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龙洞天。
东岳府君以新身重修,终于有了进展,就连此身都长大了许多……乍一看去,已满周岁。
祂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但走过几步,便平稳了下来,当即一手背负在后,一手指向前方,老气横秋地道:“本座总算从床榻上面走下来了,此生的第一步,未来的一大步,可喜可贺……”
祖长思神情复杂,因为他发现近两日来,府君性情愈发古怪,似乎……多出了人情味儿?
有时候他甚至恍惚觉得,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存在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存在,而是一个真正的小娃儿。
他心中明白,这是因为正景仙尊的谋划,使得府君受到了人间香火愿力的影响……若在往常,倒也无妨,但偏偏是府君转世重生不久,而今影响颇大。
根据此前府君所言,大约须得一年半载,才能彻底杜绝来自于香火愿力的影响。
祖长思这样想来,双手捧出一物,化作光芒,递了过去。
“丰都山传来消息,虚极真人签订了天道契约,而今阴庭诸事,进展顺利,大致上可以判定,阴天子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东岳府君偏头看了过来,露出异色。
“以虚极真人的推算,阴天子大约是真的虚弱。”祖长思说道:“祂以雷霆之势,斩灭黄泉之神,对外展现出虚弱之状,又借此斩杀了一尊天界的鬼仙……因此,各方天庭势力的使者,都认为祂故弄玄虚,是为斩杀更多的威胁。”
“那么现在,虚极认定,祂是真的虚弱,此前举动皆是为了掩盖虚弱,而避免天界各方势力使者,继续涉足阴庭?”东岳府君沉思着道:“确实像是阴天子的作风。”
“府君所指的阴天子,是昔年的阴天子吗?”祖长思不由得问道。
“你以为时至今日,阎尊还是阎尊吗?”东岳府君平静说道:“这位新任阴天子,是不是昔年的阴天子,谁也说不定,就连本座也无法完全判定……”
“那么虚极传回来的消息?”祖长思沉吟着道。
“半真半假。”东岳府君说道:“本座一直怀疑,阴天子对各方势力的探查,早有准备,祂或许没有虚弱,只是扮作虚弱,又要展现出祂并不虚弱……”
“如此一来,各方看透祂第一层的伪装,会认为祂是真的虚弱,再次进行试探。”
“然后,才会发现祂没有变得虚弱。”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祂确实已经很虚弱了,但那只是与祂过往全盛之时而言,眼下的祂依然具有掌控一切,覆灭所有威胁的能力!”
“本座甚至怀疑,区区一个虚极真人,早已经暴露在阴天子的眼中,此刻虚极报回来的消息,未必可信。”
东岳府君这样说来,让祖长思更是惊讶。
“府君认为,虚极真人已被擒拿,甚至策反,才传回来假消息?”
“不,如果阴天子确实早已察觉,那么会放任虚极真人的窥探,而不会打草惊蛇,所以……虚极将会认为,他传回来的消息是真的,但实际上,虚极已经受到了欺骗。”
东岳府君停顿了下,说道:“阴天子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本座的存在,祂展现出来的‘虚弱’,恐怕不是针对天界各方势力……而是针对本座而来的!”
说到这里,东岳府君低声道:“先前本座考虑的是,如若阴天子当真虚弱不堪,那么便引动在阴庭的后手,就此掀翻阴天子……亲自入阴庭,取而代之。”
祖长思诧异道:“那么现在?”
东岳府君叹道:“现在本座心中颇为不安。”
祂抬起头来,低声道:“阴天子或许只是装作虚弱,也或许是真的虚弱,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祂依然保留着,可以镇压一切外力威胁的力量。”
祖长思见状,不由得问道:“那么跟李正景的合作,该当如何?”
东岳府君沉声说道:“继续!”
停顿了下,东岳府君说道:“本座依然怀疑,阴天子的百日之期,是在恢复自身修为,从而具有更为强大的力量!拖得越久,越是无法匹敌,但如果祂能提前对李正景出手,就是机会!”
祖长思又道:“听说大周新帝,上了云空山,拜见正景仙尊,得赐安定元年,各方稳固。”
东岳府君笑了一声,说道:“他的准备,也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李正景不知是否预料到,他的种种准备,都会在千幻神君的眼中,一览无余?”
——
云空山上。
李正景看着罗浮仙宗方面,传来的消息。
大周太祖遗物的去向,皆已清晰。
“造化、昊建、挂壁,你们三个同行,去将大周太祖的遗物取到手中,送至京城。”
李正景目光稍凝,才道:“我在京城等着你们!”
鬼谷灵官站在身侧,低声道:“云空山呢?老夫一直认为,伱接见大周王朝的新任皇帝,或许会引起千幻神君的警惕……”
正风龙神说道:“千幻神君而今行走与世的,是太清天道身,也是我等不可匹敌的存在!当你接见大周新帝的时候,他恐怕已经猜测到,你要对他的上清之身不利……”
李正景神情平静,说道:“从来没有期盼过,这种种布置,可以瞒过千幻神君的耳目。”
白霄尊者闻言,略有诧异,旋即叹道:“我等一举一动,皆在对方眼中,何以成事?”
“千幻神君看到的,是我等的一举一动,那么在我等之外呢?”
李正景笑了一声,说道:“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鬼谷灵官沉吟着道:“老夫并不怀疑,你与东岳府君这尊古老大神共同制定的道路会有错误,只是千幻神君依然会成为拦路虎……例如云空山,便是你的软肋!”
