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洒在老旧的铁索桥上,桥下的沱陇江浊水奔腾,带起的轰鸣压下了天地间所有声音。
头戴花簪的女子,撑着桃花伞,缓步走过铁索桥老旧的木板,朝桥的另一端凝望了一眼。
华钧洲仙门林立,但疆域也比玉瑶洲广袤太多,各家豪门的疆域不像九宗一样比邻,彼此之间存在着大量灵气稀薄、不适宜作为宗门驻地的不毛之地。
铁索桥的另一端,是位于华钧洲东部的荒骨滩,距离此处最近的仙家破锋城,也有数千里之遥,平时人迹罕至。
荒骨滩内有曝尸荒野的鸟兽白骨,但并不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大地呈黄白色,不适合耕种及植被生长,人和鸟兽都极少,能到这里来的修行中人,也是最底层的小散修,过来探宝挖掘埋在地下的各种矿物。
花簪女子在桥头瞩目良久,毛都没有看到一根,不由皱了皱眉。
啪啪啪~
扇翅膀的声音响起。
黄色的小麻雀,从雨幕之间飞来,落在了花簪少妇的手掌间,重新化为了一只纸鸟。
花簪少妇凝神片刻后,根据指引,往前踏出一步,身形已经来到了荒骨滩深处,一座山岭之下。
铛铛铛——
铁器敲击石头的声音不绝于耳。
花簪少妇抬眼望去,山岭下有零零散散的建筑,些许穿着朴素的汉子,在窝棚之中用器具敲击分割着石料;石头是青藤石,华钧洲仙家比较喜欢的装修材料。
建筑附近是一个露天的采石场,下着雨没有人开采,里面放着诸多器具。
花簪少妇扫视一圈儿,瞧见采石场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碑,上面有破锋城的双斧徽记,下面则是一个‘屈’字——这是向外人宣告,采石场属于屈家,由破锋城罩着。
青藤石已经被功能更全面的人造阵石所取代,但因为历史久远,依旧被老派豪门所青睐,算是一种‘老讲究’,开采的人少,价格也偏高,能被当做仙家产业并不奇怪。
不过荒骨滩太偏僻,总不能用仙家渡船运石头,即便附近有条大江,要把大量石材运出去,也麻烦得很,这个小采石场怎么看都有点鸡肋。
花簪少妇没感觉出天地的异常波动,猜测可能是有阵法刻意遮掩,便在采石场附近的山岭间,仔细探查起蛛丝马迹……
----
另一边,岚峰河。
从春潮湖出来后,顺着江口往下游走,出三千里宗门辖境,就到了岚峰河口。
仙家豪门附近的风水宝地,不可能留给外人,因此紧贴着宗门边界线的地方,肯定都是灵气稀薄的不毛之地。
不过由于千秋乐府位置太好,周边再烂也不会太荒凉,岚峰河一带虽然没什么像样的仙家,俗世山水却也值得人驻足。
秋日斜阳之下,左凌泉坐在一艘小舟的船头,沿着河道随波逐流。
河道两侧是奇骏山岭,偶尔能瞧见一座道观、山庄,河面上也有些带着鱼鹰的老汉,撑着竹筏擦肩而过。
谢秋桃和汤静煣,坐在另一头钓着鱼儿,团子学起了渔夫手里的鱼鹰,钻进水里帮忙捕鱼,但圆滚滚的大毛球很难潜入水里,怎么看都像是只没脖子的鸭子。
左凌泉没有跟着两个姑娘钓鱼打发时间,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卷,认真翻看。
书卷封皮上并没有字迹,是外人给取的名字,里面的内容也不讲究章回、文体,看起来就是用大白话口述一件事儿。
之所以写成这样,并非老剑神不通文墨,而是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教导子孙。
左凌泉粗略看了一遍,光从书上‘事无巨细’的讲述方式,就能看出老剑神应该是个很宠溺子孙的老祖,字字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有些地方觉得深奥了,还会自己写注释,生怕子孙看不明白。
这样一本老剑神‘倾囊相授’的习剑心得,按理说应该是剑客的至宝,分量不亚于世间任何仙品法门,千秋乐府不可能拿出来送人。
但左凌泉仔细看过之后,才明白千秋乐府为什么能痛快把这本书给他。
整本书的核心理念是‘武道无止境’,写的东西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是天书。
举个例子,书上的内容,就好似状元郎对寻常人说:
“你先寒窗苦读十年考童生,然后考秀才,之后再考举人,等春闺高中,你就是状元了。”
流程明确、意思简单好理解,但知道有个啥用?
