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身穿暗色外套或兜帽长袍的身影正穿行在密林深处。
淡淡的黑色烟尘笼罩在他们四周,漆黑的共生锁链从他们体内延伸出来,狰狞可怖的幽邃恶魔伴随在他们左右——理查德与他的“同胞”们已经在这片梦境中行动了一段时间,而根据告死鸟感知到的情况,他们已经距离那道“寂静墙”很近了。
但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森林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某个时刻开始,一层稀薄的雾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丝丝缕缕地在树木间的空地上流动,而伴随着薄雾的出现,整片密林正在变得比之前更加……“安静”。
杜蒙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他还记得在最初进入无名者之梦的时候,这片森林里还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那是不知名的鸟雀振翅高飞,不知名的走兽在远处吼叫的声响,尽管始终无法看到那些“鸟兽”的身影,但代表生机的各种声音是始终存在的。
然而现在,那些声音都消失了,森林中只剩下偶尔传来的风声,以及树叶摇晃摩擦的轻微声响——反而衬得这里越发寂静。
无名者之梦中的任何变化都必须谨慎以待。
“这些雾有点不对劲,”另一名湮灭教徒低声说道,他身旁的空气中漂浮着一团仿佛烟尘般的水母,水母下方延伸出来的触须正在半空中小幅度摆动着,带着些不安的紧张,“我的恶魔感知到了恐慌与紧张……是这片‘森林’自身释放出的情绪。”
“无名者之梦是有情绪变化的,它本身就相当于是一个庞大的心智,”杜蒙沉声说道,“它的情绪突然发生变化,可能是有人接触到了这个心智的核心区域……难道有人找到了‘寂静墙’?”
“会是我们的人吗?”与烟尘水母共生的湮灭教徒问道。
“还不确定,我们在这里联系不上其他集会所派进来行动的同胞,”杜蒙说道,紧接着,他便眉头微皱地看向了队伍末尾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身上挠来挠去,“理查德,你在做什么?”
理查德突然惊醒过来,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抓挠脖子和腰部附近的皮肤,他有些疑惑地抬起手,看到自己指甲缝里不知为何出现了许多细小的白色纤维,看上去就像……
“棉花。”他轻声说道。
“棉花?什么棉花?”杜蒙皱着眉,“你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不,我很好啊,”理查德立刻抬起头,又拍了拍因为自己抓挠的动作而弄乱的衣服,“我只是觉得身上有点痒,这些雾让我不舒服。”
杜蒙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什么,而是把目光转向其他人:“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寂静墙的影响范围,按照那些‘传道士’的说法,这里就是席兰蒂斯的‘心智注视区’,如果你们看到或听到什么此前在森林里没出现过的东西,一定要告诉其他人。”
听着耳旁传来的声音,理查德感觉心中有些烦闷。
杜蒙已经开始以“领导者”一般的姿态带领这支队伍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一直令人很不喜欢……队伍里确实需要一个发号施令的人,但原本这个角色应该是自己才对……
“真令人生气啊……”一个轻细的声音在理查德脑海中说道,“拉比感觉这很不公平,拉比为伱感到难过……”
“真不公平,”理查德嘴巴微微开合着,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但这是圣徒的安排……而且杜蒙确实有能力……”
“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这里还有许多碍事的人在看着吗?”脑海中的声音小声说道,带着贴心的关切与令人信赖的语气,“要是没人看着的话,那就一点都不麻烦了……”
理查德皱着眉,慢慢摇晃着脑袋,似乎本能地感觉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他还在迟疑:“可是……我应该怎么做……”
“耐心,耐心一点,可爱的布娃娃,拉比只是在告诉你一些可能性而已,但现在不是时候……会有机会的,当有人落单的时候……”
理查德捂住额头,犹豫不已:“但我不能……他们都是我的同胞……”
“对,他们都是你的同胞,可爱的布娃娃,你可不能伤害他们,拉比也不希望看到你们互相伤害——所以你要帮助他们才行。”
“帮助他们?怎么帮助他们?”
