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肖华飞与杜金正谈到黄石寨众人归籍为民的事,那边马上就要开工,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否则兴建时,没人敢下山去帮忙。
逃民躲在山上不是问题,他们就像大晋繁华背后的脓疮,被精美的五彩丝绸长裙挡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
大晋当官的读书人,不停地在各种文章中,向世人称道着自己治理天下的卓越政绩,皇帝信了,官员们信了,小吏们信了,唯独百姓的话没有人听。
只要逃民不跳到明面上来,官府便当他们不存在,任他们自生自灭,但如果敢大张旗鼓的公开露面,官府里的小吏与乡绅就会向他们伸出爪牙。
至于对付这些百姓的手段,他们轻车熟路,总有许多办法,让百姓们服从。
赵先生的来访,让肖华飞看到尽快解决问题的希望,而且这件事对双方都有益处,肖华飞需要人手扩张生意,县衙张大人则需要政绩。
肖华飞想了想,并没有马上去见赵先生,而是连忙回到房中取出二百两银票,细心对折两次,插入袖中。
他又将上次去黄石寨时,由丁夫子整理的人员名册,从书架上找出来,放入怀中。
昨夜卖浮生醉赚得五千两银子,给肖守业四千两去建黄石集,七百两给了杜金,手头也只有不到三百来两。
如今这又要拿出二百两,托请赵先生尽快搞定户籍的事,肖华飞很是心疼,辛苦这么多天,到最后自己手中所剩的不过一百来两银子。
虽然逃民归籍对方双都有利,但以大晋官府的办事效率,小吏们可能把相关手续办上几年,为了让黄石寨的人们尽快安稳下来,肖华飞只能咬牙花银子了。
肖华飞进大前宅大厅时,见到赵先生正喝茶等候。他连忙走上前,态度亲切地与赵先生见礼。
然后肖华飞陪着赵先生一起坐在客位,招呼人换上新茶。
肖华飞笑着对赵先生,真诚说道:“赵叔昨日能请张大人一同来参加诗会,小侄不胜感激,本想着这几天请赵叔出来吃饭,聊表感谢,却不想您今天有空光临舍下。正好您百忙中得空,一会便去醉香居一起吃些薄酒如何?”
经过几次的接触,赵先生打心里欣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暗自赞叹,不愧是肖家当继承人培养的少爷,与人说话间真诚热络,无法叫人心升烦感。
赵先生放下茶盏摆摆手,笑呵呵说道:“贤侄不要同老叔客气了,你昨天的诗很好,张大人回衙后,还夸奖你文采斐然,是读书的料,为咱们大晋诗坛增色不少。今天饭就不吃了,我一会还有事,再说喝过浮生醉,再到外面喝别的,有些难已入口了。”
二人寒暄客套几句,肖华飞便把话题引到黄石集那边。
赵先生听到黄石寨已将人员名册归拢好,心中也很高兴,这也是今天他到访的原因之一。
外察马上就要开始,如果这时能把逃民归乡这个政绩报给朝廷,对张景清的仕途顺遂,能起到相当大的助力。
赵先生抚掌笑道:“老叔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件事你办得不错,不知将有多少逃民会落户在黄石集那面,说给老叔听听,我也好按排下面的事宜。”
肖华飞见赵先生主动开口揽事,马上冲他一拱手,吹捧起来。
“赵叔与张大人果然心怀百姓,爱民如子,小侄深感佩服,若是有朝一日赵叔辅佐张大人主政一部,进而当上丞相,相必大晋也将重新迎来盛世。要是像您二位这样的读书人再多些,大晋的百姓可就有福喽。”
赵先生听得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但嘴上还是谦虚道:“都是县尊大人的功劳,老叔不过替张大人查缺补漏罢了。你小子嘴就是甜,不要给我灌迷魂汤了,把想籍的人数报上来吧。”
“那小侄就给赵叔添麻烦了,人员名册在这里,请过目。一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二十二人,老弱妇孺稍少些,只有八十人。”
赵先生点点头,肖华飞所报的人数和他想得差不多,山上生存条件恶劣,成年男人还能有些活路,但妇孺的生存必定极为艰难,所以人数比例上也应该如此。
在这本名册上,肖华飞与在与杜天纵商议后,藏下了五十名将来要做为安保队的青壮,并没有把他们名字登记在册子上。
不过这在大晋并不是什么大事,穷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字,平时阿大,二狗的随便叫,只要黄石集控制在肖华飞和杜家手里一天,那些人就不会有被追查的风险。
肖华飞算定将来黄石集那边地理位置优越,南下北上的各种人员势必经过此处。