没用雄厚的阅历累积和自身感悟,路摆在面前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更不用说走到顶峰了。
左凌泉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天,以他对剑道的理解,也就能通过自身经历,明白老剑神前中期写的是啥意思,等到了后期,照样一脸懵逼。
不过这本书也并非毫无作用,左凌泉通过这本老剑神手书的心得,至少明白以后寻求突破的各种可能,不能照猫画虎套用,但加以理解后转变为自己的领悟,也不是没可能。
小船随波逐流,河岸上的人影逐渐稀少,太阳也落下了山头,天色暗了下来。
左凌泉手捧书卷,看的正入神之际,耳畔忽然袭来一阵香风,柔顺发梢轻轻扫了下他的脸颊。
左凌泉以为是静煣着急了,想‘日落而修’,嘴角含笑,抬手摸了摸:
“稍等,相公把这页看完。”
入手雪腻,肌肤质感极佳,但不似静煣那般柔润温热,而是凉凉的,好似光洁软玉。
?
左凌泉一愣,触感不像是静煣,他偏头看去,却见身着华美裙装的灵烨,不知何时站在了背后,手儿撑着膝盖,俯身凑在跟前,脸颊冷冰冰的,用一双居高临下的眸子瞄着他。
左凌泉满眼意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一声:
啪——
声音清脆响亮,听起来质感饱满、弹性惊人。
上官灵烨吃疼的抽了口气,猛地起身,怒目望向身后。
汤静煣还抬着手儿站在背后,脸上有几分不满,训道:
“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上来就撅着屁股对着我们,你懂不懂礼数?”
小船另一头,谢秋桃才瞧见上官灵烨,本想打招呼,听见响亮的打屁股声,又连忙闭嘴,憋着笑旁观。
在河水里飘着的团子,则是“哗啦——”一声蹿了起来,冲到了上官灵烨的怀里:“叽叽叽~~”不停磨蹭,翅膀乱煽溅了三人一脸水珠。
上官灵烨眼神十分恼火,单手抱着团子,反手就想打静煣屁股:
“你这婆娘,真是……”
左凌泉哪里能让两个媳妇打架,连忙起身搂住灵烨,用手在吃疼的地方揉了揉:
“好啦好啦,不疼不疼,我帮你收拾她……”
??
上官灵烨可不好意思当着谢秋桃的面,被左凌泉光明正大占便宜,连忙扭腰躲避:
“你给我老实点,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汤静煣上前把胳膊肘往外拐,准备哄奶娘的团子抱回来:
“你还敢凶?忘记上次可怜兮兮叫‘好哥哥’的场面了?你再横,待会又得屁股开花……”
这话语实在火辣,完全没把桃桃当外人。
秋桃在跟前,左凌泉一个男人家总不能跟着开黄腔,站在两人之间拉架道:
“好啦,这些事待会儿再说。公主她们呢?”
左右打量。
上官灵烨挺想吃独食,不过姜怡的醋坛子都快炸了,她再敢这么玩儿,以后就别想当老大。她偏头示意下游:
“她们在前面的榆树湾等着,你先过去吧。”
左凌泉往下游望了望,没见到画舫的踪迹:
“不一起过去?”
上官灵烨已经甜蜜过一次……不对,应该是已经遭过一次罪,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既不想打扰姜怡和清婉,也不想再让左凌泉碰,回应道:
“你想得美,我今晚和静煣好好聊聊,我们的账,明天再跟你算。”
彼此又不是见一面就走,左凌泉也没有说太多,点头一笑就准备过去。
但灵烨见状又抬起手来,把他给拦住了:
“等等。”
左凌泉身形一顿,稍显疑惑。
上官灵烨脸色微沉,示意左凌泉手上的:
“这本书你看完没有?”