白霄尊者低声说道:“老爷与造化,离山之后,光凭我等,不足以在千幻神君的手中,保得周全的。”
它已是掌教级的强者,人间的顶尖存在。
但是面对千幻神君,心中依然没有任何胜算。
至于李正景的软肋,早已在西域佛国一战之前,就已经明朗。
毕竟最初的战场,是放在昆仑仙宗。
正是因为千幻神君的玉清人道身,从京城要来了李正景的父母兄长,以及昔年的同门好友,才让李正景不得不放弃前往昆仑,而转道于羽化仙宗,几乎是束手就缚。
“关于这点,我早有准备。”
李正景笑道:“他用这一点,抓了我一遍,我没理由再让他轻易抓这一遍……”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坠龙洞天的方向,出声道:“我已发出请柬,邀东岳府君前来做客!”
正风龙神思索着道:“祂会来吗?”
李正景点头道:“祖长命在这里,祂一定会来。”
有东岳府君在此,云空山就算得是安全。
哪怕如今的千幻神君,是东岳府君也感到棘手的人物,但作为存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大神……李正景不认为,这个老家伙会毫无还手之力。
东岳府君藏得太深,但李正景知晓,只要涉及到东岳府君自身,无论藏得再深,也都会将藏起来的本事,逐一抖出来,用以自保!
“如果祂带着祖长命跑了呢?”
“人间浩劫尚在,他暂时还不能挣脱香火愿力的束缚,正常来说,逃不掉的。”
李正景说道:“就算他有后路,但也必然是他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权衡利弊之下,我相信应该是留在人间,是相对较好的选择。”
此时此刻,京城之中。
方印国师面上有些疲惫之色。
他效力于大周王朝,但心中也万分敬仰正景仙尊。
自延盛帝之后,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正景仙尊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此番扶持新君,也是正景仙尊的授意。
新君原本根基浅薄,他要横扫朝堂诸王,扶持其上位,费了不知多少心血,终于得成。
但这一次,他扶持新君,不只是为了大周的稳固,也不单是为了巩固自身的地位,更是为了获得正景仙尊的信任。
“根据我的探查,此前那只名为白挂壁的鸟,修为未足真气之境,而今已是妖仙。”
“那一株五行造化树,更是天地间的灵药,几乎不具备任何的战力,但却隐约有凌驾于掌教级之上的战力,堪比仙神。”
“名为昊建的青年,是出自于海外的修行者,真气境界,却也轻易踏破了人仙之境。”
“鬼谷灵官以及白霄尊者等等人物,都是在人仙上境之中,停留超过了上百年,却在跟随正景仙尊之后,未足二三年,就已具有了掌教级的战力。”
“正景仙尊,修行二三年,堪比仙神,而跟随在他身侧的诸位,也都修为突飞猛进。”
“若我有幸,拜入云空山,或许有望成就仙神。”
方印国师心中感慨道:“人间王朝,再是强盛,也难以长存,我纵然再是忠义,也仍是居于帝皇之下……延盛帝能够弃我,新帝未必不能弃我。”
他背负双手,心道:“人间凡尘的一切,最终都要灭于岁月之中!若跟随正景仙尊,有望得道成仙,永世长存,我又何必贪恋人间王朝的权位?”
他想起了前任国师,也想起了初代国师。
如今他已经知晓,前任国师死后,归于阴庭,被册封鬼神。
而初代国师,更是在昔年被册封为阴庭鬼神之后,于不久之前,登临天界,以另类的方式,获得了与世长存的神位!
前面两代国师,为了大周王朝,呕心沥血,最终的选择,还是成神!
而今的第三代国师,也步入了这样的方向。
只是他选择的方向,是跟随正景仙尊。
“国师,陛下就在京城之外二百里,将要归来了。”
而就在此时,有声音传来。
方印国师早已感知到对方的到来,但此刻仍然转过身子,以极为热情的态度,迎了上去。
“见过王爷。”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建安王一脉的李普,当今正景仙尊的嫡亲兄长。
“国师客气了。”李普笑着说道:“我今次到此,是因为……我二弟将至。”
“仙尊要亲至京城?”方印国师惊讶道。
“罗浮仙宗已经定了大周太祖皇帝的所有遗物。”李普说道:“而今云空山诸位,已然前去取来,我二弟提前入京等侯。”
“仙尊何时到来?”方印国师正色道:“我立即安排,教人准备宴席,接风洗尘。”
“低调行事,不得外传。”李普摇头说道:“京城之中,唯独你我二人知晓,关于此事,就连陛下归京之后,都不得告知于他。”
“原来如此。”方印国师停顿了下,又不禁问道:“仙尊而今修为,远胜于昔年大周太祖皇帝,为何还对太祖皇帝的遗物,这般上心?”
“另有缘故。”
李普这样说来,摊手道:“其实作为兄长,我也不知。”
说完之后,便见李普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说道:“京城之中,有着国之重器,当年无论大周王朝如何动荡,都能安稳度过危局……而此番我二弟入京,这所谓国之重器,想必对他是个威胁。”
“说来惭愧,关于这所谓的国之重器,我也只是有所耳闻。”
方印国师叹道:“听闻是掌控在历代国师的手中,每当新皇继位,都会领着新皇,得获‘国之重器’的认可!但前任国师,陨落在丰都山,我这个国师……是听从遗命,继承此位,没有获得完整的国师传承。”
李普皱眉道:“所以你作为当代国师,对于所谓‘国之重器’,完全不知?”
方印国师点了点头,又道:“只不过,以仙尊的本领,有毁天灭地之威,动念之间便可摧毁整个大周王朝……此等本领,行走人间,还有何畏惧?”
李普摇了摇头,说道:“但偏偏我二弟,就是畏惧这大周的国之重器。”
方印国师不由得怔了一下。
然后又听得李普无奈道:“我二弟说,如果你实在不知,那么他就住在京城之外……不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