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为臣之首,几乎所有派系的官员都看向他,这个时候,你大明长城不出来说点什么吗,结果双手合抱笏板在小腹处,老神在在的看着脚尖。
像在发呆。
其实朱祁钰也在看于谦。
这是儿子第一次辅政。
于谦想要一直保持他在朝堂的威望,出来反对一下,如果能把儿子的这一次决断推翻,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能占据君臣博弈的上风。
发现于谦没吱声。
不反对?
那我就当你是赞成了!
朱祁钰心里乐了。
于谦这中立站得够透彻。
其实朱祁钰心里也明白于谦为何中立,但此次动乱,朱祁钰毕竟是受害者,对于谦的怨念极大,当初是你让我登基的,也是你安抚我说接堡宗回来没事。
结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时,你保持中立。
感情我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现在于谦这态度,说明他并没有支持上皇的势力,之所以中立,是因为在这场皇位争夺中,他的忠心让他无法站队,只能中立。
朱祁钰心里对于谦的怨念少了些。
一看于谦不说话,有人站不住了,户部右侍郎沈固直接出列,硬着头皮道:“启禀陛下,乱臣石亨、徐有贞、杨善、王骥兴乱京畿,理应当斩,然此数人,皆为大族,究其九族,必将浩浩荡荡数千人,加上被蒙蔽、煽动的指挥和千户、百户十数人,再诛其七族、五族、三族,杂七杂八加起来,又是数千人,全部论斩的话,几近万人。陛下勤政仁厚,宅心天泽,是有国势初升之迹,太子殿下初辅奉天,天资昭昭,若行此举有违人和,恐引天怒。”
朱见济暗暗摇头。
沈固这番话,你还真不好判断他的屁股是什么立场。
因为说的有道理。
老朱登基之后,仁政治国,倏然间要杀上万人,确实有违天和,而自己第一次辅政就如此巨大的杀戮之举,暴虐之意引来天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这是封建时代,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代表不拿封建迷信来搞事。
所以沈固这番话,你可以说他想给乱党说情,但你也可以认为他在担忧老朱的名声和自己这个太子的未来。
很高明。
圆滑得让朱见济想收拾他都无从下手。
朱祁钰正想说话,却见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出列,再次道:“锦衣卫承天子命,拱卫天意,乱党石亨等人逆天行事,当承天怒,纵然大案牵扯万颗头颅,亦是石亨等人咎由自取,何怨上天,天下臣民,皆因此为戒!”
大案?
锦衣卫作为天子屠刀,办的就是大案!
永乐年间的蓝玉案,胡惟庸案,小了么?
都是锦衣卫办的。
太宗陛下杀得,当今天子就杀不得?
太子也杀不得?
该杀就得杀,不杀一儆百,你等乱臣贼子岂非还要惦记南宫复辟?
想多了。
朱祁钰深呼吸一口气,不容置疑的道:“卢指挥使言之有理,此事不需再议。”
意思明确。
老子给宝贝儿子铺路,连杀孙太后和皇兄这样的事情都愿舍得一身剐,现在为了给太子立威,树立太子平乱的政治正确性,杀几千颗脑袋怎么了。
管你起居注要怎么写。
管你后世怎么编明史。
你们要是敢再说什么狗屁倒灶的话,休怪朕不客气了,俞士悦和张凤算下场好的,真要不管不顾,敢反对重办此案的,让卢忠的锦衣卫去招呼。
打你一个乱党同谋!
内阁那边,权兼户部尚书的陈循、权兼刑部尚书的王文同时出列,“陛下圣明!”
老臣胡濙也出列,“微臣以为然。”
胡濙,六朝老臣,经历过蓝玉案和胡惟庸案,看过数万颗脑袋染红京畿长街,今天这个大案顶天了也就一万人,毛毛雨。
杀就杀了,本来就是咎由自取。
胡濙精明。
当夜动乱,陈循、王文、商辂等人赴死守节,谁是天子心腹一目了然了。
这让其他大臣的处境尴尬。
这个时候你还不站出来支持一下天子和太子,你猜这两爷子会怎么给你秋后算账?
于谦默认,胡濙站队,此事再也回旋余地。
朱祁钰扫视众臣一眼,看了一眼兴安。
兴安道:“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从文官班列末端,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的精瘦官员出列,“臣都察院经历司经历关秋,有事启奏!”
都察院经历司,职掌董察吏胥。
关秋出列后,道:“陛下昨日旨意,抚宁侯朱永赴任湖广副总兵,协理南和伯方瑛平叛苗乱,臣冒死谏言,抚宁侯朱永年轻,并无统兵经验,岂能胜任石尚书之责?”
石尚书就是石璞,去湖广平乱时,以兵部尚书之职总督军务。
朱祁钰:“……”
你确实在冒死。
区区一个六品经历,负责的是董察吏胥,却敢来弹劾抚宁侯,越界了啊,有资格弹劾朱永的,至少也的各道御史及以上。
朱见济一听这话,心中立即明了。
这个关秋是敌人!
昨日老朱下旨,让朱永去湖广发育。
用意深远。
朱永这一去,和方瑛两个人臭味相投的话,太子党又要增添一员猛将,朝野上下对老朱这个操作,唯有一字:够骚!
表面历练朱永,实则拉拢方瑛。
最重要的,朱永和方瑛很可能成为新一代制衡于谦的军机重臣。
现在关秋跳出来反对此事,明显是要压制老子的太子党。
能忍?
不待朱祁钰回他,朱见济起身,阴沉着脸,“关经历何出此言?湖广平苗乱,南和伯方瑛所率部,屡建奇功,势如破竹,苗乱已是灰烬之势,抚宁侯曾坐镇怀来,领一方边关重责,岂有不能胜任之理,倒是你关经历越职言事,刑部诸卿,此举何罪?”
刑部尚书王文,早些时候担任过都察院御史,对大明律法了然于胸。
立即出列道:“革职查办!”
朱见济想都不想,“金瓜护卫,将此人拖下去,吏部那边,办了罢。”
王直立即出列领旨。
关秋立即嚷着,“陛下,微臣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啊……”
声音渐行渐远。
一个经历司的经历,办了就办了。
没一个人为关秋说情。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包括朱祁钰在内,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状况?
关秋刚出来弹劾抚宁侯朱永,结果太子殿下一看有人要动他的太子党,二话不说,直接把关秋革职了,根本没有询问陛下,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的啊。
要知道太子殿下你现在只是辅政,不是监国。
结果……
这么强势?
一点也不尊重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感情你家老爹成了摆设。
够狠,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