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裁军,自仁宗朝来,就一直存在,并且也一直伴随着极大的争议。
文彦博就曾因建议裁军,遭到弹劾,而被贬出京城,不过他的建议最终还是通过了,当时共裁军八万。
可自那之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然而,这回与往常不一样,其中有了党争的加持,双方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坚决。
导致此事是迅速发酵。
朝廷各部门的官员都参与进来。
关键河中府还在针对此案的进行调查,朝廷必须要立刻做出决断,否则的话,河中府的皇庭一旦给出判决,可能会事情变得更加尖锐,没有回旋的余地。
故此,司马光对此是非常着急,这中间还关系到他的司法改革,希望能够早点召开会议,给出决策。
因为关于这事,真心是要看皇帝态度。
裁军与否,皇帝的疑虑是最大的,因为皇帝不但要考虑边境威胁,还得考虑京师的安全。
而赵顼之前对此的态度,就是左右不定。
司马光也没有把握。
然而,王安石并不着急,他瞅着司马光上蹿下跳的模样,他就更不着急了,反正是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自己对此也是避而不谈。
同时,他又授意吕惠卿他们坚决反对。
气得司马光够呛。
最终还是富弼、曾公亮、赵抃,文彦博这几位老宰相站出来,以西北安危为理由,要求皇帝赶紧召开枢要会议商议此事。
王安石毕竟是副宰相,还是得给些薄面。
垂拱殿。
刚刚上来,吕惠卿便率先发难,表示检察院严重干预军政、财政,理应问责。
“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检察院调查的拖欠、克扣军饷一案,只是在调查之中,苏检察长发现河中府军费缺失巨大,但他也并未利用自己的职权,去干预此事,而是立刻上报朝廷,这干预军政,从何说起。”
吕惠卿道:“难道军费缺失,事先司马学士不知晓吗?诸位都不知晓吗?”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吕惠卿又继续道:“这本是众所周知之事,苏检察长理应也知晓,可是他却故作不知,借此事在河中府兴风作浪,然后又先斩后奏,令朝廷陷入被动,这不是干预又是什么?”
司马光笑道:“众所周知之事,就不能说了是吗?”
吕惠卿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苏检察长的目的,十分可疑啊!”
司马光道:“苏检察长一心为国,无任何可疑。陈光一案,是人神共愤,不能不查。难道陛下希望自己的士兵为国捐躯,杀敌建功,却得到如此待遇吗?”
说到后面,他拱手朝向赵顼。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陈光一案,朕也了解清楚,此案检察院做得非常不错,这也是朕在河中府设立皇庭的主要目的。”
司马光又马上道:“然而,根据苏检察长所提供的证据来看,如陈光一案,在河中府比比皆是,闻之,令人寒心,士兵遭受如此待遇,又怎会尽心为国建功立业。”
赵顼叹道:“每年国库收入,有十之六七,皆用于军费,为何还会出现这种现象。”
司马光立刻道:“这就是因为国库收入,已经养不起这么多兵,若不裁军,士兵、百姓皆受其苦。”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
韩绛突然道:“可是裁军乃是国家头等大事,目前朝廷毫无准备,这贸然裁军,只怕会促长敌军犯境之心。此外,被裁掉的士兵,又无安置,万一聚集为贼,到时内忧外患,岂不是更加糟糕,臣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赵顼又点点头。
不少大臣站出来,纷纷附议。
司马光其实也想从长计议,但问题是现实不容许他这么说,道:“但是目前已经因发不足军饷,引发混乱,若是朝廷置若罔闻,这后果更不堪设想。”
吕惠卿道:“若无检察院,此事绝无可能发生。”
司马光冷哼道:“你这纯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幸亏检察院发现的早,若是往后拖下去,士兵的怨气越积越多,到时再爆发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兵变,而不是围绕着司法进行诉讼。”
王安石呵呵笑了几声。
你可算是愿意出声了。司马光冷冷看他一眼,“王学士为何发笑?”
王安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早在熙宁元年,司马学士就提出冗兵之祸,但同时又表示贸然裁军,亦不可取,该从长计议,今儿怎么变得如此激进。”
我也不想,我是被逼到这份上的。司马光老脸微微一红,嘴上却道:“我只是针对河中府军费不足一事,依王学士之意,就应该放任不管吗?”
王安石道:“朝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得考虑到裁军所会带来的风险。”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有应对之策。”
王安石立刻向赵顼拱手道:“回禀陛下,关于裁军一事,司马学士曾有过非常独到的见解。但又表示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为冗兵之祸,源于土地兼并,百姓只能入伍为生,若是贸然裁军,士兵失去生计,恐聚集为贼,故此要解决冗兵之祸,首先要解决土地兼并。”
司马光铁青着脸,大概也猜到王安石要说什么。
赵顼急急问道:“如今解决土地兼并一事?”
