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与孙登的会面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与孙登简短谈了几句后,张温亲自将孙登送出了房外。
邓芝见孙登被送出来,他便会意的让人将孙登带走。
对于张温与孙登方才谈了些什么,邓芝并不在意。
质子制度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显得十分成熟。
熟读史书的邓芝知道只要将孙登一直看好,那么纵算张温与孙登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那么大汉方面都不会有所损失。
就在不久前,邓芝代替马良被刘备任命为荆州刺史。
这是因为邓芝有着出使江东的经验,相比于目前大汉的一众臣子,邓芝算是颇为了解孙权的一人。
有着这样的一个人留在荆州辅左张飞,刘备来日北伐之时亦能放心。
刚刚上任的荆州刺史邓芝在命人送走孙登之后,他本想对着张温一拜后离去。
只是邓芝在走之前却被张温叫住。
“温奉主命,意欲将不日北上拜会左将军。”
听到张温这句话的邓芝,几乎是一瞬间转过身来。
张温本想在今日的高台上对刘备明言此事,可惜刘备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无论是孙权还是张温,他们从没想过要在瞒住刘备的情况下,前往新野拜会糜旸。
因为这件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由于今日在高台上张温未来得及提起此事,所以张温想着趁此时机让邓芝帮他转告请求此事。
而邓芝在得知张温还有着这个任务后,他眼神中顷刻浮上许多狐疑之色。
他倒不是怀疑糜旸,他是在怀疑孙权。
不过他没有决断此事的权力,况且张温也只是请求,张温能不能顺利前往新野拜会糜旸,最后还得看刘备的决断。
因此邓芝在对着张温微微颔首之后,他便离开了驿馆之中。
在离开驿馆之中后,邓芝带着内心中的狐疑,来到了刘备的寝殿之外。
现在已经入夜,襄阳城中的许多人都已经睡下,但是刘备的寝殿依然灯火通明。
刘备是想着临走之前,尽量将荆州的一切政务梳理清楚,好让他的三弟能够不费力的全面接手荆州。
正在处理政务的刘备,在宦官的禀报下得知了邓芝有事请见的消息。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刘备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邓芝的为人他是清楚的,若非有要事,他不会这么急着求见。
刘备很快就召见了邓芝。
在邓芝进入刘备的寝殿之后,于拱手之间,他便将张温请求的那件事告知给了刘备。
而刘备在听闻张温有这种意图后,他的脸上却浮现一些笑意。
“孙权意欲故技重施乎?”
建安年间关羽镇守荆州时,孙权亦曾多次遣使向关羽示好。
甚至在一次遣使之中,孙权提出了与关羽结亲的建议。
那时性格高傲的关羽面对孙权的提亲,因为瞧不起孙权的为人,直接将孙权的使者臭骂了一顿。
而这件事在后来便成为孙权袭取荆州的借口之一。
这些事刘备是知道的,关羽从未向刘备隐瞒过这些事,关羽亦隐瞒不了。
正因为知道这些事,所以当刘备得知张温奉孙权之命,要特地北上拜会糜旸之时,他脑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孙权想故技重施。
而相比于关羽,如今孙权派遣使者求见糜旸,是一件更为敏感的事。
因为现在的糜旸还不是荆州都督。
当然也可以将这件事理解为“同僚”之间的正常拜会,主要是得看刘备这个君主如何看。
邓芝在禀报完这件事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刘备的神色。
久处官场的他,知道这件事对糜旸的利害关系。
邓芝与糜旸在过往并未有深交,但以糜旸过往的表现,邓芝对糜旸的感官还是不错的。
在这种情况下,邓芝想着为糜旸解决掉这个麻烦事。
邓芝主动刘备一拜言道:“陛下,孙权素有野心又实为外藩,臣以为当否决张温此请。”
邓芝觉得要想让糜旸避免这个麻烦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见邓芝主动向自己提出建议,刘备的脸上浮现一些笑意。
“邓卿诚诚君子也。”
能主动为同僚排忧解难,不是君子还能是什么。
刘备在夸赞完邓芝之后,他并未同意邓芝的建议。
相反的刘备对着邓芝言道:“派人告知张温,他所请朕允了。”
听到刘备的决断是这个,邓芝脸上浮现诧异之色。
他不觉得自己能看出来的问题,刘备会看不出来。
可是刘备在看出来孙权的一部分用心后,却还是打算让张温前往,这倒是让邓芝有些不解了。
不过邓芝虽然有所不解,但他知道为人臣的度在哪里。
糜旸与他的交情也尚未达到,让他再次向刘备进言的地步。
所以他在听到刘备的命令后,便缓缓退下命人传令去了。
在邓芝走后,刘备看着他所处的这座空荡荡的大殿,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冷。
高处不胜寒呀。
也许当年关羽处在这座大殿中处理政务的时候,也会有着这种感受吧。
邓芝临走之前脸上的不解之色,他自然是看到了。
刘备知道邓芝不解的是什么。
但是他自有自己的考量。
无论是以糜旸过往的表现还是从他的身份来说,刘备对糜旸都是信任的。
但是他信任糜旸,不代表孙权派遣使者与糜旸相见一事,不会引起他人的流言蜚语。
正如当年关羽所面对的那般。
而人言可畏四个字,无论用在什么人身上都是适用的。
本来自己可以运用权力,为糜旸很好的化解这件事,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做。
因为糜旸迟早一日会如当年的关羽一般,坐在这座大殿中执掌着一州军政。
那么一些事糜旸迟早都会经历。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他还在的时候让糜旸提早经历这些事。
这样纵使糜旸在应对的时候有不好的地方,他也能对糜旸进行针对性的指导,甚至在后期出手帮他弥平坏的影响。
这才是锻炼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想到此刘备的嘴角流露出一些笑意,他倒是有些期待糜旸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有着怎么样的反应。
是如二弟一般怒骂逐之,还是选择避而不见?
