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想不想上天,暂时还不好说,但是那西夏太后肯定是想要上天了。
飞龙元年,刚刚开年不久,那西夏太后就上演了一出宫廷大戏。
她直接下令软禁了西夏国主李秉常。
消息也是在第一时间传到东京汴梁,但是张斐对此不觉丝毫意外。
因为对于梁太后而言,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由于她禁止与宋朝的贸易,导致越来越多人倒向宋朝,要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宋朝拿着去贸易威胁西夏,可见西夏更需求对宋的贸易,所以西夏沿边的百姓、商人,以及一些寨主,都非常反对梁太后的这道命令。
其实梁太后心里非常清楚,这么做是不对的,但她没得选,因为在李秉常亲政后,就一直利用近臣,在朝廷制造舆论,恢复汉礼,与宋朝交好,可她又是汉人女子,只能采取更急极端的手段。
但眼看越来越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声援他们国主,并且边境是越来越乱。
再这么下去的话,李秉常很有可能借此事要夺回权力。
只能是先撕破脸,将皇帝软禁,确保自己的权力,这样的话,在外交上就能够更加自主的与宋朝交涉,而不受到内政牵扯。
换而言之,我只要先稳定住内政,到时就是再开榷场,那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得咬住。
然而,她这一举动,是震惊全国,也使得之前跟宋朝偷偷贸易酋长、商人,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如果不反的话,肯定会被梁太后清算的,于是他们直接派人联系王韶、种谔他们,表示愿意归降大宋。
而赵顼在得知此消息后,也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垂拱殿。
“根据王韶和种谔所言,边州许多酋长都已经是决心反叛梁太后,归降我大宋,这可是消灭西夏的绝佳机会啊!”
王安石对此很是心动。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今大宋国力已是今非昔比,而西夏出现这么大的内乱,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文彦博却道:“但是我们在西夏和辽国的探子,也都确定了,在去年下半年时,西夏太后曾两度秘密派使臣出使辽国。
要是没有辽国的支持,西夏太后是决计不敢这么做的,他们之间肯定达成某种协议,一旦我们出兵西夏,辽国极有可能会趁虚而入的。”
吕惠卿道:“既然西夏已经投靠辽国,那如果等到西夏太后整顿完内部,那必将会对我国形成更大的威胁。”
文彦博道:“机会当然不是能放过,但之前我们已经规划好,借商人偷偷出兵,建立寨堡,协助他们防守,如此便可有足够的兵马防卫辽国。只要我们不大规模进军,辽国也不见得敢南下。”
王安石道:“此策虽然也可行,但是不见得能够防守得住,西夏太后下一步肯定是派大军来镇压那些反叛的将领和寨主,如果不派主力进去,如何挡得住?”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又向赵顼问道:“陛下,此战关乎国家命运,当任命一名统帅统管全局。”
赵顼点点头道:“朕想委任王韶为三军统帅,毕竟他曾经也采用相同的战术,拿下河湟地区,并且他对当地的情况是非常熟悉。”
王安石立刻道:“臣也认为王韶乃是最佳人选。”
文彦博稍显犹豫,是思虑再三,才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任命王韶为统帅,必然是相信他,可不能再犯以前犯过错误。”
他说得很委婉,但其实就是暗指皇帝别瞎指挥,别学着那些前辈们,去遥控战局。
他也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但是辽国在边上虎视眈眈,太过冒进,可能让辽国趁虚而入,但是太保守,又可能错失良机。
只能把委任一名统帅,让他根据前线的情况来定夺。
而这种战局是很难遥控指挥的。
赵顼点点头道:“如今已经改革成功,也无须如此,如果诸位没有意见,朕打算任命王韶为关西、陇右、河东三道行军大总管。”
一旁司马光闻言,心里有些慌,本想说,此非我朝制度,可转念一想,之前官制改革,遵循的就是唐制,虽然最终改得是四不像,但到底口号是这么喊的,行军大总管倒也合情合理。
文彦博也不反对,道:“陛下可命王韶见机行事,决定派遣多少主力进入,但不宜宣战,更不可冒进,当步步为营,以修建营寨,防守为主,蚕食西夏的领土,我们只需要借此战削弱西夏,便可赢取最后的胜利,根本无须大举进攻。”
赵顼点点头,又看向王安石他们。
王安石他们当然赞成。
其实他们担心,这保守派过于软弱,不敢进攻,以至于错失良机,但是他们非常相信王韶,王韶肯定不会就此放过西夏。
会议结束之后,赵顼立刻去到边上一栋小阁楼上,张斐早就已经在此等候。
“陛下,他们没有吵起来吧?”
