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曹洪的声音响起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汇聚到他的身上。
曹洪知道自己不受曹丕待见,所以他自从来到陈仓城中后,就一直深居简出,除非曹真有召才会参与议会。
没想到这时他竟然会突然发言。
而从曹洪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对糜旸带着深深的恨意。
这一切是因为曹洪的好兄长曹仁便是死在糜旸的手上。
这种恨意让曹洪再也顾不得顾忌什么。
见众人将目光看过来后,曹洪解释道:“我军虽兵分三路,但却并非各自为战,乃是相互呼应的。
若大将军兵围南郑之际,糜旸胆敢调动阳平关的守军,那吾就会亲率中路军趁虚夺取阳平关。
到那时阳平关及汉中诸城尽皆丧失,哪怕糜旸守得住南郑,那么汉中还是贼军的吗?
而在这种情况下,糜旸又真的守得住南郑吗?”
曹洪说的虽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却充满了笃定。
这是来自于一位经年宿将的判断,自然让许多人感到信服。
阳平关是天下雄关不错,但阳平关的城防再坚固,也需要足够的兵力去守备,不然夺取阳平关并不难。
而现在糜旸不正是处于缺粮又缺兵的境地吗?
魏军地大物博,兵力众多,自然可以分兵进击,采取灵活的作战策略,可是在兵粮皆缺的情况下,糜旸是不具备这种条件的。
而魏军虽三路分军,但他们不是不互相统属,他们有个最高指挥曹真,这就在指挥架构上保证了三路魏军,不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当曹洪将众人的疑惑给解开后,众人心中已经再没了任何疑虑。
从目前的情况来说,杨阜提出的三路进击之策,的确是目前魏军征伐汉中的最佳策略。
而一直在观察众人神色的曹真,见众人脸上不再有犹疑之色后,他便象征性的询问殿内众人道:
“杨卿之策,诸君以为如何?”
待曹真的询问传遍大殿内后,大殿内的众人纷纷拱手对曹真表示赞同杨阜的南征之策。
见众人表示赞同,那么曹真就再无半分迟疑。
他当即于主座上站起身来,用虎眼看着下方的众多大魏肱骨,一锤定音地宣布道:
“既诸君皆无异议,那我军就凭此方略南征。”
说完这句话后,曹真看向早就等着心急的郭淮,朗声说道:“郭淮何在!”
当曹真呼唤的声音刚落,郭淮便立即从坐席上起身来到大殿之中。
在郭淮出来之后,曹真随即下令道:“孤今拜你为征蜀将军,领军二万从武都进攻汉中郡。”
面对曹真的委任,郭淮不敢有丝毫迟疑,他深深地对着曹真一拜,口中郑重地应道:“唯。”
在宣布完对郭淮的任命之后,曹真便又将目光看向了在座的曹洪。
曹洪见曹真的目光传来,尽管他乃是曹真的长辈,但在这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来到大殿之中,等着曹真的任命。
而对于曹洪,曹真的委任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一些。
“孤今任你为我军中路军主帅,领军攻打敌军之白水。”
这个任命还算中规中矩,可曹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殿内的众人有些意外了。
“孤再任凉州刺史为你之护军,希望伱与杨卿能精诚合作。”
当曹真的这个任命说出来后,不提旁人的反应,曹洪自己先是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曹真。
护军这一职位,乃是当年由曹操创立出来辖制异姓将领的。
可是曹洪乃是正儿八经的曹氏宗亲,是曹魏的自家人,需要派护军辖制吗?
