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与周鲂皆是学富五车之人,精通史书的他们,哪怕身为江东人士,但对遥远的西域诸国还是有些了解的。
据记载:
自孝武帝首次对西域施加影响以来,西汉历代帝王都在为将西域纳入大汉的版图而不懈努力着。
后来在孝宣帝的手中,这个延续数十年的理想基本完成,而这个理想完成的显着标志,就是西域都护府的设立。
孝宣帝在西域设立都护府的举动,不止在政治上让大汉的版图得到了一次极大的扩增,在经济以及军事上,也对大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这方方面面的影响下,哪怕中间有王莽之乱,但汉世祖刘秀统一天下后,也并非忘记恢复对西域的***。
可以说由于以往的事例,在天下人的心中,西域这块神秘而又广袤的地方,重新投入大汉的怀抱,乃是大汉恢复鼎盛的一种象征。
而这种象征,现在却不是通过旁人之口,而是明明白白的亲自展现在张温与周鲂二人面前,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
纵算车师国愿意对当下的大汉表示臣服,可是车师国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车师国内没有其他大臣或者王室成员充当使节了吗?
一国之君,竟对一区区汉室大臣如此恭敬,这俨然不能说是车师国臣服大汉了,应该说是车师国上下皆对大汉有跪舔之心。
要不要脸呀!
能不能把腰挺直一些!
而在浓厚的震惊之余,张温与周鲂的思绪又不禁飘散开来。
如今他们只见到车师国王对孟光的恭敬,那么四方馆内是否还有其他西域诸国的使者或王室成员在呢?
而若是有的话,他们的态度又是否和车师国王一样呢?
这两个疑问的答案,是现在张温与周鲂迫切想知道的。
自然地接受车师国王礼拜的孟光,并未放松对张温与周鲂的注视,而孟光也不难从他们二人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身为名士的孟光,是乐于为人解惑的。
就在车师国王保持弯腰的举动下,孟光笑着对张温与周鲂二人言道:
「自我军光复安定郡以来,大司马就下令张伯岐将军率军重开玉门关。
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再启玉门关。」
念到这句由糜旸亲口说出的诗句后,孟光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慨。
自孝桓帝以来,大汉对西域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及至董卓之乱后,大汉更是在实质上彻底失去了对西域的***。
这在以往是多少汉家男儿心中的遗憾?
领土的丢失,是华夏每一位热血男儿都无法容忍的事。
但随后孟光言语中的感慨就消失不见,熠熠精光浮现在孟光的眼中,他接着说道:
在念到这首近来长安城内歌颂糜旸光复西域的诗句时,孟光的脸上充满了傲然之色,这一刻他无须再保持谦逊!
四十余国?
听到这一消息的张温与周鲂又是一惊。
据史书记载,西域称国者一开始有三十多个,后来经过时间的变迁,西域称国者的数量来到了五十多个。
在这种基数下,有四十余西域诸国使者入住四方馆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土地囊括上万里的西域内的绝大部分政权,都愿意对当下的大汉表示臣服。
这意味着糜旸建立四方馆的志向已然初步达成,更意味着当下的大汉已然有着鼎盛时期的轮廓!
这是何等盛事?
张温与周鲂已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身为华夏民族的一员,他们一方面向往这样的盛事。
而身为东吴的朝臣,他们心中又对大汉获得这样的成就,感到有些惊惧。
这种惊惧,远比数千铁骑林立在他们面前更为恐怖。
看到张温与周鲂震惊的模样,孟光抚须的动作越来越快,可凡事讲究适可而止,孟光并未再继续出言打击张温与周鲂。
孟光先让属吏将张温与周鲂迎入四方馆内安置,待张温与周鲂离开后,孟光才将目光注视在车师国王的身上。
看到车师国王身上的奇装异服,孟光本能的有些感到不喜。
外族服饰,就是不如我华夏服饰大气华美。
但碍于身份,孟光还是微微趋身扶起了车师国王。
在刚刚孟光与张温二人对话的过程中,车师国王因为没收到孟光的回应,一直保持着屈身的姿势。
尽管这样的姿势,在生理及心理上都不好受,但车师国王却一点都不觉得违和。
因为车师国王知道,哪怕是当年西域都护府的都护,他的地位也只大概等于中原境内的一都尉,更何况孟光身为九卿之一。
不客气地说,孟光能受他这一拜,都算得上给他面子了。
在被孟光扶起后,车师国王的脸色变得颇为拘谨起来。
主要是从未学过大汉礼仪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开话头。
但好在孟光知道一些糜旸接下来对西域的布局,于是孟光也不想让车师国王太过尴尬。
孟光主动询问车师国王道:
有着翻译的存在,让不知汉语的车师国王与孟光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见孟光主动询问自己,车师国王喜不自胜。
他连忙恭敬地答道:「近来听闻大司马的公子偶感风寒,需要城外一些草药作为药引。
幸得大司马相助,臣才复国成功,如此大德,不能不报。
臣今日见天气正好,正欲出门为大司马的公子找寻那些草药。」
听到车师国王的解释后,再看着他身后随从身上的药囊,孟光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而西域诸国虽说军事能力一般,但基本都是富庶之国,稍微花一些钱财,打探出这个消息却也是不难。
可车师国王外出的原因,却不由得让孟光觉得有些好笑。
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竟然甘愿为大司马的公子亲身冒险寻药,车师国王的汉名取得果真没错。
车师国王的汉名为,这个名字可是大有讲究的。
蜀代表着益州,阳则是与字互通,这样一来,蜀爱阳三字的寓意就不言而喻了吧。
旁的不说,这位车师国王跪舔的本领,的确是一绝。
「不用去了。
我大汉人才辈出,些许草药还无须足下涉险。」
说完这句话后,孟光就转身离开了四方馆外。
而在孟光离开之后,得到孟光吩咐的车师国王,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该回去。
但在思考了好一会后,觉得还是不要违逆孟光的车师国王,就垂头丧气地带着随从返回了四方馆中。
只是在回
到四方馆内后,车师国王又立刻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
在孟光面前时,车师国王是一副谦卑、憨厚的模样,可在四下无旁人时,车师国王的神态却变得凝重、疑虑起来。
车师国王用手指不断摩擦着手中价值不菲的琉璃杯,不知在想着什么。
思考良久后,车师国王叫来一位亲信,给了他许多钱财,让他去打探下方才在门外看到的那两位使者是何身份。
车师国王总觉得,那二人的到来,会给目前的西域局势,带来不小的冲击。
至于这冲击是好是坏,就看调查到的结果是什么了。
...
