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这些长手的蛇怪,他就愣住了,然后转身就逃:
“阴虺来了,阴虺来了!”
睡梦中的海盗村镇被这撕心裂肺的叫声吵醒,众人衣衫不整冲出来,手里还抓着武器。
然后,阴虺就来了。
众海盗一脸莫名惊恐,不知道阴虺怎么会离开群岛深处,爬到灰雾覆盖不到的空蒙岛来。
这不合理,这不合常理啊!
阴虺却朝他们冲来,火急火燎、恶形恶状。
头目定了定神,冲手下振臂一呼:“回屋去,放索箭!”
这里所谓“索箭”,就是箭头后面绑着绳索,打中目标后箭头会撑开。他们可不想跟这些巨型怪物正面硬扛,射箭然后用绳索固定它们,应该比较好打。
在月光的见证下,空蒙岛深处爆发一场浴血搏杀。
而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搏杀很快变成了屠杀。
海面依旧平静,刀锋港依旧沉睡。
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
三天后,百列首府曲城。
天边泛起鱼肚白,鹿振声就起来了,面向东方开始吐纳。
太阳出来前后,有所谓东来紫气,能为修行者所采撷和炼化,甚是精贵。等到日光金罡出现,即不可为。
鹿振声也适时站起,练了一套剑法。
他今年五十多了,但望之如三十许人,两鬓乌黑不见一丝白发,正是多年修行保养之功。
长子鹿庆安赶来时,见父亲就着三四样小菜和烤鲭鱼干,正在喝薏米粥。
曲城距离刀锋港也就六十里地,他作为族长想吃什么鲜鱼没有?但鹿振声这几十年来早就吃腻了生猛海鲜,后来反而换些吃法。
通常来说,高端食材只需要朴素的烹饪方式。烹煮鱼鲜的办法无外乎蒸、烤、炒、焗、焖。鹿振声却喜欢烤鱼干。
这鱼干也不是海边晒得硬梆梆,拿起来就能当凶器的玩意儿,而是专取油脂丰富的鲜鱼剖片腌渍,然后在通风处吊起,基本上只风干一个晚上。
而后这样的软鱼干无论是烤是煎,都有特殊的风味。油脂鲜而不腻,鱼皮又薄又脆,鱼肉紧实如蒜瓣。
最神奇的是,鱼腥味儿几乎不见了。
鹿振声津津有味吃了半条鱼,长子就来了。
“坐,喝点粥?”
鹿庆安摇头,坐下来只要了一碗绿豆汤。“来了三个消息,一好一坏。”
一好一坏?“那还有一个呢?”
“说不上好坏,由父亲定夺。”
鹿振声啜了一口薏米粥:“嗯,先说好消息吧。”
“牟国西线的环琅阙大战,二弟配合大将范苍宏,又打了个大胜仗!是役歼敌一千人,收俘六百。”
“好!”鹿振声大喜,轻拍桌面,“好好!”
“另一处战场,牟国吃了点亏。”鹿庆安道,“贝迦的妖怪将军厉害,那个钻风兽羚将军明明就是头羊,既不是犀怪也不是巨象,却撞死了一名副将、两个校尉。”
“钻风兽身高一丈,比马都强壮,又有天赋神通。撞死人是一点儿都不奇怪。”鹿振声虽然大喜过望,但想了想还有遗憾,“若庆林能独当一面,斩获大胜就好了。”
次子鹿庆林从戎,虽然得了“旭将军”的称号,但仍在范苍宏手下。他虽十分出色,可惜资历尚浅,目前这种晋升速度已经羡煞旁人。
牟国人才济济,大家都努力挣军功,眼巴巴望着那几个职位。
想真正建功立业,首先你得独当一面。
鹿庆安点头附和:“是啊。但眼下这份功劳已经很突出了。”尤其在另一支吃败仗的队伍衬托下。
二弟屡立战功,他这个当大哥的,在家有点尴尬啊。
“我听说贝迦、牟国双方都有意议和,西线战事不知何时就会结束。”没有战争没有叛乱,武将升职就慢。
鹿庆安笑道:“去年就这么说了,结果天宫被毁、灵虚城大乱,贝迦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战场上打得更凶。”谁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意外?
不过父亲还希望战争继续吗?牟国打仗,百列人很受伤啊!
这样倾尽全力支持二弟,就不管家里的难处了?
当然他不会表现出来,而是道:“第二个消息,牟国要向我们再购一批粮草,四万两银子。”
鹿振声笑容一滞。
“又要买粮了?”