张斐问道。
赵顼摇摇头道:“文公的想法跟我们一样,只是先生认为此策过于保守,担心延误战机,但是当朕决定委任王韶为行军大总管后,他便没有再反对。”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那就好。”
赵顼皱眉道:“如今朕最担心的就是北朝,根据消息,北朝肯定是与西夏太后达成协议,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到底是直接出兵,还是会等到西夏太后平定内部,再与之一同出兵,亦或者只是给予我朝施压,让西夏太后平等内乱。”
虽然国力蒸蒸日上,但如果同时两线作战,他还是很担心的。
张斐安慰道:“陛下,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两线作战,连商人都利用上了,但是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这最终的主动权,是握在辽国手里的。
不过以我们目前的国力,在未全面对西夏发动进攻前,我是有信心我们能够挡住辽国的。”
赵顼点点头。
张斐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不止是赵顼,其实朝中绝大多数大臣,对辽国都有一种惧怕,在不交战之前,也是没法消除的。
翌日,赵顼便派出人快马将他任命的传去熙州,保险起见,他甚至还派快马前往延州、绥州等西北边州,让他们接受王韶的统帅。
虽然之前张斐去的时候,就已经打过招呼,但是到底这三道行军大总管,在宋朝是首次出现,赵顼还担心那些将军不能理解。
同时,又命河北诸军进入战备状态,其中包括大半皇家警察。
最高皇庭。
“王学士,三司使,你们现在还有空上我这来喝茶?”
张斐看着王安石和薛向,笑呵呵道。
王安石笑道:“我们当然不是来喝茶的。”
“那是.?”
“是这样的。”
薛向立刻道:“如今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关于财政方面亦是如此,但是今非昔比,再加上我朝还未有宣战,也不宜征召役夫,只能是花钱雇人运送粮草,而目前又尚不知此战要打到何时,规模又会打多大。”
张斐道:“增税?”
薛向稍显迟疑。
王安石道:“目前还没有到增税的地步,我们是想发行类似于盐债的债务,保证国库一直处于充盈,如此就能够应对北边的危机。”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我其实是不赞成增税,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顾好内政,增税的话,这会引发民间百姓不满,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发行多少债务?”
王安石道:“一千万贯。”
张斐道:“这多了一点吧。”
王安石道:“河中府都能发一百万贯,朝廷发一千万贯怎么算多?”
张斐道:“河中府发一百万贯,那完全是凭借盐池在撑着,而且这种债务到期,是要连本带利,一并还清的,关键发这么多,商人也不太敢买。”
王安石道:“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想办法。”
薛向又补充道:“发行这种债务,也是为了保障税币,一旦战争的消息传来,百姓可能抛售手中税币,尽量保留铜钱,因为他们会担心朝廷滥发纸币,来补充军费。”
张斐眉头一皱,“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光凭债务可能不足以让百姓放心,更加会让百姓认为,朝廷已经没钱,引发更为恐慌的抛售。”
薛向道:“那你认为该如何保住税币?”
张斐道:“三司使必须准备足够多的储备铜币和绢布,同时要回收一些税币。”
王安石道:“目前朝廷正是用钱之际,如何回收税币?”
虽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但是这种法定纸币,到底是刚出来不久,如何在战争下运作,他们还是有些不太会。
张斐沉吟半响,道:“这只能依靠三大解库铺。”
王安石问道:“怎讲?”
张斐道道:“首先,一次性发这么多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得分三年,这还得时候,每年也只需要还三四百万贯,以目前财政的情况,他们也更加放心。”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倒是没有问题,目前局势尚不确定。”
张斐又道:“他们现在不是都有存储业务吗?”