孟光在离开四方馆外之后,就径直来到了相国府。
自刘备驾崩以来,大汉的政治格局就出现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局面。
在遗诏中,刘备曾为刘禅规划好了三位辅政大臣,但刘备偏偏未明确指出,三位辅政大臣中,到底是以何人为首。
也许是刘备无法决断,也许是刘备有意为之,在刘备的这句话下,目前大汉的政治格局是保持着三府鼎立的局势。
三府分别是诸葛亮的相国府,糜旸的大司马府以及张飞的大将军府。
当三府的主人达成一致时,便可达到历史上的格局。
而从近段时间大汉朝廷的一系列人事变动来看,旁人不难判断出,三府本质上是各有分工,互相制衡的。
例如糜旸的大司马府,主要负责大汉的军事行动。
诸葛亮的相国府,主要负责大汉的日常政务。
至于张飞的大将军府,掌握的则是京畿一带的兵权。
当然了,虽说往大了说,三府各有不同的权力根基,但许多事都需要三府的相互配合才能施行下去。
既互相制衡,却又彼此都离不开。
这样的权力格局,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但却十分契合今汉的国情。
至少自刘备驾崩以来,在这种权力格局下,大汉的一切运行的都十分平稳。
原本糜旸曾自请负责迎接东吴使者的一切事宜,可最近几日糜澄感染风寒,糜旸休沐在家照料。
故而孟光在迎接到东吴使者后,是来到诸葛亮的相国府复命。
待从属吏的口中得知,孟光到来的消息后,诸葛亮第一时间就让属吏将孟光迎接进来。
等孟光来到诸葛亮的身前,孟光先是对着诸葛亮一拜,然后才对着他禀报了张温与周鲂二人到来的事。
听到孟光的复命后,埋首于案牍中的诸葛亮微微点了点头。
可诸葛亮却见孟光在禀报后还未离去,就知道有些事孟光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禀报。
诸葛亮放下手中的毛笔,静静地看向孟光。
得到诸葛亮的允诺后,孟光方才拱手将遇见车师国王一事说了出来。
性格刚直的孟光,是本能不喜车师国王这样的谄媚行为的。
而孟光也不信,一国之君,竟真像表面表现出的那般人畜无害。
要真如此,这位车师国王早应该在之前的叛乱中死去,哪里还能等得到汉军的支援的。
孟光的禀报并未引起诸葛亮的诧异,反而是让诸葛亮轻笑一声道:
在说起这个名字时,诸葛亮脸上的调笑之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见诸葛亮好似不太在意这一件事,孟光也没有多说什么,对着诸葛亮一拜后,便离开了大堂之中。
孟光离去后,诸葛亮继续处理起手中的政务。
而随着桌案上案牍的不断减少,一张压在案牍下方的帛书渐渐露了出来。
见到那封帛书后,诸葛亮伸手将它抽了出来。
看着帛书上写着的四个大字,诸葛亮的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前几日糜旸对他说的话:
「若只是军事威慑是不够的,大汉要的也不应该是什么纳贡。
缺什么,那便取什么,何须旁人贡献?
百年以来,西域之所以多有叛乱,就是在于他们在心里认为,自己并非华夏的一份子。
心中不认同,在大汉强盛之际,他们自然臣服,可谁能保证,来日大汉不会再有国势倾颓的一日?
今日剑在我等之手,我等自当为华夏一族谋万世之基!
弟子不喜欢西域这个称呼。」
那一日糜旸慷慨的神情,诸葛亮今日还记忆犹新。
而诸葛亮也记得,他在听完糜旸的最后一句话时,下意识地问他道:
面对着自己的这个询问,糜旸是如何回答他的呢?
四个字足以。
看着帛书上充满激扬的四个字,诸葛亮的内心不由得燥热起来。
燥热之余,诸葛亮再度举起手中毛笔似是不经意间,批准了一份奏表。
那份奏表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西域诸国大多臣服,张嶷还需要这么多粮草作何?
西域诸使与东吴使者俱入四方馆,本来就是糜旸与诸葛亮早就商定好的重要一步。
造势,不如借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