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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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稳如老狗的司马光,这回也变得焦虑不安,甚至都拂袖而去,可见这事是相当严重,而且他司马光暂时也没有办法应对。

  事实也是如此。

  此报一发,顿时就引起广泛的关注,且舆论几乎是一边倒。

  全都是在疯狂地批判张斐。

  其实关于法制之法,之前就已经传出去,并且当时还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可,张斐这才获得不少人的尊重。

  可如今这报纸一发,那些原本支持张斐的,也都开始反对他。

  因为之前大家的关注的点都是在张斐开宗立派上面,大家就觉得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怎能开宗立派,他凭什么。

  都想着去反驳张斐。

  当时大家争得就还是一个理。

  但是那些谏官御史,他们可不是在说道理,他们是认为法制之法将会破坏三纲五常,并且给出非常合理的推论。

  这三纲其实是一种社会秩序,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什么主张。

  直白一点的说,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这么干,国家还能够安定。

  而三纲五常自董仲舒到如今,共八百多年,已经是深入人心,每个人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着三纲五常,你要否定这个,那人人都是错的。

  此与道理无关。

  这导致汴京周边的那些不问名利的隐士都赶紧站出来批判张斐。

  他们真不是说嫉妒张斐,或者说看张斐不爽,而是他们认为这种思想若是不赶紧制止话,一旦破坏纲常伦理,定会出大乱子的。

  舆情汹涌,朝野震动,赵顼也赶紧出来召开会议。

  这一上来,那些谏官御史,就是一顿长枪短炮,总之一句话,此事已经危及到江山社稷,朝廷不能不管。

  “诸位未有前去听课,或许对法制之法有所误会。”

  富弼自觉自己也有责任,于是站出来,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关于这一点,张三也有提及过,法制之法指得是正当权益,这‘正当’中就包括纲常伦理。”

  御史蒋之奇立刻道:“富公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心有忠孝仁义,自不会轻易受其影响,但是富公可否保证,寻常百姓不会受其蛊惑?”

  富弼顿时皱眉不语。

  就事论事,这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确是具有煽动性、诱惑性,百姓会不会对此产生误解,这谁也不敢保证。

  其实富弼都知道,肯定会有人误解的。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另一名御史彭思言站出来道:“关键那张三说得也没有道理。这三纲之纪,乃取之阴阳之道,君阳臣阴,夫阳妻阴,父阳子阴,阳主阴辅是为天理。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而法制之法中却只强调一人权益,这势必会引起阴阳相争,纲常紊乱,可谓逆天而行,自会导致天下大乱。”

  这一个说得比一个夸张。

  司马光是和颜悦色道:“话虽如此,但张三也就是那么一说,年轻气盛,说错话,也是情理之中,诸位可以反驳回去,犯不着闹到朝堂上来。”

  蒋之奇道:“他的此番妖言,都已经蛊惑了陛下,司马学士还想庇护他到什么时候。”

  司马光当即无言以对,确实,赵顼那日几乎要下令修改。

  赵顼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你们这是在说我笨吗?

  谏官李禹站出来道:“关键那厮根本就不知悔改,还将我等言论刊登报刊上,装成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望博取世人的同情,同时又蛊惑世人去打听他那法制之法,可见其本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也。”

  一说到报刊,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争论,退了回去。

  若没有那报刊,事情也不可能发酵这么快,还是有挽回的余地。

  王安石瞧司马光脸上竟有沮丧的表情,不禁心生愁绪,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蒋之奇又向赵顼道:“陛下,所谓的法制之法,只是利用人性的贪婪,来蛊惑世人,此为邪说也。若不严惩张三,及时制止这种邪恶思想的蔓延,人人都会变得自私自利,不顾君臣之礼,不顾夫妻之礼,不顾父子之礼,不但会毁我大宋百年基业,同时也会令我华夏礼法毁于一旦。”

  “还请陛下严惩张三。”

  只见不少大臣站出来附议。

  王安石见势不妙,立刻站出来道:“陛下,何不将张三唤来询问清楚?”

  蒋之奇立刻道:“当时王大学士也在,不知王大学士对此有何看法?”