...
汉章武二年三月末,新野城中。
义阳太守李严终于到达了。
可是当李严到达新野城外的时候,他的一番做派却让糜旸有些瞠目结舌。
之前李严担任的是犍为太守,犍为郡位处益州腹地,与义阳郡相隔何止千里,所以糜旸对李严如此晚到任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让糜旸没想到的是,赴任的李严将一众家属仆人携带在身边也就罢了,他还将在益州的所有家财物资都带来了义阳郡中。
一车车的物资犹如一条长龙般,将新野城外的官道挤得满满当当的。
看着那一车车的物资,糜旸觉得李严之所以如此晚赴任,想来与搬运这些家财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从李严的这番做派足可以看出,他是个极其注意个人享受的人。
想起李严在历史上后期的那种种行为,糜旸却又觉得不奇怪了。
不过这些只是李严个人方面的问题,与他在政事、军事上的能力并不冲突。
虽说现在大汉人才不少,但是要想找出一个能力、品行都接近完美的人,那除了诸葛亮之外,几乎再没有任何人了。
况且注重个人享受,还说不上德行有亏。
不过虽然糜旸并未对李严的这副做法有所说法,但是李严在看到糜旸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只是李严可不是觉得他好个人享受的作风被糜旸发现而感到不好意思,他是担心糜旸觉得他故意晚来想着坐享其成。
毕竟他一日不到,义阳郡先期的一切军政要务就都是糜旸在处理。
李严这个人性格是很高傲的。
他曾因迁移郡治官邸一事,与持反对态度的郡功曹杨洪产生争执,言语之间颇有轻慢,杨洪一气之下主动辞职引退。
而且在益州时,护军辅匡等年龄与地位与李严差不多,但李严却不愿主动与他们来往。
不过李严的性格高傲与魏延不同,李严会看人高傲。
对于战功、品级都在自己之上的糜旸,李严可不会对他有任何高傲的心思,相反的李严还想着结交糜旸。
之前他就曾多次在刘备面前,主动为糜旸讨赏过。
在心中的这种想法之下,李严便想着贡献出几车物资给糜旸。
但是李严的这个想法,却被糜旸所婉拒。
虽说李严贡献的那几车物资,颇有些好东西,但还不至于让糜旸动心。
况且李严想与他结交的心思,那几乎就差写在脸上了。
而糜旸虽然推荐李严成为义阳太守,但与李严这个人,他并不想深交。
糜旸婉拒的表现,让李严有些摸不清糜旸的心思。
但是李严也没有多想,他在糜旸手中接过义阳太守的官印后,便开始着手安排起义阳郡的一应防务。
在之前糜旸代任义阳太守期间,因为有着本部兵马在,所以糜旸对义阳郡的军事安排,整体上呈现守中有攻的格局。
不过李严知道,糜旸迟早都要领军离开的。
因此他必须要重新规划起糜旸的本部兵马离开后,义阳郡的具体防务是怎么样的。
在李严调整义阳郡防务的时候,他并未忌讳糜旸在一旁。
而糜旸看着李严做出的一系列调整,纵算是他心中也不得高看李严一看。
有一说一,李严这个人的军事能力是不差的。
从李严上的防务安排上可以看出,尽管他手中的兵力不多,但是在他的协调安排下,义阳郡中的要地都有着一定的兵马驻守。
并且每个县城之间,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互相支援。
这样的防守格局,或许不能说完全抵挡魏军的进攻,但能在最大程度上让义阳郡处在一个主动防守的态势。
而只要这种态势一直存在,哪怕来日魏军大举来犯,那么亦能给后方的张飞有着足够的时间调集兵力支援。
怪不得历史上李严能被刘备委任为托孤大臣之一,他擅长防守的能力,的确很适合稳定那个时期的季汉局势。
】
不过在李严到来后,糜旸也开始着手安排起回归益北的事宜。
可是就在糜旸在安排好一切事宜,随时准备返回益北的时候,丁封带着一封刚刚得到的消息找到了他。
丁封在见到糜旸的时候,脸上是带着一些奇怪的神色的。
糜旸一开始还不懂丁封那神色的含义。
但是他在看完丁封手中的情报后,却明白了一切。
孙权这逗比,竟然要主动遣使来拜访他?
他是不是太闲了。
而且以张温为首的使团,现在已然进入义阳郡的范围内了。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糜旸心中不禁产生疑虑。
只是在丁封面前,他却没有将这些疑虑展现出来。
他让丁封先行退下,然后他开始细细思索起这件事。
糜旸不是没有政治常识的人,从表面上看孙权以太尉的名义遣使拜访他没有问题。
但是关键在于孙权名义上是他的“同僚”,实际上却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仇人。
在这种身份下,孙权却主动派出使者前来拜访他,他的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当然糜旸也知道,孙权会主动遣使拜会,肯定是来通好的。
只是关键就在于这点。
既是仇人,怎会突然通好。
就算是通好,应该找刘备与张飞才是,找他一个益北都督算怎么回事。
在这心中的疑虑之下,保险起见的糜旸打算采取避而不见的方式。
可是当糜旸的这种想法被关嫣知道后,关嫣却对着他言道:
“夫君目前所面临的情况,与父亲当年相似。”
“当年世人皆知孙权遣使是为通好,而父亲若接受通好,则会让荆州上下放松对江东的戒心。
若父亲不接受孙权的通好,又会给孙权一定口实。
无论当年父亲如何做,对孙权总归是有利的,舍颜面而取实利,是孙权一向的做法。
今孙权又故技重施,恐怕想的是要为将来寻找一个口实,或是想的是为江东排除将来的一个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