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玉站在桥底下的阴影里,一边回想着刚才与杨守一的对话,一边说道:“二次北伐失败,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西路军军情被泄露,以当时杨守一的位置,他没有理由,也做不到,除非背后还有人。这人,多半就藏在这片宅邸中的一个。”
何强有些明白了,转头又看了眼对岸,神色微沉。
那些宅邸,可都是亲王,相公,尚书们的聚集地,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背景深厚,关系网复杂,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不管牵扯到哪一个,一旦稍有风声走漏,都会朝野剧震!
他们,很可能瞬间就被撕成碎片。
王宝玉耐着心,在黑暗中盯着杨守一府邸的方向。
他有些紧张,紧张杨守一出来,又担心杨守一不出来。
何强近距离看着王宝玉闪动的目光,犹豫了下,低声道:“如果杨守一不出来……”
王宝玉脸角绷直,双眼陡然锐利无比,道:“还有一条线索,不过,得冒些风险。”
何强自小与王宝玉厮混在一起,知道王宝玉嘴里的‘冒些风险’,绝对会是天大干系!
他右手悄悄握住刀柄,不断用力,而后无声的重重点头。
王宝玉没有察觉到何强的异样,一直盯着杨守一府邸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一辆马车,在黑夜中,快速的驶向这里。
王宝玉与何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两人悄悄后倚,藏在阴影里。
马车没有停,直接越过桥,向着对岸走去。
听着头顶的咔嚓咯噔的声音,王宝玉死死咬着牙,双眼有血丝浮现。
等马车走过了,王宝玉道:“你等在这里。”
说着,他悄然翻上桥,追着杨守一的马车。
他吊的不远不近,在黑夜中前行,双眼紧盯着杨守一的马车,不放过一丝一毫,以防止杨守一做手脚。
这辆马车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宅子的后门。
高大的杨守一下了马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进去了。
王宝玉没有太靠前,而是面色凝重的盯着这个宅子。
“四殿下?”
王宝玉自语,心头惊疑不定。
他口中的‘四殿下’,是太祖皇帝的第四子,赵德芳,赵德芳并没有封王,是以,习惯称之为‘四殿下’。
太祖皇帝突然驾崩,当今官家以‘兄终弟及’继位,加赵德芳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
王宝玉对这位四殿下没有多少了解,当年韩家的事,他没有涉入,事后也未见他的踪影。
王宝玉拧着眉,仔细思索,仍旧不得要领,心里揣摩不断:‘赵德芳是嫡子,即便有拿回皇位的心思,也不应该构陷韩家,韩家对太祖皇帝忠心耿耿,不是敌人,反而是助力才对。那,杨守一为什么深夜来他的府邸,当年可是杨守一举告韩家,导致韩家灭门,等于是削弱了赵德芳的势力……’
‘并且,杨守一作为三司副使,深更半夜,并未多隐蔽的来见赵德芳,就不怕引起官家猜疑吗?’
王宝玉越发觉得,韩家的事,多半有更多隐情。
他站在拐角处,并没有贸然进入这四殿下府邸,静静的等着。
足足一个时辰,杨守一才出来,坐上马车,径直回返。
王宝玉目送他离开,神情晦涩难明,轻声自语道:“杨守一,赵德芳,以及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现在,是他离真相最近的时候,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疑团就更多。
韩家一事,到了现在,非常多的人,朝廷那几位相公,甚至于官家,都知道是有隐情的,但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下,没有人提及,成了一个禁忌。
王宝玉又转头看向赵德芳府邸,神情坚定的轻声道:“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翻案!”
说完,他快步离去。
在桥底下找到何强,两人没有多废话,快步离开。
穿梭了几次之后,确定无人跟踪,两人边走边说话。
何强道:“查到了?”
王宝玉面色凝肃,点头道:“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反而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了。”
何强没有问是谁,等了一会儿,道:“你这么镇定,还有别的办法?”