“哦,还没,其实也没写啥有用的东西,你想看吗?”
“我不想看。”
上官灵烨稍微酝酿了下词句:“不过,这本书是我那手下败将的外公所著,听薛夫人说她想要回去……”
左凌泉略微琢磨,就懂了媳妇的意思——怕他拿去给仇大小姐献宝邀功。
左凌泉对仇大小姐半点兴趣没有,岂会报这个心思,他把书递给灵烨:
“唉,一本书罢了,要不你拿着?以后遇见故人,想物归原主的话就物归原主,不想的话就当收藏品,算我还你利息了。”
“……”
上官灵烨是想把这本有可能成为‘定情信物’的书没收,但她方才瞧见左凌泉看得很入神。
终究是老剑神写的心得,上官灵烨不通剑道,拿着半点用没有,对左凌泉却必然有益处,没收的话有点胡搅蛮缠了。
上官灵烨迟疑了下,放下了挡路的手:
“你拿着吧,等琢磨透了再给我。”
琢磨透……
等把这本书琢磨透,我估计都位列十仙君了……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把收进了玲珑阁:
“那我先过去,你们续完旧也早点过来”。
团子感知到了两个娘之间的火药味,觉得桃桃保不住它,也想跟着左凌泉开溜,却被静煣一把抓了回来:
“你跟着做什么?没半点眼色。”
“叽叽……”
很快,左凌泉的身形消失在了河面之上。
上官灵烨恢复了雍容华贵的气势,把团子丢到了谢秋桃手里,望向静煣:
“静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善恶终有报’?”
上官灵烨上次被静煣煽风点火迫害,破了第二次瓜,可谓遭了大罪,说这话,自然是想拾掇静煣一顿,让她明白谁是家里当家做主的。
汤静煣独自面对上官灵烨,半点不虚,还微微耸肩:
“听说过,你以前那么傲气,现在嫁到了左家,受点委屈算是还债了。”
“……”
上官灵烨轻轻吸了口气,双手叠在腰间,露出象征‘儿媳’身份的翡翠镯子,偏头示意河岸:
“过去走走?”
汤静煣笑眯眯点头,就跟着上官灵烨凌波而渡,去了河边的小树林。
谢秋桃拿着鱼竿,望着两个大姐姐火药味十足地离开,兴趣颇浓,想要偷偷跟过去看两个人扳手腕。
但怂包团子,可不敢跑去看这种热闹,蹲在谢秋桃怀里,用翅膀按着她的手:
“叽叽叽……”
看模样是在说:“别过去,奶娘傲气,被娘拾掇,要是被鸟鸟瞧见,以后就吃不着小鱼干了……”
……
————
月寒秋竹冷,风切夜窗声。
小画舫停泊在河湾的一处别院外,两盏灯笼挂在院子门口,随着秋风轻轻摇曳。
别院本是附近俗世乡绅避暑之处,秋凉之后,只留两个佣人看守,今天才被租下来,当做旅途中的落脚地。
月亮刚从远山之上升起,吴清婉穿着一袭水绿长裙,站在翠竹环绕的厢房窗口,眺望着天边的月色。
曾经在栖凰谷的石崖上,也曾这样每天望着月起月落。
不过此时触景生情,难免想起了曾经在栖凰谷的竹林里,那些终身难忘的朝朝暮暮。
直到今天,吴清婉都没想通,凌泉为什么会在那个月夜,送给她这个师长一件那么骚的‘花间鲤’。
用裙子从里到外被戳破,所以要陪一整套来解释,太牵强了。吴清婉琢磨着,凌泉是在那时候,就已经对她起了歪心思,毕竟正常人除非脑抽,不然哪里会干这种荒唐事……
不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收下,还偷偷试了下才还回去呢……
吴清婉眨了眨秋水双眸,觉得彼此能走到今天,可能是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
想起同样的月夜,盛装打扮跑去竹林里弟子居住的小屋,软磨硬泡的把凌泉推倒,夺走了彼此的第一次,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小窃喜。
还好当时杀伐果断,要是当时迟疑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家里排老几。
如今不管后来的妹妹有几个,她都是凌泉第一个女人,这资历谁敢和她比……
“唉……”
幽幽一声轻叹。
这些事想得再多,也不过是见不着心上人时的自我安慰。
吴清婉目光放在了别院的围墙外,觉得今晚大概率又得一个人熬过去了。
以灵烨狐媚子的霸道,肯定吃干抹净了,才轮到她和姜怡上桌。
她道行没那么高,不知道凌泉现在在哪里,想过去算账都没机会,心里还有点委屈。
看来会叫的尾巴得加快进度了……
吴清婉抿了抿嘴,从玲珑阁里摸索,想把半成品掏出来,继续‘炼器’。
但也是在此时,鼓囊囊的衣襟一轻,被人拖住颠了颠。
弹~弹~
吴清婉资本雄厚,站直的情况下,低头瞧不见绣鞋,也看不到衣襟下面的手,但通过熟悉的触感,就知道背后的是谁。
“凌泉!”