  王安石沉默不语。

  这法制之法又不是他的思想,他也不好为张斐辩论。

  赵顼瞧了眼王安石,眉头一皱,沉吟少许,道:“此案暂且交予御史台调查,由蒋御史和彭御史负责,若事实真是如此,朕也绝不会姑息。”

  蒋之奇大喜,拱手道:“微臣遵命。”

  这官员之间的案子,一般御史台审查,再交由大理寺判决。

  如果张斐不是官员,可能就会交给开封府,若案情重大,再转大理寺。

  而此时张斐正在家里宴请两位好兄弟。

  “三哥,你这小火锅可真是百吃不厌,吃着可真是过瘾。”

  马小义蹲在椅子上,一手拨开那滚滚热气,都快将脸埋到锅里了,长筷在里面捣鼓半天,终于挑起一块羊肉,放在嘴边吹了吹,又蘸了蘸芝麻酱,直接塞入嘴里,真是一脸陶醉。

  “小马,这最后一块羊肉都让你夹走了,也不知道让哥哥吃。”

  曹栋栋也喝得是满面红光,摇头晃脑,颇为不满道。

  “哥哥不知那法制之法么,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马小义大快朵颐的吃着羊肉,含糊不清道。

  这法制之法是这么用的吗?张斐都差点笑了,道:“让小桃再拿些来便是。”

  曹栋栋哼了一声,立刻喊道:“高娘子。”

  嗯?

  张斐瞧了眼曹栋栋,“你叫我夫人作甚?”

  “咳咳,一时口误。”曹栋栋心虚的辩解一番,又是喊道:“小桃!小桃!再切些羊肉来。”

  厅外传来小桃的声音,“哎!衙内稍等。”

  “嗝!”

  张斐突然打了个酒嗝,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小马!还是你讲义气,每回我有难时,总是你第一个赶来,三哥心里可真是感动啊。”

  说到情动之处,他是拼命地拍着胸脯,又举杯道:“来,三哥再敬你一杯。”

  马小义赶忙放下筷子来,大咧咧道:“三哥可是见外了,俺们可是兄弟,这兄弟有难,我小马焉有不帮之理。”

  张斐一挥手,“那就不说了,干。”

  “干!”

  “等等!”

  曹栋栋一手拦在中间,很是不满道:“张三,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本衙内就是来吃火锅的么?”

  张斐一拍脑门道:“哎呦!你看,我这都喝醉了,把衙内给忘了,我我自罚一杯。”

  马小义忙道:“自罚甚么,咱们兄弟三人干一杯便是。”

  “干。”

  三人是一饮而尽。

  马小义一抹嘴,又问道:“三哥,俺倒是真觉得你那法制之法很有道理,你看俺爹说不过俺,就打俺,可真是好没道理。”

  曹栋栋立刻道:“你算得了什么,你爹打你,也就会用右手打你,我爹可不一样,我爹左右都能拉弓,每回打我,我都感觉得好像两个人打我似得,可是要命啊!张三,你说这种情况,法制之法该如何处理?”

  张斐嘿嘿道:“当然去告你爹家暴,还能早点继承家产,一举两得。”

  “你们在瞎说什么。”

  只见许芷倩艴然不悦地走了进来,“还嫌外面不够乱么,尽在这里瞎说八道。”

  她最近真是忧心忡忡,外面是议论纷纷,这父子纲常,夫妻纲常的问题都变得非常敏感,他们这话要是传出去,没事也会出事啊!

  “哎!”

  张斐一挥手,“我们也就是屋里说说,你别在这大惊小怪。”

  曹栋栋嘿嘿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哪里敢真去告我爹。”

  你们还怨我?许芷倩瞧他喝得满面通红,不禁责怪道:“你少喝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

  张斐歪着大着舌头道:“那些御史谏官也就会嘴上说说,不服咱们就打官司,又不是第一回跟他们较量,不必害怕。”

  话音未落,忽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许芷倩不禁心神一晃,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片刻,就听得牛北庆那粗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干什么?”

  “让开!”

  只见一队人直接闯入进来,其中一人直接伸手将拦在前面的牛北庆推开。

  “哎呦!”

  牛北庆差点摔上一跤,这暴脾气顿时就压不住了,“直娘贼的,竟敢推你牛爷。”

  “大牛!”