王宝玉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老何,还是你了解我,你要是个娘们,我一定娶你。”
何强抬脚就踹。
王宝玉连忙躲开,道:“有有,今晚,咱们去干点事情。”
何强神情一振,道:“干什么?”这几天,严格来说,他还没有干什么大事情。
他之前一直想进皇城司,就是想要干大事!
王宝玉双眼微微眯起,道:“他们会杀人,我也会!今夜,咱们就去,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大鱼。”
何强点头,道:“好。不过,我是第一次杀人。”
王宝玉道:“我来,你在门外接应,一有不好,你先跑,我要脱身不难。”
何强砸了砸嘴,他很想试试,但他又了解他自己,真到了杀人的关口,他多半下不去手。
王宝玉也不想好兄弟跟他一样,没有多说,走了一会儿,就道:“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小心一点。”
虽然现在还未牵扯到何强,但小心一点总归没错的。
何强嗯了一声,道:“我回去,收拾一下那个密牢,以后你肯定用得着。”
王宝玉对何强有些刮目相看,这位‘剑客’,比几年前成熟了不少。
又招呼了几句,王宝玉便转回他的宅子。
没有走正门,他翻墙而入,回到他的小院,进房间。
他先是换了身衣服,而后坐到小桌前,瞥了眼蒙蒙亮的天色,从暗格里拿出小本子,磨了磨墨,拿起笔,写到:杨守一很不对劲,他府里那般守卫,不止是做贼心虚。
他去见赵德芳,并没有多隐蔽,是有恃无恐,还是另有隐情?
杨守一与赵德芳到底是什么关系?杨守一,赵德芳,那位,又是什么关系?
当年韩家事发,到被满门抄斩,不过短短五天时间,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宝玉看着刚刚写下的几行字,神色沉凝不动。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他了,当年鲁莽,稚嫩,处处碰壁,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
现在,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候。但这个真相,好像又那么飘忽不定,难以把握。
思索了一阵子,王宝玉继续落笔,写到:最迟后天,我就得去述职,一旦我站在阳光下,很多事情都将做不了。
“所以,在明天之前,我必须要拿下杨守一!”
王宝玉看着最后‘杨守一’三个字,目光锐利,铿锵有力的自语。
拿下杨守一,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这位不止身居高位,背后也不再只是即将拜相的王崇,多了一个赵德芳。
王宝玉又审视一遍,合上小本子,转身回去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宝玉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他习惯性的摸向枕头下的匕首,而后有慢慢放开,来到门口,刚打开,李成就道:“大郎,有一个,说是主君同僚故交的人,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拜访。”
王宝玉揉着脸,道:“我不是让你都打发了吗?这个人有什么特别?”
李成上前一点,低声道:“他说,主君过世之前,留给他东西,让他转交给你。”
王宝玉揉搓脸的手一顿,若有所思,旋即就奔向洗脸盆,道:“上好茶。”
“诶好。”李成应着,快步转身离去。
王宝玉洗了把脸,自语道:“老爹真的有什么东西放在别人那?”
当年他母亲出事时,他才五六岁,后来父亲出事,为了保护他,父亲就故意瞒了他很多事情。
王宝玉来到前厅,就看到一满脸大胡子,状似憨厚的中年人,正在坐在椅子上喝茶。
王宝玉隐约有些印象,不记得叫什么,不急不缓的走出来。
中年人一见,连忙放下茶杯,看着王宝玉笑呵呵的道:“大郎,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王叔,以前经常来你家的?”