吴清婉脸色一沉,如同被冒犯的师长,训了一声。
左凌泉站在背后,双手绕过清婉的身侧,正在称量清婉瘦没瘦,闻声笑着道:
“婉婉,发什么呆?是不是在想我?”
吴清婉想归想,但哪有撒娇让男人知道的道理,她扭动肩膀推了下左凌泉:
“你怎么过来了?伺候完太妃娘娘了?”
左凌泉见清婉不怎么高兴,自然也不再动手动脚,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屋里的圆桌旁坐下,站在后面捏着肩膀:
“没有,我听说你们一到,就赶忙过来了。”
吴清婉半点不信:“灵烨没享受够,能放你走?”
“灵烨现在正恼火呢,她上次……”
左凌泉凑到清婉耳边,把有些不能明说的事情,和清婉小声说了一遍。
“嗯?”
吴清婉闻声眼前一亮,回头幸喜道:“她也……”
说到这里,吴清婉又觉得不对——我怎么和找到同道中人似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心里高兴个什么?
因此,吴清婉刚露出几分喜色的柔雅脸颊,又变成了不悦:
“凌泉,你越来越过分了,拿这种不体面的手段欺负女子,你还沾沾自喜?我受你欺负,是答应你了没办法,灵烨多娇贵的人,出身豪门性格傲气,哪里接受的了这种事儿?你胡作非为之前,就不想想女子的感受?”
左凌泉见清婉正儿八经教训,心里相笑,但肯定不敢笑出声。他微微点头:
“这也是想惩罚一下灵烨,谁让她背着你们吃独食儿。”
吴清婉对着回答很满意,把脸颊转了回去:
“她向来没当媳妇的觉悟,你身为相公,惩戒一下是应该的,可不能把这这种事当成乐趣,我……我们一点都不喜欢。”
“嗯,明白。”
“对了,你前些天在千秋乐府,表现很不错,我向来赏罚有度。嗯……该奖励你还是得奖励。”
左凌泉一愣,心领神会的一笑:
“吴前辈英明,这次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惊喜?”
说着挑开领子,想看裙子下面穿的是闷骚还是明骚。
吴清婉连忙把领子合上,微微瞪了左凌泉一眼,略微犹豫,想从玲珑阁里摸出准备好的‘红绳’,但一想又觉得不对……
是不是忘了什么……
对了,姜怡呢?!
吴清婉可不敢在和姜怡一起的时候玩这么野,连忙把红绳藏起来,不满道:
“姜怡在河边上等你,你过来没看见?”
左凌泉方才过来的太着急,直接冲进别院了,没怎么注意河边,闻言抬起头:
“是吗?我见院子里没人,还以为她和冷竹去镇子上逛了呢。”
“这么久没见你,她哪有心思闲逛,快点过去,等她回来,要是看到我和你……我非得被姜怡戳脊梁骨。”
“哦,好。”
“去吧去吧,待会……嗯……那边有个大池子……”
“鸳鸯戏水?”
吴清婉微微瞪眼。
左凌泉连忙跃出了窗口。
……
————
OO
写两章日常,捋捋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