要知道郭淮这个异姓人,曹真都没在他的大军中任命护军。
面对曹洪诧异的目光,曹真有意的回避他的目光。
让杨阜担任曹洪的护军,这是来自于洛阳的圣旨。
自家那位天子,终究还是记仇的。
曹洪虽然诧异于曹真的安排,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当众抗拒曹真的任命,这对曹真来说是对他威严的一次严重挑战。
曹真不拿他当自家人,他却不能如此。
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之后,曹洪有些无奈地接受了曹真的任命。
这代表着曹真在众人面前的任命已经结束。
作为魏军主力的中路军乃是曹真亲自统领,自然不需要再进行单独的任命。
曹真最后看向大殿内的众人,恍惚之间,他的目光好似从殿内的众人身上不自觉地飘荡到城外的十里连营那里。
想起城外将近十万的野战精锐,曹真的心中就充满了豪气。
当年那个在曹操身旁耳提面命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能率十万大军远征的大才了。
曹操在世时的谆谆教诲,曹真从来未忘记过,他虽非曹操亲子,但曹操对他从未藏私过,既如此,接下来就是他报答曹操恩德的时候了。
随着豪气不断在胸间激荡,曹真的目光渐渐火热起来。
他对着大殿内的众人高喊道:“诸位,诸位!
今我军云集将毕,南征方略已定,不久后我军就要南征汉中。
孤希望诸位在接下来的南征之战中,都能殚精竭虑,与孤一同击败糜旸这个强敌。
若来日真如今日所期,孤保证在座之人皆可封妻荫子,与国同休!”
激励士气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无疑是丰厚的奖励。
而对于当世的人来说,封妻荫子四个字,便是最好的奖励。
所以当曹真说出这四个字后,殿内许多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众人纷纷从坐席上起身,对着高高在上的曹真深深一拜,口中异口同声地高喊道:
“唯效死尔!”
众人高喊声汇聚在一起犹如翻滚的热浪一般,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变得火热了起来。
而感受着殿内这火热的气氛,曹大将军又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糜旸,受死吧。
汉章武三年二月,曹真于陈仓城汇聚关中诸臣共同商讨南征方略。
同月末,最后万余魏军由长安赶到陈仓城外。
当十万魏军都已经在陈仓城外集结之后,一道由魏侍中刘晔亲自写就的檄文开始从陈仓城中发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外传播开来。
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凡是大战之前,发起进攻的那一方总会想着写一封檄文布告天下。
在看重名义的当世,一封檄文发挥的力量,有时也不容小觑。
汉中与关中相距不远,再加上在曹真的有意传播之下,很快就传遍了汉中大地。
理所当然的,作为汉中大地的主宰,糜旸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这封檄文。
“汉祚衰微,率土分崩,生民之命,几于泯灭。太祖武皇帝神武圣哲,拨乱反正,拯其将坠,造我区夏。”
在看到这一句时,糜旸心中是有赞同的,尽管他与曹魏乃是敌对方,但曹操的确有功绩,这点没的黑。
“今主上圣德钦明,绍隆前绪.悼彼巴蜀,独为匪民,愍此百姓,劳役未已。”
当看到这一句时,糜旸就难免有些嗤之以鼻了。
曹丕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曹叡在位用这一句话倒也配的上,他怎么敢的?
而随着继续的观看,当看到“是以命授六师,龚行天罚,雍州、骠骑诸军,五道并进”后,糜旸的脸上浮现一些有趣之色。
这样的进兵方略,他颇有似曾相识之感。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糜旸有些哭笑不得了。
“刘备兴兵朔野,困踬冀、徐之郊,制命绍、布之手,太祖拯而济之,与隆大好,中更变违,背信弃义,可谓人神共愤。”
“加之糜子晟数逞奸恶,害我良将,今又盘踞汉川,窥视我边境,侵扰我氐、羌,害我良善百姓,彼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也。
方国家多故,未遑修九伐之征也。今河西大胜,百族臣服,方内无事,蓄力待时,并兵一向,而汉中一州之众、分张守备,必难以御天下之师。
南方边鄙之兵,难以敌堂堂之陈。比年以来,益州曾无宁岁。征夫勤瘁,民困仓空,此皆诸贤所亲见也。
蜀相壮见擒于秦,公孙述授首于汉,汉中之恶,在于糜姓,糜姓一日不空,则天下永无宁日,此皆诸贤所备闻也。
今国朝隆天覆之思,宰辅弘宽恕之德,先惠后诛,好生恶杀。
往者刘琮举州内附,位为上司、宠秩殊异。
正所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窥祸于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长为周宾,陈平背项,立功于汉。
诚能深鉴成败,邈然高蹈,追微子之踪,列陈平之轨,则福同古人,庆流来裔!
