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和他的士子们所不知道的是,一位勇士此时正奋力突破建奴的封锁线。不用说,这个勇士自然是杨破奴,他奉了黄得功的将令,连夜从夏镇南下,潜行到建奴封锁线的外围之后,并没有选择硬闯。之前夏镇派出那么多信差,没有一个突破建奴的封锁线。杨破奴可不认为自己的身手就比之前的信差强到哪儿去,所以真硬闯的话,十有八九也会重蹈之前那些个信差的覆辙。更何况,杨破奴还有个独门绝活。杨破奴自幼生长在庐江府的一个小村庄。这个小村庄紧挨长江,所以杨破奴自幼练就一身好水性,好到了什么程度?好到能够在长江深水中徒手抓到活鱼!甚至还抓到过一头江猪。此外杨破奴还发现了一个河水的秘密。那就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河底深处其实反而比河面温暖。在滴水成冰的严冬时节,水性最好的渔夫也只能在江水中坚持不到两刻钟,但是杨破奴却能坚持半个时辰!如果愿意还能撑更久。杨破奴的秘诀,就是尽量往深水里钻。现在杨破奴就在这么做,除了换气时上浮到水面,其他时间就在河底潜行。在河水深处断续潜行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杨破奴感觉身体已经快要到达极限,这个时候再坚持下去就随时有可能昏厥。在深水中昏厥就必死无疑。杨破奴当即便上浮到了河面。此时黄河河面上飘满了冰凌,杨破奴瞬间感到冻入骨髓。杨破奴知道在这样的冰水中坚持不了片刻,便赶紧抓着冰块往河岸边划去,从河中到岸边短短不到五十步,杨破奴就几乎整个被冻僵。挣扎着爬上岸,杨破奴感受到强烈的困意。杨破奴并不知道这是失温造成的休克反应,但是他知道这时候如果睡过去,基本上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用力咬破舌尖,极力使自己保持意识清醒。拼尽全力往岸边爬了几十步,杨破奴就耗尽体力爬不动。“完了,这下要辜负靖南侯。”杨破奴一个念头没转完就眼前一黑。不过临丧失意识之前,杨破奴耳畔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轻喝:“谁?”说的是大明官话,不是奴奴,这下有救了,杨破奴终于放心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破奴再次恢复了意识,感觉整个人暖洋洋的,就像泡在夏天久晒之后的江水中,别提有多么的舒服。“醒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杨破奴听了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睁开眼睛。入眼是一个昏暗的土坯房子,还有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戴着三山帽。“高公公?”杨破奴记性好,认出这男子是圣上跟前的大太监高起潜。正说话间,崇祯带着朱慈炯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郑森、黄宗羲等几个士子。看到崇祯,杨破奴赶紧一翻身坐了起来,但是坐起一半就又跌坐回了草榻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软绵绵的没一点力。当下杨破奴苦笑说:“圣上,恕小人无礼。”“你别动。”崇祯摆摆手说,“躺着回话就行。”停顿了下,崇祯又问道:“杨破奴,你是怎么进来的?”杨破奴道:“回圣人,小人乃是从黄河上游凫水过来的。”“不可能。”高起潜喝道,“眼下天气虽回暖了,但是黄河水面上漂满了冰凌,因而仍旧冰冷刺骨,人在这么冷的河水中最多只能呆两刻钟。”卢九德紧接着说道:“建奴对黄河上游的封锁虽不及下游,也没有红夷大炮,但也在黄河两岸布置了不少岗哨,所以要想从黄河凫水穿过建奴的封锁,少说得游两三里,既便是顺流而下,没有半个时辰是不可能办到的。”杨破奴道:“回公公,小人游了将近一个时辰。”“你胡说。”高起潜再次喝道,“这么大冷的天,没人能在河水中呆一个时辰,你一定是在撒谎,圣上,杨破奴定是被建奴逮住然后变节了。”“你闭嘴!”崇祯黑着脸喝道,“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高起潜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吭声,卢九德也是悄然后退了一步。杨破奴却诚恳的说道:“回两位公公,小人真没有撒谎,小人之所以能在河水中呆一个时辰是因为知晓一个秘密。”崇祯问道:“是不是深水中要暖和些?”“咦?”杨破奴愕然,“圣上也知道?”