二人点点头。
张斐道:“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储存业务,来回收市面上的税币,只要市面上的税币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数量,那么就不会引发税币的恐慌。
让三大解库铺先将储存利息提高到每年百分之五,并且到期后,可以选择铜币或者税币结算,以此来吸引百姓来存钱,然后我们再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将债务卖给他们,他们在中间净赚一半,且压力也都分摊出去,我想是可以说服他们答应的。”
薛向听得眼中一亮,“也就是说直接将债务全部卖给三大解库铺,三大解库铺再拿着我们的债务利息,去吸引百姓来存钱?”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然,三大解库铺也可以直接将债务转手卖出去。”
薛向道:“此策甚妙。”
王安石哈哈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有主意。咳咳,大庭长,不好意思。”
张斐一翻白眼,道:“不过王学士,有一点我得给你提个醒,正如你方才所言,今非昔比,凡事都得讲法律,可没有什么事急从权一说。
以往这种时候,最适合浑水摸鱼,但如今公检法、御史台、税务司全都盯着的,如果事业署中有人想要发这财,那一定会影响到王学士、吕尚书的,皇庭也一定会重判的。”
王安石道:“可是这我们哪里盯得过来。”
张斐道:“但人都是你们推荐的,出了事,你们肯定是要负责任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会去叮嘱吉甫的。”
说罢,他又道:“但既然是要将法,那你们也得完善相关法律,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朝廷必须要用到强制手段。”
张斐点点头道:“我会去立法会那边商量,拟写一份战争动员法,让官府能够在危机时刻,依照此法,征召百姓。”
王安石点点头道:“此法你得看着,不能仍由司马君实他们来定。”
张斐道:“不是我看着,我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政事堂必须也得参与进来。”
王安石听罢是更加放心了。
张斐又道:“此外,我们现在也可以通过报刊慢慢造势,唤起大家被辽国欺压的记忆,如果是要两线作战,这必然是要众志成城。”
王安石忧虑道:“但是如今辽国态度尚不明确。”
张斐道:“我们可以慢慢造势,这就要考验王学士的文学功底。”
王安石没好气道:“这跟文学功底有甚么关系,要是真有关系,我何至于三番两次来求你,我到时写几篇,你帮我看看。”
张斐点点头。
虽然时过境迁,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的默契是从来没有缺席过,王安石他们前脚刚走,司马光后脚便来到皇庭。
“唉!”
坐下之后,司马光是一语不发,只是一声长叹。
“司马学士何故叹气?”
张斐亲手递上一杯茶。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是明知故问啊。”
张斐笑道:“这树欲静而风不止,总归是要打的。”
司马光道:“但是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我是真不想唉.。”
他是真不想打,目前的这个社会,真是比他梦想中的还要好,已经超过儒家的标准,可打仗是劳民伤财的,在他心里,就好比一副完美的画卷,将要被破坏。
张斐笑道:“我倒是认为,晚打不如早打。”
“怎讲?”司马光问道。
张斐道:“我们只会越来越富裕,而他们只会越来越穷,到时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头肥羊,而他们在我们眼中就是一头饿狼,那时候只怕大多数人都跟司马学士一样不想打,而对方是非打不可,心境的差别,更令我们被动。”
“这倒也是。”司马光点点头,道:“那公检法能够在这时候做些什么吗?”
这也是公检法第一回面对这种情况,他是比较迷茫的。
张斐道:“淡定,从容,比往常更加勤快一点。”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笑道:“我们是稳定国内的关键力量,如果我们都慌了,那后方肯定会乱,我们捍卫住公检法,其实就已经帮了朝廷莫大的忙。”
司马光道:“但是每当战争打响,朝廷的政策会渐渐变得极端,增税、徭役可能一样都落不下,公检法又该如何面临这种情况?”
张斐道:“立法。”
司马光道:“立法阻止吗?”
“不。”
张斐道:“立法支持。”
“.?”