若梁州士民,悔然归正,弃糜逆而归王师,王师必保尔等安堵旧业,农不易亩,市不回肆。
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福,岂不美与?若痴信糜贼,迷而不反,大兵一发,玉石皆碎,虽欲悔之,亦无及已。
愿详择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咸使闻知。”
糜旸在看完这段内容后,他问下方的法邈道:“这便曹真所发的?”
法邈都快急坏了,可是他却又不能不回答糜旸的问题,他只能点头应是。
在得到法邈的肯定之后,糜旸不禁大笑起来,他不屑地将手中的檄文扔于地上,而后口中嘲讽道:
“数十万雄兵在握,曹真却何惧我也?”
当糜旸说出这句话话,在座的梁州属臣先是一愣,然后他们便觉得糜旸说的很有道理。
说是这篇檄文名为伐蜀,可通篇大部分内容都在针对糜旸,鼓动梁州的士民背叛糜旸,好像将糜旸击败,整个蜀地都能顷刻间拿下一样。
若没有糜旸的点醒,他们可能还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在糜旸的提醒之下,他们却反应过来,这不正是魏军惧怕糜旸的一种表现吗?
这篇檄文与其称为,不如说是更合适。
当这种想法在心中浮现之后,在座众人心中的急切与担忧之情,都减轻了不少。
他们的脸色也不再那么难看。
在座的人都是看过檄文中内容的,从内容中可知,魏军这次南征可谓是筹谋已久,并且来势汹汹。
就不提魏军主将是最近在关中声名鹊起的曹真,就说檄文中点明的魏军南征数量,已经达到数十万之众。
虽然众人也猜出数十万的大军数量肯定有夸大的成分,可是再如何夸大,十万左右的总兵力是有的。
而现在汉中的兵力有多少呢?
只有两万!
在邓艾领军五千南下之后,不久前糜旸接到汉兴太守孟达的奏报,说是司马懿频频在宛城调动大军,似有进犯汉兴之意。
得到这个消息后,糜旸一方面派人前往义阳郡通知李严这件事——谁知道司马懿是不是虚晃一枪,实际上意在义阳呢?
另一方面他命魏延率军五千东下支援汉兴郡。
在陆续抽调兵马之下,现在汉中的兵力合起来才两万之众。
两万之众听起来不少,可两万大军要守备汉中的诸个要塞,在这样的不断分兵之下,最后留在南郑的大军,还有能多少?
若兵力不够,单单凭借冰冷的城墙,能抵挡的住如狼似虎的魏军吗?
最重要的是,汉中缺粮呀。
在无战事的时候,大军不进行大范围的调动,那么粮草能保持在一个最低损耗。
但一旦大战开始之后,汉军有时候是要频繁调动的,这样无疑会大大增加汉中存粮的消耗速度。
可这样一来,汉中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这一点作为汉中治中的吕乂,最为清楚不过了。
所以在场的诸位梁州属臣中,他的脸色最为难看。
作为糜旸的心腹,吕乂早就知道了魏军有南征之意,可在具体知道魏军可能出动的总兵力后,吕乂及一众梁州属臣还是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得他们踹不过气来。
幸亏他们没有从糜旸的脸上看到慌乱的神色,否则他们的心态会更加紊乱。
糜旸是他们的主心骨。
在以一句话缓解了大部分属臣的担忧之后,糜旸对着众属臣镇定地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真都如此惧我,尔等又何惧贼军?”
说完这句话后,糜旸便先让大部分属臣退下署理事务,只留下了法邈一人。
魏军还没来呢,总不能因为心中的担忧,就将政务落下了,这是顾此失彼。
可是等大部分属臣都离开后,糜旸原本淡定的神情不在,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凝重的神色。
他让法邈走到近前,然后一把抓住法邈的手言道:“马上派人去将骠骑将军唤来,一定要快!”
糜旸的催促让法邈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对着糜旸一拜后就快速跑出大厅办这件事去了。
等法邈走后,糜旸看着地上那封已经布满乌黑脚印的檄文,眼神中的凝重之色再也不加掩饰。
数十万大军三路进击,曹子丹,你还真看得起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