崇祯心说这个算什么,河底水温通常都在四摄氏度左右。不过既便是四摄氏度,不游惯冬泳的人也坚持不了多久,杨破奴估计是打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所以才能够坚持一个时辰之久。不过,杨破奴的到来,给崇祯提供了一个思路。郑森几乎同时想到了,迫不及待的说:“圣上,既然杨把总可以从黄河凫水进来,我们也就可以派信差凫水出去,甚至可以在夜间派一艘或数艘舢板渗透,学生就不相信建奴真能严密封锁好几里宽的河面!”“嗯。”崇祯沉声说道,“今晚就派舢板去邳州!然后让路振飞派信差绕道凤阳府去洛阳给牛金星送信,但是这封信应该怎么写呢?”黄宗羲道:“圣上,这封信应该这么写,就说我大明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才将建奴的四十万大军吸引到徐州战场,好不容易才造成了北京极度空虚的局面,接下来我们就要奇袭北京,所以派信使正告伪顺,不得与我大明争夺北京。”“嗯,这主意不错。”崇祯欣然道,“就警告牛金星安分点。”这时,郑森忽然说:“圣上,学生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进?”“你想要说什么呀?”崇祯没好气的道,“还是玉石俱焚那茬?”“是。”郑森肃然道,“学生仍以为只要能够重创建奴,只要大明能得中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大名府、东昌府乃至济南府的百姓也是可以牺牲掉,所以此时不宜对伪顺军使激将计,待到两三个月后建奴的麦子快熟,再诱使伪顺出兵北京,同时掘开黄河大堤,则建奴必然陷入山穷水尽之绝境!”整个土坯房瞬间就变得一片死寂。既便是杨破奴这个不懂战略的小把总,也看得出此策的恶毒处!明军若真的按照郑森说的这个法子做,先让建奴消耗两个月的时间及两个月的口粮,在徐州城外屯田,等到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再突然掘开黄河两岸大堤,用滔天大水淹掉建奴花三个月精心耕种的麦田,与此同时伪顺军发兵北京……届时建奴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那真就是山穷水尽。且不说河水泛滥而下会淹死多少建奴,就算淹不死也会被困住,届时徐州的建奴就是想回去救北京也是回不去。徐州的建奴回不去,北京就必然失守。然后建奴种了三个月的麦田全部被淹,屯田颗粒无收。如此一来,被困在徐州的建奴大军就连口粮都成问题。这样的处境如果都不算山穷水尽,什么能算山穷水尽?杨破奴有些惊惧的看着郑森,心说这士子浓眉大眼的,竟如此狠辣?崇祯回头,目光深深的看着郑森:“郑森,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法子真可以重创建奴?甚至有可能一下灭掉建奴?”郑森说道:“灭掉建奴肯定不可能,重创建奴却没问题。”“没问题?那朕现在告诉你,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崇祯冷哼一声道,“真要是按照你说的掘开黄河大堤,同时诱使伪顺大军发兵北京,建奴绝对不至于山穷水尽,但是整个北直乃至于山东的百姓却一定会陷入水穷水尽的绝境!”“这不可能。”郑森不服气道,“学生以为断然不至于此。”崇祯便对黄宗羲说:“黄宗羲,你来告诉郑森为什么建奴不会有事,但是北直还有山东的百姓却反遭池鱼之殃。”“学生遵旨。”黄宗羲拱手一揖,又对郑森说道,“大木兄,你只想到黄河泛滥而下可以淹没建奴的屯田,更可以将建奴困住,却没有想到建奴是活的,他们在河水还没有彻底泛滥开来之前就会提前撤围。”郑森皱眉道:“建奴能跑过洪水?”黄宗羲说道:“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黄河决堤。”“那你见过?”郑森有些不服道,“黄河决堤是怎么样的?”“我真见过,不过那仅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决堤,最后被堵住了。”黄宗羲说道,“黄河水面宽阔而且不深,因此就算大堤上出现缺口,也不会快速扩大,还是以我见过的那次小型决堤为例,从十余丈宽的缺口扩大到一百余丈,用了三天的时间。”“啊?三天?”郑森瞠目结舌道,“黄河决堤竟然这么慢么?”“要不然呢?”黄宗羲摇头失笑,“难不成你还以为只要掘开一个缺口,就能在短时间内扩大到几百丈,河水就能汹涌而下?”
第261章 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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