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弃疾的到来,确实是让李然没想到。
他也不知道王子弃疾此来觐见楚王究竟是所为何事,于是当即退至一旁,静候等待着。
不多时,只见王子弃疾与另一人是进得殿中。
“臣弟弃疾拜见大王。”
“啊,季弟快快请起,你我兄弟之间,合该无需如此。”
楚王快步上前,将王子弃疾给一把扶了起来。
看得出来,楚王对他这个弟弟其实还是非常友好的,并没有称其官职或是名字,而是直接以“季弟”相称。
“臣观从,拜见大王。”
这时,跟随王子弃疾一道进殿的另外一人也是开口了。
不错,此人正是当初跟随楚王一道去过郑邑下聘的楚国卜尹——观从。
两人见礼后,正要退至一旁,然而王子弃疾转首却是径直看见了李然,眼神明显的愣了一下,显得是有些吃惊的样子。
而那观从更是侧目一直盯着李然看了许久,这才缓缓退至一旁。
这搞得李然是颇为有些不自在,也很是疑惑不解。
“此二人怎么眼神如此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事要说,而我不便在场的?”
李然一头雾水的猜测几许。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王子弃疾可不是个善茬,也同样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当初在楚王点兵出征舒鸠之时,他就曾注意到这个王子弃疾,虽然嘴上并没有与伍举起争执,可当时他那脸色却也是相当的难看。
而后来,在伍举得胜回朝,在楚王郊劳亲迎的时候,他也曾注意到隐于众人之中的王子弃疾。
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却是十分的沉稳持重,其城府也是极深。
“嚯,这可真是一家人有八百个心眼,这一家子如果放一块,恐怕是完全够写一部的了。”
李然在心里暗道一句,而后只管自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到一旁。
这时,楚王熊围则是率先出言询问道:
“二三子今日来见寡人,是所为何事啊?”
原本被李然一番话搞得有些憋气的楚王,见得王子弃疾与观从前来替自己“解围”,心情顿是大好,满脸都是笑意。
这却让李然不由是微微皱眉。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身为楚王的熊围为何会如此信任王子弃疾呢?在这个礼坏乐崩的年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对于他而言,是极具威胁的存在吗?
或许是因为楚王的身边实在是无亲信可用?又或者是他对于兄弟之间的亲情还是有着一种别样的留恋?
他不懂,也实在是没办法理解。
“回王兄,臣弟与观从今日前来,乃是为了驻守江淮之事。”
“经舒鸠,巢城一役,如今我楚已是彻底占领了群舒,且吴王战死,吴国也暂时无有起复之力,所以群舒短时间内应该是再无兵祸了。不过,究竟该如何驻守,以防止类似舒鸠叛乱这种事的再一次发生,眼下应是重中之重。”
诸樊一死,导致吴国后面几年将无法再与楚国争雄,这倒并非是王子弃疾夸大其词。
毕竟这件事对于吴国的打击,那可谓是天下皆知的。
而楚国如今既是打下来的领土,那自然要派人去守才行,非但要守,而且可能还要召集劳力前去服役修路。
要不然,只攻占下来而不去经略,那迟早是还要被旁人再夺去的。
“嗯,季弟此言有理,确实应该想个办法才好。”
“那季弟以为如何?”
楚王闻声,不住的点头称是。
此时,只听王子弃疾是继续言道:
“臣弟以为,要守住那一片领土,只需将我方城山下,那些相对听话的许人迁移过去,再将许男之子,作为质子留在郢都,以防止其借故作乱。如此便能使许人在江淮一边屯垦戍边,一边服劳役。届时一方面加紧造桥修路,另一方面可筑城父和州来二城,以为掎角之势。如此便可为我楚国守住那一片领土。”
“另外,也将城父、州来二处的民众,迁来我楚国之腹地,如此也更便于管控。”
许国,周初周文王所封的一个男爵之邦。
按理说,许国作为男爵,其爵位倒还比楚国的子爵还要低一等。可是,却别小看这个许国,他原本却还是个姜姓的小宗呢!所以,他与周王室的关系,那自然是要比南边的那些蛮夷小国,更为亲近一些的。
可是,随着楚国的势力不断的发展壮大,数百年过去后,许国如今已然成为楚国的边上的一个附庸小国。甚至在楚国人眼中,对于他们那些人,也都不再是以许国相称,而是直接称之为“许人”。
而许国也因为其邻邦楚国的强势崛起,而不得不卑躬屈膝的在那苟且偷生。甚至是他们许国的国都,也是任凭历代的楚王而不断迁移,所以许人在四处迁移的这件事上,也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了。
但凡楚王看得不顺眼的,让他们迁,那他们就得迁。
而这,也就是王子弃疾为何要让许人迁移到江淮一带的原因。
再加之,把他们的嗣君留在郢都当作人质,许人即便再不满意,那也是绝对不敢作乱的。
“彩!”
“季弟所言甚是有理!寡人怎么没能想到呢?”
楚王高兴之余,竟是抬起脚来并是一拍自己大腿,顿时恍然。
“如此,便权且让许人替我们守住新土,又能让这些个最不听话的群舒之人是彻彻底底的归化为楚民。如此一举两得,真真是个妙计啊!”
“季弟有心了,不知季弟是想要何赏赐,尽管开口!王兄定是无忧不允的。”
这事情还没办,便已经开始准备赏赐王子弃疾,这当哥哥的对弟弟的宠爱,还真是令人有些小感动。
“大王!”
然而就在这颇具温馨的时刻,一直未曾说话的李然,却是突然横跨一步站了出来。
“哦?先生是有话要说?”
楚王闻声,当即转过头来,显得是有些诧异。
而王子弃疾则是微微皱眉,目光阴沉的盯着李然。
只听李然道:
“然以为此举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哦?是有何不妥?愿闻其详?”
此时,李然又更进一步上前言道:
“迁许人以守新疆,此举不妥!”
李然昂首挺胸的说出了这句话。
而一旁的王子弃疾听了,脸色顿是变得更差了。
倒是楚王,闻声却显得十分的不解,不禁是直言问道:
“哦?却不知此举是有何不妥?”
他不明白的是,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怎么就不妥了呢?
李然朝着楚王再度躬身,这才道:
“迁移一国之民,让他们从自己的故土去往另外一个地方驻守,这本就是劳民伤财的行径。大王若想归化许人,那便该以对待楚人之心而待许人,不应是以无度的劳役来驱使他们。”
“再者,群舒一带的重要性那自是不言而喻的,而大王如以此粗暴之举对待许人,万一许人在群舒作乱,而不顾嗣君的死活,到时候楚国岂不是又要重蹈如今舒鸠的覆辙?”
是啊,兔子急了也还会咬人,又遑论人呢?
而楚国人强行迁移许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粗暴野蛮,这跟对待牲口,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当然是李然所无法接受的。
倘若他不在楚国,不知道此事那也就罢了。
可是今日他既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那自是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人是人,许人难道就不是人?
用如此野蛮粗暴的手段迫使他们离开故土,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垦戍边,这对于他们而言,必然是即屈辱,又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