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是一场孤独的远行。
易连海仰起头,看向实验室的天花板。
他不总是出现在天空下,因为他知道,“神”只是陷入了沉睡,并没有消亡。
一切仍在祂的注视之下,一切映在祂瞳里的,都会在祂醒来的那刻,完全被祂感知着。
我有多久没看过天空了?
易连海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上一次认真地看着天空,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月明星朗的夜,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像真实的星辰一样。
那个时间,江渡和左弦刚放弃了通关游戏,回到了月城。
江渡主动约了自己……
再然后,就是二十年。
从那晚之后,自己的所有举动,都在演给那死寂的巨大眼瞳看。
尽管易连海从来没有目睹过江渡所说的,那枚一直在天顶悬着的巨大瞳孔,但他选择相信江渡。
因为江渡那天晚上,作出的选择要比他这二十年的伪装更加艰难。
那晚——
“真好看……”
江渡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双眼有些失神。
“你不是说,这世界是虚假的吗?”易连海看了一眼夜空回应道。
“就算是虚假的夜空,也以真实的星辰为蓝本,对于我们而言其实没什么差别。”江渡笑了笑。
说罢,江渡沉默了许久,忽然道:“连海,陪我吹吹风吧。”
他起身走向栏杆边,望着漫天的星辰发呆。
“你说,既然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生存了这么久,反抗还有意义吗?”
江渡喃喃道。
月光与星光洒在他脸上,有些银灰色的质感。
易连海忽然发觉,江渡似乎老了很多。
并不是外表老了,而是眼睛,他的眼睛很疲劳,就像越过了很多时间,饱含了太多的情绪。
听了他的问题,易连海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意义!一直这样生活着,不代表这样的生活就是正确的。”
“我们生来的意义,不是给所谓的神提供食粮,当然要反抗!”
江渡沉默着,却听易连海继续说:“你和左弦不是看到了吗?关于世界的真相,关于你们的真相。就连我这个出生在这世界的原住民都敢反抗,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已经固定的未来,这样的世界活着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想生活在这种世界里?”
易连海的连番质问让江渡越来越安静,到最后甚至连呼吸声都极其微弱了。
过了许久,他仰头看着夜空,问:“连海,我问你,人类……活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当然是现在!”易连海毫不犹豫地说,接着,他又补充道:“但不能没有未来,也不能被锁死未来……”
说着说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要求似乎多了。
江渡笑了,他的目光从夜空的星辰,落回到身边人的身上:“之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样,过去已经过去,我们活在现在,未来应该未知。”
“最近,在看到那么那么多的未来后,我发现人类是活在瞬间的生命。”
他两眼有些惘然:“就算天才如你,回首往事,能清晰记得的,也只是过往人生中的几个瞬间,对吧?”
“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生命的尽头会记得哪些事?我看到的未来告诉我……人类,定格的永远是瞬间的回忆,哪怕是死亡前的走马灯,闪回的也是人生精彩的刹那,那是凝固的瞬间,并不是流动的画面。”
江渡的眼睛漆黑发亮,他看着易连海的眼睛:“所以,作为活在瞬间的生命,固定的过去或者未来,其实完全不重要。”
易连海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再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人,问:“你是江渡吗?”
江渡笑了笑,月光和星光落在他身上,他转过身去,没有回答易连海这个问题,而是低声自语道:“可是……我不甘心。”
“我可以活在瞬间,也可以没有未来,但我的生命,不应该一次次重复这样的轮回……”
“我们短暂的生命应该用来做更值得的事,为什么生来就注定要陷入怪谈?”
“我喜欢历史,喜欢大海,喜欢星空……我的生命,不能被祂们桎梏。”
“我要反抗。”
江渡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他转过身来,夜风吹动了他的衣角,并不明亮的光拉扯出的黯淡影子,在地上映着,又瘦又长。
“我不喜欢称呼祂们为神,”江渡压低了声音,“这世界的人类,被祂们所创造,祂所处的维度毫无疑问高于所有人类。”
“如果我们是活在瞬间的生命,那能制造出活在瞬间的生命的祂们,一定是活在时间的长河中。祂们可以在那条河流里随时上岸,随时从源头,走到尽头。”
江渡贴近了易连海:“所以……作为人类,我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将祂们拖入我们的维度,我们无法消灭高维生命,就连规则也由祂们制造,但我们可以在祂们降维之际……将祂们禁锢在某个瞬间。”
江渡看着易连海,笑道:“比如,我的身体里。”
易连海看着江渡的眼睛,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江渡的那个玩偶,就是“战败”的白瞳之神。
“记住,今晚过去后,我的肉体将坠入深渊,成为祂们的容器。我的意志和灵魂,会从二十年后回来,代替我……终结一切。”
“白瞳之神,将成为未来的我。”
“而红瞳之神,我希望你……”江渡一字一句,声音极低,但却极其清晰地说,“用伏城与月城原住民的情绪,将一位玩家升格成神。那会让红瞳之神苏醒,苏醒后的祂会彻底占据人类的躯体。”
“但那时候,祂的力量来源并非灵瞳者的负面情绪,而是白瞳之神所创造的人类的负面情绪。”
“我的身体,将困住祂们的肉体。”
“我的灵魂,将禁锢祂们的灵魂。”
“让红白二瞳合而为一,让祂们永远被困在人类的瞬间里,直至永恒……”
————
“你怎么了?”
李西就问到。
易连海刚才,看着天花板出了许久的神。
易连海闻言,微微摇头,轻声笑了笑:
“有些困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