王宝玉本来还有一点的印象,被这个‘经常’给弄没了,不动声色的抬手,道:“王叔请坐。”
中年人坐下,却有些不太安生,一直打量着王宝玉。
王宝玉开门见山,道:“王叔,我爹有东西放在你那?”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道:“你爹,还有半年的俸禄没有领,另外,还有一些衣物,我过几天再送过来。”
王宝玉神色不动,心里顿时明了,拿起茶杯,慢悠悠喝茶。
李成见着,连忙上前,将信封接过去,悄悄打开,发现是一张‘抚恤文书’,价值十五贯。
虽然对于一千贯来说,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李成折叠好揣入怀里。
中年人一直在打量着王宝玉,一直在等他喝完这口茶,眼见王宝玉嘴脱离茶杯,当即就道:“大郎,那个,我问你件事情,你去辽国,是奉命,还是奉旨,或者是被俘?啊,你不知道,你是老王的独子,我们这些同僚得知消息,不知道多为你担心。”
奉命,那就是皇城司的命,奉旨,那就是官家的,虽然皇城司的官家的,但其中区别可大了。
“奉命。”王宝玉微笑着放下茶杯道。
中年人盯着王宝玉,追问道:“那,是皇城司的命,还是内侍省的?”
皇城司直属于官家,一般会委派武功大夫与内侍省内侍都知掌管。
武功大夫一般是正七品,内侍都知是正六品,不管是品级上,还是特殊性上,真正主事的,都是内侍都知。
而内侍都知一般不管事,一管事,就代表了官家的意思。
王宝玉心里在揣度着这位是谁派来的,不动声色的道:“皇城司。敢问王叔,你是奉命吗?”
中年人神色微变,旋即摇头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是公事让我来的,他知道你回京了两日还没有去述职,有些生气,我们劝说了好一会儿,这才让我来问问情况。对了,你在辽国,有查到什么吗?需要我帮忙尽管直说!”
王宝玉双眼精芒一闪,微笑道:“没有。”
中年人故作不悦,道:“大郎,你这是糊弄王叔。你要是没有查到什么,朝廷会以辽王子换回你?”
王宝玉笑容不变,道:“辽国势大,朝廷其实是为了和谈,现在谈的差不多了,那放回辽王子,也是正常,换我回来,就是个添头。”
中年人坐的笔直,有些生气模样,道:“大郎,王叔好歹在皇城司十多年,你就用这样的拙劣借口糊弄我?”
王宝玉看着他,顺手拿起茶杯,在中年人的‘望眼欲穿’中,他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在感觉这王叔要忍不住了的时候,才放下茶杯,道:“那我就不瞒王叔了。西路军行军路线的泄露,是发生在京里,我在辽国抓到了几个人,只得到一个消息,那个人,姓赵。”
中年人神色惊变,猛的站起来,呼吸急促,脸上变幻不断,旋即冲到王宝玉跟前,低声道:“是那几位中的一个?”
王宝玉一怔,旋即摇头道:“不一定,姓赵,不一定是皇族。”
中年人盯着王宝玉的脸审视好一阵子,猛的掉头,急匆匆的跑走了。
王宝玉目送他的背影,冷笑一声,暗自道:怕是没人知道,公事已经见过我了吧?
王宝玉拿着茶杯,面露思索:是谁指使的这个人,是皇城司内的人,还是外面的?是想要抢功劳,还是试探?是张兵佑的事情引发的吗?
王宝玉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喝了口茶,往回走,道:“我晚上有事,先回去睡了,没事就不要打扰我。”
李成连忙应声。
回到房间,王宝玉有些睡不着了,想着晚上的事情,仔细推演一番,来到桌前,磨了磨墨,就拿出空白纸张,一连写了几封信。
写好后,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拿过信封装起来,揣入怀里。
王宝玉躺到床上,慢慢入睡。
他却不知道,他简单的一句‘姓赵’,已经悄然在一些地方传开,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
现在皇室的关系,可以说十分复杂、紧张,一句‘姓赵’,牵动了太多人的神经。
王宝玉对此并不知道,饱饱的睡了一觉,下午就去找何强了。
两人密谋一番,又要准备很多东西,便又悄然分头行事。
天色渐黑,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城东南角的‘义庄’不远处的茶楼,坐在二楼包厢里,两人静静观察着这个看似寻常的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