  许芷倩瞧来人是穿着皇城司的制服,不由得心中一凛,急忙喊住牛北庆。

  好在那些人也没有要跟牛北庆计较,径直入得大堂。

  曹栋栋还揉了揉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瞧了眼曹栋栋,又沉眉问道:“谁是张斐?”

  “老子就是!”

  张斐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说道:“你们想怎样?”

  马小义正酒劲上头,斜目瞅着那些人,“对啊!你们想怎样?”

  唯一清醒的许芷倩急得是直跺脚,“张三,小马,你们快些闭嘴。”

  可为时已晚。

  “拿下!”

  那人立刻吩咐道。

  其身后的官差立刻上前来,将张斐给擒住。

  “你们干什么,快些放开我,老子可是张大珥笔,小心老子去开封府告你们。”

  张斐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

  马小义一看他们还动手,这还得了,太不将我小马放在眼里。

  “小马,你住手。”

  许芷倩一声喝止,又冲着那领头的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为首那人道:“我们是奉御史台之命,来此捉拿嫌犯张斐的。”

  说着,他便亮出台狱的令牌。

  “台狱!”

  曹栋栋双目一睁,猛地清醒过来,瞧清来者身上的制服,不禁心中发毛,皇城司加御史台,这是什么鬼组合,小声道:“你们先忙,我去上个茅房。”

  “等等。”

  那将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

  马小义拍着胸脯道:“俺们是三哥的兄弟。”

  曹栋栋立刻道:“他们两个是兄弟,我只是来吃火锅的,我与他们不是很熟。”

  马小义指着曹栋栋道:“哥哥,你怎恁地不讲义气?”

  曹栋栋小声道:“你傻么。我去给你们搬救兵啊!”

  马小义哦了一声,挠着头道:“那哥哥快些去吧。”

  “你们还有同党?”

  那军官立刻道:“全部拿下。”

  曹栋栋顿时就急了,嚷嚷道:“你们睁开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可是曹衙内,老子可是副警司,我姑奶奶是太皇太后。”

  然并卵,一干膀大腰圆的官差立刻上前来,将他们三人擒住。

  许芷倩一看连曹衙内都抓,不禁是心急如焚,正欲上前去拦住他们,忽见张斐偷偷向她眨了眨眼。

  难道。

  许芷倩不禁蹙眉,这才任由他们将人抓走。

  这三人直接被塞入一辆完全封闭的马车,然后便是扬长而去。

  “许娘子,许娘子,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将三郎带走?”

  问询赶来的高文茵,是焦虑不安地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虽忧心忡忡,但在高文茵面前,她还是强装淡定地笑道:“高姐姐请放心,这都是我们安排好的,用不了多久,张三就会回来的。”

  “安排好的?”

  高文茵不解道:“为什么?”

  许芷倩随便编了借口,“引蛇出洞。”

  一个时辰后。

  “哎呦!”

  “哎呦!”

  张斐、曹栋栋、马小义三个醉汉被推入一间屋内,摔得是七荤八素,又听得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放我出去,我可是曹衙内,你们是瞎了狗眼么。”

  曹栋栋原地一蹦,直接扑到门上,拼命地大喊。

  回应他的则是一阵锁链声。

  “哎呦!”

  马小义爬起来,道:“哥哥,你怕什么,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你啊!”

  曹栋栋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台狱,我爹爹早就跟我说过,这里就是专门用来对我们这些皇亲国戚的,是汴京城内最可怕的地方。”

  说着,他又冲着张斐抱怨道:“张三,这回我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张斐打了个酒嗝,双手一摊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啊!”

  “你。”

  “哥哥,这台狱看着也不可怕啊!”马小义突然言道。

  “是吗?”

  曹栋栋左右张望了下,突然发现这屋子挺宽敞明亮的,有床有桌子,还有一个小火炉,可真是贴心呀!他不禁挠着头道:“奇怪!我爹说这台狱比开封府狱还要可怕,到处是阴森森的,莫不是吓唬我的。”

  “我明白了。”

  张斐突然道。

  曹栋栋望着张斐道:“你明白什么?”

