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两人走入,都是寻常打扮,但吴提举注意到他们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稳,不像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
“两位从灵虚城来?”吴提举起身相迎,和颜悦色。对贝迦来客,他向来比较客气,“市舶司何以效劳?”
他一边又对赵佥事道:“来啊,看茶!”
“是。”赵佥事出去取茶。
“不用了。”这两人笑了笑,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卷黄纸打开,另一人拿出官牌,牌上焕发出微光,以证明己方身份。
“我们隶属灵虚城黑虎军,一路追捕贝迦逃犯来到刀锋港。吴提举可对这妖犯有印象?”
吴提举一看,这黄卷居然是一纸通缉令,逃犯头像是一头狰狞蜘蛛,那一整排眼睛看得他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祸乱天宫,抢夺秘宝,逃蹿至今……”通缉令上还有几个醒目的大红公章,“逃犯朱……二娘?”
吴提举想了想,摇头:“没见过。”
“可有听闻?”两人道,“刀锋港最近好像新来不少人物,新出不少麻烦?”
吴提举正要否认,忽然想起一事:
通缉令上的逃犯是一头蛛妖?仰善群岛的海盗们不是成天吹嘘,说贺岛主身边有一头大妖特别能干架,捞阴虺如捕鱼?
那头妖怪,好像就是一头巨型蜘蛛?
咝,该不会……?
但世上真有这种巧合么,贺岛主身边的妖怪就是贝迦追捕的逃犯?世上的蛛妖不少啊。
他这么一迟疑,对面两人即道:“吴提举想起什么了?”
“嗯,没什么,没什么。”吴提举定了定神,“两位怎么称呼?”
“他姓王。”一人指指同伴,再指指自己,“我姓叶,叶庆。”
“这逃犯朱二娘在通缉天榜排位第二,十恶不赦,是我等必须缉拿归案的重犯!”叶庆正色道,“希望刀锋港市舶司协同抓捕!”
“您二位知道这个逃犯的具体下落么?”
叶庆注意他的表情:“吴提举知道么?”
吴提举问:“这蜘蛛有多大?”
“堪比小屋。”
“这么大?”吴提举皱起眉头,“它要是在刀锋港招摇过市,我应该听说才对。”
“应该”从来不等同于“现实”。
吴提举又来了个“但是”:“刀锋港客运繁忙,每天都有无数人类和妖怪进出,本地居民早就见怪不怪。这大家伙要是在码头乘船走了,可没地方追去。”
叶庆两人也有些无奈,这市舶司的提举真是个老油子,每一句话都挑不出毛病,但每一句话都是废话。
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他们只能挑明了说:“我们已经查证,这头蛛妖现正躲在仰善群岛,托庇于姓贺的岛主手下!”
“仰善群岛?”吴提举长长哦了一声,“怪不得,那片海域宽广得很哩,再大几倍的蛛妖藏进去,别人一样找不着。”
看他又打太极,叶庆直截了当:“贺岛主不肯交出蛛妖,我们希望,吴提举可以对仰善群岛施压。”
此时赵佥事返回,亲自给两人送上茶水。
吴提举唉呀一声:“两位从贝迦来,对我们这里不太了解。这仰善群岛虽然与刀锋港隔海相望,但不在庆国地界,不归刀锋港管辖。这贺岛主要是不肯交出逃犯,我们也没有胁迫之力……”
看他推托,叶庆皱眉:“他在刀锋港有产业,你又是提举,借个由头就能叫他上岸。余下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是要明刀明枪硬来?吴提举一怔,慌不迭摆手:“使不得呀,使不得。”
他是提举,他不是强盗、不是绑匪!
刀锋港能兴旺发达,不就是占据自由港的地位吗,不就是这里营商环境相对公平?要是他这官家都亲自下场当绑匪,那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
商人们还敢在刀锋港放手买卖、置办产业吗?
吴提举深刻明白,自己一家子富足发达的基础就是刀锋港。就算想帮贝迦人,也不能动了自己的根本。
没规没矩,以后谁还跟你做生意?
眼看叶庆嘴一张就要跟话,吴提举又赶忙道:“不过呢,我倒可以给二位指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仰善群岛不归庆国管辖,但它说到底还是百列的领地。私人从鹿家手里买走整片群岛,并不意味着这片群岛独立了,它仍要受百列制辖。”吴提举笑道,“就好像商人去百列首府曲城购地置宅,钱交了,地买了,宅子盖起来了,但住在那栋宅子里,他也还得遵守百列的律令法规啊,哪能无法无天?”
叶庆两人互视一眼:“你是说,百列管得到他?”
“严格来说,是这样的。”
叶庆迟疑一下才道:“听闻贺岛主买岛之后,与百列频繁商贸往来。他们两边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庆国这几年与贝迦眉来眼去,刀锋港又是自由港,什么人都能来,他们可以随意亮明身份;但在百列……就怕适得其反。
因此,玉则成才让他们先来打探市舶司。
吴提举哈哈大笑:“那都是表象,鹿家心里都快窝囊死了!您二位有所不知,仰善群岛长年被阴煞笼罩,一直是块禁地,连古代的仙人都不愿意靠近。百列视其如鸡肋,作价八万两卖给了现在这位贺岛主。可没想到,这群岛到了贺岛主手里就褪掉了煞气,又能上人又能耕种,荒岛一下就变成了宝地。鹿家吃了这么大的亏,悔到肠子都青了。”
他跟鹿振声保持着联系,当然很清楚鹿家父子的心态。
“再说,仰善群岛拼命招人,开的工钱又高,吸走了百列境内大量劳力。据我所知,好些地方是整村南下迁居,直接搬去岛上住了。百列不得不颁布禁迁令,可惜收效甚微。这人口至今还在流失,一直未得改善。”他哎了一声,“仰善这么挖百列墙角,你说百列能对他们有好感?”
叶庆问道:“百列想把这个群岛拿回去?”
“想啊,怎么不想?”吴提举走回桌后,铺开纸笺,开始提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