王安石立刻道:“百姓失去土地,十有八九是因为天灾,亦或者青黄不接之时,只能借钱度日,可是民间高利泛滥。那陈光之所以前去告状,不是因为拖欠、克扣军饷,而是被高利贷逼得无路可走。
若要从根源解决此事,必然是先遏制住高利贷,如此才能使得百姓保住田地。而朝廷之前颁布诸多法令,欲求扼制,但仍然无济于事,证明司法是难以扼制高利贷,臣建议朝廷设立一个官署,专门低息放贷给青黄不接的百姓。
如此一来,是既可以帮助百姓,又能够增加国库收入。到底此案是源于财政,而非是军政,若因财政,而贸然裁军,可能会舍本逐末,如果财政得以恢复,便可一举两得,此乃治本之法。”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吕惠卿等人也是纷纷附议。
此话一出,保守派的脸色瞬间充满怒气。
就知道这厮要借题发挥。
虽然关于青苗法,私下已经争辩无数回,但是王安石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大会,正式提出青苗法。
文彦博一看双方又都蠢蠢欲动,担心话题又转移到青苗法头上,于是抢先道:“且不论此法是否可行,但恢复财政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河中府的局势,岌岌可危,这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安石反驳道:“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而是要对症下药,财政问题,就应该解决财政,而不是头疼医脚。”
文彦博当即反驳道:“这怎是头疼医脚,目前财政负担不起,就理应削减支出,百姓尚知其理。至于说裁军风险,仁宗朝时期的裁军,亦有人担忧士兵聚集为贼,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安石道:“虽然当时没有发生,但不代表此时不会发生,再者说,为何会形成冗兵之祸,不就是因为土地兼并所至吗?若不解决土地兼并,只怕募兵之快要胜于裁军啊!”
富弼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依老臣之见,王学士与文中丞都言之有理,且二者并不冲突,何不双管齐下,二法并用。”
此话一出,一个惊人的现象发生了,只见后面十余个大臣站出来,纷纷表示支持富弼之言。
其中不但有保守派,还有革新派,甚至还包括陈升之、曾公亮。
不管是保守派中,还是革新派中,都有既不喜欢公检法,又不喜欢青苗法,他是要求不变,只是目前混在两派中搞破坏,他们最想见到的就是公检法VS新法,让你们玉石俱焚。
富弼这个想法,就非常符合他们的主张,将他们都塞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去狗咬狗。
“富公言之有理啊!”
赵顼点点头,又沉吟半响,道:“这样吧!暂时先委任王经略和郭宣抚使主持裁军一事,至于财政方面,由解盐使和河中知府来负责。”
“陛下圣明。”
“今日会议就到此吧。”
言罢,赵顼便起身往外面行去,刚刚出得门,便吩咐身边的内侍,“你派人密信张三,让他不要令朕失望。”
“小人遵命。”
“哈哈!”
赵顼终于抑制不住上扬着的嘴角,笑哈哈地大步离开了垂拱殿。
那边王安石与吕惠卿上得马车,当即就忍不住了,乐得是哈哈大笑。
“这回可真是赚大了,既裁军,又推行了青苗法。哈哈.!”
他其实也是支持裁军的,只是嘴上没这么说,他哪不知这三冗之祸,只是他认同司马光的看法,解决三冗,非一朝一夕之事,范仲淹就打了个样。
他才决定选择开源,坚决不搞节流,从而赢得不少既得利益者的支持。
“司马学士至今还蒙在鼓里。”
吕惠卿呵呵一笑。
王安石想到司马光可能睡不着觉,更是哈哈大笑。
司马光确实蒙在鼓里,因为张斐没有给他写信,此时还在那里反复纠结。
“算了,君实。”
富弼不禁安慰道:“王介甫的意思非常明确,你若阻止他的青苗法,他必然会阻止裁军,从未破坏司法改革。”
文彦博笑道:“反正咱们早就决定,让青苗法去河中府试行,由公检法来盯着它,如今顺水推舟,咱也不亏啊!”
虽然他们一直挡着青苗法,但是皇帝的态度,让他们知道,挡是肯定挡不住的,只能拖着,他们已经想好对策。
司马光哀叹一声:“亏与不亏,到底是在于成功与否,这裁军和青苗法放在一起,想想都令人感到害怕啊!”
他是既不支持青苗法,又对裁军忧心忡忡,这他能够安心么。
完全是被逼到这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