会。”
屋檐上的黑衣人,也没多少废话:
“刀口舔血当刺客,多半都是生活所迫。你杀个人只收三十两,可不像是刺客的作风,应该不是单纯想进青龙会吧?”
夜惊堂觉得这接头人还挺聪明,当下也开门见山道:
“我并不缺银子,只是听说青龙会神通广大,想找你们打听点消息。”
陈堂主对此倒也没太大意外,询问道:
“阁下想打听什么消息?”
“听说北梁有一把宝刀,名为‘赤狐’,几百年前北梁一位大宗师的佩刀,你可知在什么地方?”
“‘赤狐’这把刀可不简单,在江湖流传多年,最后被文帝所得,视为珍宝,据说现藏于皇城内养心阁,你拿不到。”
夜惊堂随意道:“千金难买心头好,我对这把刀眼馋已久,轻功也不错,想试试,青龙会可有门路?”
陈堂主直接道:“进皇宫是大忌,会引来国师府清剿,青龙会一般不会打皇城的主意。不过青龙会只认银子,只要银子足够,杀皇帝的差事也并非没人接,你有所需,可以帮你疏通门路,但这价码,你确定承担得起?”
夜惊堂见青龙会真有这本事,来了几分精神,询问道:
“要多少?”
陈堂主略微算了下:“皇城可不是寻常地方。要去偷东西得先拿到皇城的舆图,梁帝、十二侍的日程安排,要找这些,首先就得买通内物监的人;而后国师府、禁军、十二所、养心阁的太监,情况都得摸清,关键人物还得买通,全打点下来,几万两银子都算少的。
“你若自己涉险去偷的话,有这些铺路勉强够了,但你十有八九没法活着出来;若是准备雇人去偷,盗圣不太好联系,青龙会能帮你联系天牝道的贼王‘鬼手李’,但去皇宫行窃,基本上百死一生,没个天价数目,他根本不会涉险即便答应了,此事也很可能竹篮打水……”
夜惊堂听到这报价,觉得有点离谱,但去偷皇帝的东西,青龙会能想办法就不错了,也不能说人家狮子大开口,想了想道:
“青龙会扎根多年,对江湖必然了解,你们哪儿有没有那种南朝跑过来的江湖人被悬赏?最好在燕京附近活动的。”
陈堂主见夜惊堂拿不出钱,准备现场挣了,笑了下:
“南朝江湖瞧不起北梁的蝇营狗苟,能从那边跑过来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基本上没有庸手,赏银虽然高,但寻常人对付不了,阁下确定要青龙会挣钱青龙会花?”
夜惊堂回应道:“能不能对付,接了才知道,先试试看。”
陈堂主见此也不多说,打开书箱,在其中翻找,取出了一张纸条:
“邓书安,燕京钟楼街景阳侯府门客,常随行与景阳侯身侧,善爪功、剑法、轻功,武艺不详,但必然在宗师之上,杀之赏银四千两。阁下觉得此人如何?”
夜惊堂蹙眉思索,没听过这号人物,询问道:
“他是南朝人?”
“以前派过一名刺客,事败而归,说其用了‘黄蜂指’和‘七星剑’的招式,这是南朝七星阁的武学……”
夜惊堂听着两样招式,眉头一皱:
“剥皮书生?”
陈堂主眼底显出讶然:
“阁下对南朝倒是真了解。”
夜惊堂刚到黑衙,在接‘无翅鸮’差事的时候,就见过这件大案,但当时没敢接,他对此道:
“剥皮书生因为帮派被剿灭,在南朝杀官剥皮挂与衙门外,事情直接惊动了皇帝,我岂会没听说过。我还以为他早死了,没想到藏在了燕京。”
陈堂主把纸条丢给夜惊堂:
“具体情报去燕京春满楼后巷,找当地的联络人取。因为是初次合作,到时候只能给你一成定金,不过若是事情办成,会按照规矩,额外奖励你五百两银子,当做开门红的彩头。”
夜惊堂接过纸条看了看:
“你们就不怕我把消息泄露出去?”
“已经刺杀过一次,消息是明的,不然岂会轻易给你。邓书安知道青龙会还会派人刺杀,有所准备,此事难度很大,不过酬劳你可以放心。
“就算你拿不到,也可以留个地址,哪怕在南朝,青龙会也会把银子分文不少送过去。青龙能做大,靠的便是信誉,不光对雇主,对门下刺客也一样。”
夜惊堂见此也不再多问,收起纸条:
“那麻烦陈堂主先帮我打听门路,到了京城,我会把邓书安的人头送去春满楼,酬劳就当定金。”
“办完事,记得在墙上留下青龙会的名号,再会。”
陈堂主背着书箱起身,便飞身跃下了屋脊。
夜惊堂拱手行了个江湖礼后,又看了眼手中记载姓名地址的纸条,继而便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