“司马学士,这关乎着国家存亡,是人人有责。”
张斐道:“其实我朝一直都有相关律法,确保在战争时期,如何征召役夫,以及役夫所得最低工钱,只是以往吏政腐败,导致许多将军、官员以公谋私,大发战争财,而如今我们通过修法,来确定在危机时刻,每个百姓应承担的义务,以及确保百姓能得到应有的报酬,虽然比平时可能要低,但至少要保障百姓一家人的生命所需。
如何让这一切能够依法运转,也就是我们公检法此次的考验。”
司马光又问道:“提到这将军,很多武将在战争时期,都是无所欲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那得分甚么情况,如果不影响到战争局势的,可以秋后算账,但如果因一己私利,而影响到战争局势,就必须立即惩罚,但这需要公检法的官员足够聪明,在适当的时候出手,这对于司法官员而言,也是一次重大考验,但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是呀!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看向张斐,“你怎么一点也不慌。”
张斐道:“因为我认为我们必胜。”
“为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张斐道:“我是站在道德之上,为什么那些西夏百姓愿意归降我们大宋,不是因为他们讨厌梁太后,而是他们向往更好的生活,方才司马学士所提到的问题,在他们国家,将一一出现,而这就是公检法的优势,所以我们只会越打越强,而他们会越打越弱。”
司马光听罢,愣了好半响,突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常常用来规劝官家,但其实我自己都尚未悟透啊!”
张斐道:“或许不是司马学士没有悟透,而是在司马学士眼里,只有汉与蛮夷。”
司马光猛地一怔,过得半响,他缓缓言道:“我远不如你也。”
从司马光和王安石他们的担忧,也不难看出,他们都对新体制在应对战争时,感到担忧。
因为他们害怕,战争会冲垮整个新体制。
这确实很有可能的,因为打起仗,谁还顾得了那么多,还能不能做到人人依法,公检法又会不会成为朝廷政令的绊脚石,这些都无法预知。
这也是对公检法的一次严峻考验。
如果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展现出公检法的优势,那公检法算是彻底扎根于这片土地。
这些压力,多半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这只能更多依靠他来想办法。
今日,他来到慈善基金会的总部,与樊颙、陈懋迁他们开会,商议国债的事。
“是不是要打仗了?”
陈懋迁小声问道。
他在西北那么多买卖,当然是收到风声了,听到张斐的提议后,就知道,可能是要打仗了。
张斐道:“据我所知,朝廷是无意与任何人开战,但你们也是知道的,西边现在很乱,这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廷必须做好准备,应对那些突发情况。”
樊颙道:“大庭长开口,而且听上去也稳赚不赔,这我们当然不会拒绝,但是相国寺那边可就不一定,到底朝廷每回打完仗,是既没有占到便宜,又打得国库空虚,不见得能够还得上这债。
我想相国寺那边也会担忧这一点,这会使得我们辛苦经营多年的买卖,全部都付诸东流。”
借钱不是问题,但是他对于国家打仗,是真没有什么信心。
打赢了也是输,打输了也是输。
你怎么能够确保,打完仗,国家能够将钱还上。
张斐道:“你们何不这么想,如果敌人打了进来,那就不是说大家的买卖付诸东流,只怕小命都没了。
你们应该这么想,朝廷愿意放债,其实也是不想增税,也是害怕打断国家上升的势头,而且只要战争发生在别国领土,那影响不到诸位的买卖,国家的税政还是会非常稳定的运转,到时自然会有钱还。
此外,这些钱出去,也不是送给那些贪官污吏,而是送给你们商人,如今朝廷全都是雇人,且直接从商人那里买货,这会掀起一波高chao的,而你们商人将会大赚特赚。
你们的担忧,相比起这三点,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
好像也有道理。
他们也知道,是西夏在挑事,人家要打你,你不打,那可就死定了。
陈懋迁突然道:“三郎说得这么情真意切,是想让我们学着去说服相国寺吗?”
张斐笑道:“知我者员外也,不过我想只要马家和咱们都答应,相国寺那边也会答应的,而且到时三司使会出现跟他们谈的。”
他身为大庭长,只能跟这几个好友谈,不能代表朝廷去跟对方谈,他没有这个权力,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在跟这些商人沟通好之后,他便又去到立法会,跟富弼、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商议,如何拟定战争动员法。
如果不写清楚的话,公检法就难以介入。
而古代没有动员这个概念,只是有一些规定,而这些规定跟之前的律法是一脉相承,也就是以刑罚为主,主要就是规定要按时完成任务,否则的话,要受到什么刑罚。
但这肯定不符合公检法的理念。
都需要重新拟定。
张斐其实不太懂这些,古代打仗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能看看历史书,是能够有所了解的,但你要说古代动员是什么样子的,书上可能就只是冰山一角,不经历过,是无法想象的,他只是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议,主要是确保大家义务和权益,但具体怎么去拟定,也是富弼他们去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