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内城墙、小南门儿
老城墙根下,窝棚瓦房黑压压乌漆漆连接成片,黄泥街道铺满雪花,好似雪白渔网把这片破落地儿分割成片,大小街巷星罗棋布杂聚铺开,如果不是各处都飘着炊烟,压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住着!
那剃头赶挑的穷苦人迎着冷风搓着手,口冒热气沿街叫卖,苍老浑浊的嗓子好似风箱里钻进野老鼠,吱呀嘶哑,呼呼可闻。
岳观潮他们从轿车下来,一脚踩进泥洼地,那融化的泥浆混着脏雪裹进鞋面,起初他们还躲着点,后来见洼地越来越多,也就不在意了,任由双脚踩泥朝前赶路。
一走进城墙根下的街巷,立马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围过来,满口叔伯姨娘,想要个铜钱儿,见岳观潮投去恶狠狠的眼神,好似小鸡崽遇上黄鼠狼,统统作鸟兽散。
“哎,你别把他们吓走了啊,我还打算给他们铜子儿呢~”
宋思媛见刚掏出钱袋子,岳观潮就把人全赶走了,脸上显露不悦。
岳观潮招呼着周围,揶揄调侃道:“宋千金,都已经去了那么多次墓了,还那么像女菩萨,这些孩子别看长得憨态可掬,你只要敢给钱,那肯定连钱袋子都给你薅没了。”
“咱也不是来施舍的,犯不着招惹他们~”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南门城墙根下的杂街!
偌大奉天两道墙,一曰内城墙,二曰外关墙。
奉天的穷苦百姓很少有住进内城,大多住在外关与内城墙附近,沿着大小边门分布,正经四合院没多少,更多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和聚居杂院,方圆几里地连个电线杆都没有,仍旧用柴火做饭、蜡烛照明。
小南门杂街,即是穷苦百姓交易买卖的地方,在这里买东西固然要用钱,如果实在囊中羞涩,也可以以物易物,只要人掌柜的愿意交换即可,少有贵重物品出售,多是针头线脑、杂粮粗粉这样的过活物件儿。
眼下,已经到了开早市的时候,人头攒动、熙攘吵闹。
迎面见到的都是面黄肌瘦、溜肩驼背的穷苦老百姓,他们穿着肥厚棉袄,或是站在摊子前买米买面、割布修鞋,或是拿着篮子沿街走逛,时有花布旗女顶着粗布钿帽来往走动,木头厚底踩得哒哒作响。
那一抹靓丽妩媚的红,扰得早起上工的汉子斜眼偷看,歪嘴偷笑。
她们也不介意,手卷一甩,抛去媚眼儿。
再往前看,那打得高高的算命幌子映入眼帘!
上面水洗泛白、百纳补丁,左右各有一句话蚀刻在幌布上。
“莫道老天不开眼、天情地事掌上算,祖传算命~遮天眼~”
岳观潮他们夹杂在人群里看向孙大乔。
此人身着厚重棉袄,外照浅灰色棉长袍,黑布棉花靴套在脚上,鞋边全是黑泥,光秃脑门戴着翻檐瓜帽,双手踹进袖筒,那浑浊老眼精明又警惕,头发早已斑白,看起来满面算计,不像是个好人,
岳观潮朝众人示意,他们悄悄分流到其他街巷,只留他一个人渐渐靠近算命摊子。
来到近处,他知道遮天眼鬼精心多,也不急着打草惊蛇,索性坐在旁边的卤肉摊子上,点了一碗折箩菜假装吃起来,坐的位置刚好是窝棚窗口附近,烘着黑煤球炉,倒也不冷不热正合适。
所谓折箩,也叫折箩饭、折箩菜,在过去旧社会,那是底层百姓打牙祭才舍得吃的东西。
这种东西多来自附近的酒楼饭店,过去豪绅富户点了满桌子珍馐佳肴,多是为了谈情说事儿,一桌子菜最多吃几口,有那靡费的人家,大半桌子菜愣是没动。
酒席已经卖出去,又不能回锅再卖给别家儿,传出去那可是砸了招牌,可这么好的东西,丢了扔了确实可惜,有那惜粮的掌柜,多会把卖卤肉的小贩叫进去,以最低的价格卖给这些小生意。
他们拿了这些剩菜旧饭不做别的,单单支起一口锅,把那什么鸡鸭鱼肉、荤腥素菜一股脑倒进去拌匀乎,煮得咕嘟冒泡入了味儿,数十种荤腥菜肴互相混淆,汤红肉烂,鲜味浓郁,闻得人鼻子发酸嘴里流水!
这味道嘛不敢恭维,毕竟是吃剩的馊饭,不过,比起穷老百姓那半碗烂菜叶子,已经算是老太爷吃的佳肴。
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穷苦人多来光顾,反正烧饼也就一个铜子儿,不如来碗折箩菜打打牙祭。
一个铜子儿一碗,童叟无欺,有吃不饱的,还能再来两个折箩菜包,若加了几两杂粮面,稍微拌拌就是炸酱面。
岳观潮扒拉着折箩菜,仔细盯着不远处的算命摊子,遮天眼见有个油头粉面的夫人过去,笑得满脸褶子都展开了,他竖起耳朵,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
遮天眼拉起枕木,叫那夫人把手放上去,粗糙老手摸着手掌,满脸堆笑高兴道:“哎呦,夫人,您这可是当总长夫人的命。”
这贵妇人听见遮天眼的话,甭管准不准,光是吉利劲儿都叫人高兴,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哎呦,总长夫人?大师你这算得准不准啊,我家老头子到现在还是个副手,熬得胡子都快白了都升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