“是啊。”鹿庆安低咳一声,“仍然按照市价的三成。”
鹿振声额角青筋一跳。
战争开始后,牟国就让周边的附属小国出钱出粮,要么出人。它们平时享受牟国的保护,在后者危战之时就得出力了。
权利义务对等嘛。
有些小国不满,但牟国说了,对面的灵虚城一打仗,各藩妖国也要协同出兵啊。
像羚将军那样奔赴贝迦东部前线,都是自带兵粮武器。
但牟国还是要脸的,不直接开口要粮,而是出钱“收购”,但购价压得很低。一开始还有市价的五成,现在只剩三成了。
它拿出四万两银子,百列人就得交出去价值十三万两银子的粮草。
听起来好像不多,但这是今年第二次了!
三个月前已经交出去价值二十六万两银子的军资,今回若是再交,那么上半年的军援就合计近四十万两!
而牟国只给十二万两现银,这中间的差价就是百列出的血。
上半年才刚过完,还有下半年呢!
鹿振声轻咳一下:“也就这两年,打完仗就好了。”
这么伸手要钱要粮,很败好感度,很折损周边关系,牟国自己不知道么?但牟国从前就长期征战,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几年,国力还未尽复,又跟贝迦打上架了。
这种情况下,它向外摊派任务、转嫁压力,不奇怪吧?
“庆国被摊派多少?”
“听说是八万。”
那就得交出去价值二十五万两的粮草。鹿振声点头:“我们这里能减半,大概是因为庆林屡立战功。”
这也归功到老二头上?鹿庆安有点不满:“那牟国为何不给我们全免了?”
周边小国和势力,不出钱就得出人。百列是人和钱都出,族长的儿子亲自披挂上阵,因此屡受牟国嘉奖,向多国引为典范。
鹿庆林功劳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他出身的族群就会免去许多义务。
“他的功劳再大一点,军衔再高一点,或许就全免了。”鹿振声看他一眼,温言道,“庆安,你们兄弟俩都在为家争光、为百列争光,不分什么高低、不讲什么你我,你们都有功劳。”
鹿庆安点了点头:“儿子晓得了。但突然又要拿出这么多钱去置办粮草,府库那里……”
府库的钱也是有数儿的。百列现在的领地比从前缩小很多,收入自然也没从前丰厚。
“筹措,好好筹措一番。”鹿振声怎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正好秋收时节,今年粮食丰产,收价上可以稍低一点。”
牟国按三折收购,他们按五折,中间自亏两折,咬咬牙还撑得住。
“再压粮价的话……”恐怕地主和佃农们又不满了,毕竟从去年就开始压价。但鹿庆林转了个话头:“我这里还有个消息,昨晚接到时已经太晚了,今早再跟您报告。”
“说吧。”父子俩聊这么久,鱼和粥都凉了,鹿振声也不吃了,遂摇摇小铃铛,让下人们过来收走残羹。
“有人想买下仰善群岛。”
鹿振声以为自己听错,复问一遍:“什么?租还是买?”
“六叔讲,有个姓丁的管家找上门来,说自家主人有意买下仰善群岛的索丁、黑页、白嶝等外围六岛。他听六叔说主岛都没有开发时,还顺便问了买下整个仰善群岛要多少钱。”
鹿六爷是族老,有什么事儿会报到鹿庆安这里来。
“六叔说这交易可不寻常,他作不了主,得问问族长意见。”
“他们是哪里人?”
“从西边的孚国漂洋过海来的,刚下船不久。这丁管家说,他们少主出来自立门户,觉得仰善群岛很不错,离岸、清静,但又在往来航道上,可进可退。”
鹿振声沉吟:“从孚国坐船过来,顺风顺洋流也得一个半月吧?”
权贵富豪之家都由嫡长子继承家业,有些不安分的庶子就只能拿到点钱,然后被扫地出门。
这些倒霉孩子会去其他地方自立门户、努力经营,但其中多数最后只会把钱花光、沦为平民。
“他们不知道仰善群岛是阴煞地脉?”
“他们才上岸三天,未必知晓,六叔也不好问起。”
鹿振声负手,慢慢踱了几步。
“你怎么看?”
“仰善群岛离岸不远却不好开发,只有外围几个岛屿不受阴煞影响,虽在航道上却被海盗所扰。过往几次盗患猖獗,我们都得派兵去剿。”鹿庆安边说边思索,“属实是块鸡肋。”
一言以概之,没产出、有投入。
没效益,却有维护成本。
鹿振声沉吟:“但仰善群岛毕竟是祖产,地方又大。”
鹿庆安暗自冷笑,祖产我们卖得还少吗?仰善群岛毫无用处,哪个势力也瞧不上它,所以它还在鹿氏手里。
鹿振声还是犹豫:“我给庆林写封飞讯,问问他的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