  张斐笑道:“那得看抓得是谁,有衙内在,这待遇肯定跟别人不一样。”

  曹栋栋眼中一亮,直点头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那估计就没啥事,待会我爹爹就会来救我的。”

  一看这待遇,他立刻就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又向张斐道:“张三,你放心,我爹爹到时肯定也会将你一并救出去的。”

  张斐拱手道:“那就先谢过衙内救命之恩。”

  马小义得酒劲还未完全散去,也不觉害怕,这头回下狱,甚至还感新鲜,于是道:“哥哥,要不你让人送点酒菜过来,咱们继续喝。”

  “啊?”

  曹栋栋讪讪道:“这应该不行。”

  跑台狱来喝酒,你丫是第一人啊!

  张斐哼道:“衙内,你就这点本事。”

  马小义点点头道:“就是,就是。”

  曹栋栋眼眸一转,“我先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他轻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马小义道:“哥哥,你这么喊,人家听得见么?”

  说着,他朝着外面喊道:“喂!有没有人?”

  “什么事?”

  只听外面有人应道。

  张斐、马小义同时看向曹栋栋。

  曹栋栋犹豫半响,才鼓起勇气喊道:“给本衙内送点酒菜来。”

  外面那人立刻应道:“衙内请稍等。”

  曹栋栋双目一凸,真的假的?

  马小义顿时一脸崇拜,“哥哥,你可真是厉害。”

  曹栋栋一怔,瞧了眼马小义,哈哈笑道:“你今儿才知道,我姑奶奶可是太皇太后,谁敢饿着本衙内。”

  张斐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

  曹栋栋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再让他们送几个小姐进来,咱们三个大男人坐在里面太无聊了。”

  “啊?”

  张斐一惊,你小子是飘了吧。

  马小义直点头道:“好啊!好啊!有小姐作陪,这酒才喝得尽兴啊!”

  “等会!”

  张斐道:“这不好吧?”

  曹栋栋问道:“咋不好?”

  “呃对了,你看,这里就一铺床,连个遮掩的都没有.!”

  “高!”

  曹栋栋不禁竖起大拇指,道:“我本还就是想找几个小姐来喝酒,还是张三你想得透彻,这没有遮掩,才够刺激啊。”

  说着,他还举目四顾,似在思索怎么布置战场。

  完了!完了!这家伙是真心飘了!大哥,这我可罩不住了。

  张斐目光突然往桌上一瞟,“咦?这是什么?”

  马小义定目瞧去,但见那桌上放着一个大木盒子,他抢先一步,来到桌旁,好奇地打开木盒,“马吊?”

  随手抓起几个来,瞧了瞧,“不是马吊。”

  张斐突然手往下一指,“这里有一张纸。”

  “我看看!”

  马小义急急拿起^_^?”

  御史台。

  “唉可算是抓住这小子了,真是不容易,这回可决不能轻易饶了他。”

  “以前那小子躲在事务所,咱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如今终于落到咱们手里。”

  “蒋兄,这回可就看你们的了。”

  “这你们放心,要是这都定不下他的罪,我将项上人头剁下来给各位当凳子坐。咱就事论事,他的法制之法绝对是有问题的,你看在殿中商议时,就连富公、司马学士、王学士都不知如何辩驳。”

  “这倒是的。”

  “对了!张三恁地年纪,怎会懂得这些道理,我看,八成有人在后面传授。”

  “谁?”

  “你们说呢?”

  “许仲途?”

  “许仲途断案经常是离经叛道,又爱卖弄,当初他为那登州阿云翻案,与这法制之法是不谋而合啊!”

  “嗯!言之有理。”

  这御史台跟张斐的恩怨可是不小啊!

  当初钱顗、李展、林旦等御史全都在张斐手中吃过苦头。

  这风水轮流转。

  如今张斐终于落到他们手里。

  这不得往死里整啊!

  一个官差入得屋内,向蒋之奇拱手一礼,“启禀蒋御史,嫌犯张三已经缉拿归案。”

  蒋之奇道:“先让几个狱卒去拷问他一番。”

  那官差稍稍迟疑了下,道:“回禀蒋御史,张三并没有关押在台狱。”

  蒋之奇问道:“那是关押在什么地方?”

  那官差道:“这回是官家亲自下得命令,是由皇城司那边派人去的,估计是关在皇城司那边。方才皇城司那边还派人来问,蒋御史何时提审?”

  一个御史立刻道:“看来官家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直接派皇城司去抓人。”

  蒋之奇点点头,又道:“明日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