如此大的人流往来频繁,黄石集建成后将替代云铺渡的大部分功能,为往来旅客解决餐饮,休息需求。
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还是以脚行路,从姚安县到云铺渡有七八十里路程,中间没有像样的市镇可供休息。
哪怕只按距离行程,黄石集都将是方圆百里内,最佳的中途休息场所。
肖华飞打算将这里打造成生意的生产基地与宣传窗口,旅客们的口口传播才是大晋这个时代最快的宣传推广渠道。
虽然肖华飞可以多开几次诗会,顺带着捆绑浮生醉一起扬名,但肖守业经过分析,这不是最好的途径,因为浮生醉再好,最后还是要有人喝过并买走,带到大晋各地去,世人才能渐渐对浮生醉产生直观认知。
肖家商队未来也会大力推广浮生醉,每次商队往来,必须带上一定数量的浮生醉带到各地去贩卖。
肖华飞还建议肖守业,要让商队每到一处,便要进行展销赠饮活动,尽快地把打造品牌与口碑的时间成本降低。
赵先生粗粗地看了下名册,便放到了一边的桌上。给他们上户籍这件事,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到时只要看着小吏们做事便好。
他心中还有个想法,这件事是张景清主抓的政绩,最好中间有人借着阳奉阴违,阻挠不办。
最近郑捕头和县尉走得比较近,私下里背着张景清办过一些事。这让张大人心中有些不快,权力如毒药,不管大小没有人愿意与别人分享。
那正好借着外察的东风,让张景清再次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奸滑小人,否则还真以为县衙是他们当家不成。
他和张景清刚到姚安时,面临的情况与大晋其他县衙没有什么不同。
县衙中在吏员这一层面,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所有办事的职位基本都成为本地大族家传生意,老子是捕头,儿子便是捕快,将来老子年纪大了,儿子就将变成新的捕头。
若不是有赵先生跟着张景清一同赴任,有他爷爷所传授管理地方衙门的手段,张景清只要到任就会被小吏们架空,命令可能都出不了二堂。
赵先生曾在背后指点张景清抓住几个小吏的错处,狠狠整治过一番,才让下面的人都俯首帖耳。
近来这种苗头又有所萌芽,看来县衙里有些人得到外察的消息,又开始不安份起来。
赵先生并不像张景清那样担忧,因为正印官哪怕是县一级,也不可能给举人做,那样吏部会被在京的官员们骂死。
大晋朝中的实权官位早就成为,进士出身读书人的专属后花园,任何人想改变这个规矩,这些进士老爷们就会死给人看,连皇帝都不会去碰这条红线。
不过防危杜渐很有必要,赵先生身为张景清的幕僚,有责任为自家大人分忧。
当然这些内里的情形,赵先生不会对肖华飞讲,他转而关心起肖华飞平时都看些什么书,或者进学过哪些关于科举的学识。
肖华飞低下头腼腆地笑着,让赵先生问得有些尴尬,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黄石寨中醒过来,空有个肖家大少爷的名份,身体前主人可是啥知识都没有留给他。
那空荡荡的脑海,对各家青楼楚馆姑娘们的八卦,倒是知之甚详,其余则啥也不感兴趣。
看着赵先生殷切的目光,承认自己不学无术,目前的场合又不合适,肖华飞努力地寻找着脑海里,大晋与科举有关的圣贤书都有哪些。
费了半天力,勉强向赵先生说了二本大晋所有读书人启蒙后都要读的书名。
赵先生听到后也皱了下眉,目光意味难明地看向肖华飞,此刻赵先生觉得自己和肖华飞比,在科举一道上,那真是明月与沟渠的区别。
他原想着以肖华飞惊人的才气,只需要在关节上点拨一二句便可。
可真正面对肖华飞时,终于发现市井中的流言,往往不都是空穴来风。
赵先生无奈之下打定主意,他立志为全大晋最优秀的幕僚,那这点小事就一定得为张景清办漂亮,谁让大家都是读书呢,追求完美是他们的理想。
又闲谈几句,赵先生提出想去肖华飞的书房看看,肖华飞当然无法拒绝,身为读书人到彼此书房中聊会天,这都是正常相交过程中的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肖华飞连忙叫人先去大房院里知会小芹准备茶点,实际上是通过招呼小芹,提醒院里的杜金等人,先避开一会。
赵先生代表的是张景清,经过昨夜的事,他不想让这几人在公家那里露面,谁知道会不会惹出别的麻烦。
肖华飞一路上向赵先生介绍着家里的景物,缓步陪着赵先生向自己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