“你没发现吗?你的同胞们……他们肚子里空空的,连棉花都没有,多可怜啊。没有棉花,没有温暖,没有棉花,没有灵魂,没有棉花,什么都没有……你已经有棉花了,可爱的布娃娃,也给他们一些棉花吧,拉比可以把棉花借给你,只要……记得还……”
脑海中那个细小可爱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理查德眨了眨眼,突然感觉有些疑惑,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跟自己说话,甚至记得自己跟对方进行了交谈,但只是一个恍惚,那声音便消失了,似乎……都是错觉而已。
他抬起头,看着前面的杜蒙,以及身边的其他同胞们。
多可怜啊。
他们甚至没有棉花。
“……我们在这里设置印记点,”杜蒙似乎没有注意到理查德的视线,他已经开始按计划分派接下来的工作,“这里已经可以影响到席兰蒂斯的底层心智,是个合适的投放区域了。”
周围的教徒们纷纷点头,随后各自从身上摸出了仪式用的道具——一种颜色漆黑的,刀刃弯弯曲曲的古怪小刀。
理查德愣了愣,也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到了自己的骨片小刀。
那是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刻刀,用黑漆漆的骨头制成,表面覆盖着古怪而复杂的纹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理查德想起来,这小刀的原材料是在召唤仪式中失败的幽邃恶魔留下的骸骨——并非所有的召唤和共生仪式都能成功,失败者会成为祭台上的养料,那些天资不佳的湮灭教徒会用他们的血清洗祭台,那些因仪式失控而死去的恶魔则会残留一些骨片,能够用来制作道具。
这本应是每一个晋升到神官阶级的湮灭教徒都知道的“常识”,但不知为何,理查德此刻回忆起这些知识的时候却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新奇感。
他摇了摇头,把这种古怪的感觉甩到一旁,目光看向杜蒙:“我们要在这次梦境结束之前设置尽可能多的‘印记’,分开行动可能效率会高一点。”
“……分散意味着危险,”杜蒙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建议,摇了摇头,“别忘了你们之前遭遇的失败——单独行动的同胞在面对‘他’的追随者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杜蒙似乎真的只是在认真提醒,言语中并没有嘲弄鄙夷,理查德却感觉自己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一丝讥讽,顿时感觉恼怒如毒火般在心底升腾。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但下一秒,那如同毒火般的恼怒便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理智,理查德都很惊讶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冷静——
他看着杜蒙,表情格外诚恳、沉稳,言语中散发着说服的力量:“当然不能单独行动,我的意思是两至三人一组,能够保证互相照应,又能尽快完成任务——而且说实话,即便真的遭遇了那些‘追随者’且落入下风,我们也能够迅速撤离这个梦境,根据我上次的观察,那些‘追随者’似乎并不像我们一样可以在梦境中来去自如……”
理查德脸上的诚恳表情以及语气中的冷静沉稳发挥了作用。
杜蒙再次认真思考起来。
一个有多次入梦探索经验的教内同胞——尽管他在上次探索之后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但现在他的建议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值得信赖,每一个理由都站得住脚。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无视或驳斥对方的建议,容易显得自己在刻意针对有经验者——刻薄狭隘的形象对带领队伍并无好处。
杜蒙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这个建议——作为一个新的、无形中的领导者,接受建议也是巩固权威的一部分。
反正如果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责任也是理查德的。
“好,那我们两人一组,沿着雾气边界设置印记点,”杜蒙点了点头,迅速做出安排,紧接着又看向理查德,“理查德,你和我一组。”
“当然可以。”理查德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杜蒙也很满意。
“那就开始行动吧。”
湮灭教徒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组,携带着用于留下“印记”的仪式匕首,分成多个方向走向了那些正流淌着稀薄雾气的林中小径,很快便各自消失在密林深处。
理查德也拿着仪式匕首走向杜蒙——但是他很谨慎,他知道自己还要等一会,要等到其他组的人离得足够远,要等到杜蒙把注意力放在设置印记点的“工作”上。
然后,他就可以“帮助”对方了。
“我们开始吧,可爱的布娃娃。”脑海中的声音说道。
“我们开始吧,杜蒙。”理查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