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尸司靠近长安边郊,周围尽是荒废的鬼屋,杂草丛生,哪怕是白天,也阴风森森。
镇尸司的大门残破不堪,一侧立着一块石碑,上刻“镇尸司”三个血字。
走下轿子,阳九都很懵。
这里是镇尸司?
乱葬岗都比这整齐。
“这里只是镇尸司的边缘,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再次来到镇尸司,魏忠贤的心情很好。
接下来的路,两人唯有步行。
要知道哪怕在皇宫里,魏忠贤都有资格坐轿子。
但到了镇尸司,魏忠贤竟然选择了步行。
所过之处,尽是断壁残垣。
“此地以前是座王府,王府的主人天性好杀,每晚入睡前,必杀一人,方能睡得着……”魏忠贤边走边给阳九讲镇尸司的历史。
阳九认真听着,并不插嘴。
那王爷杀人,最喜分尸。
昨晚将一人分成三块,今晚将一人分成六块,明晚又将一人分成十二块。
更有传闻,王爷喜食人心,更爱人鞭。
听到这些,阳九胃里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甘思思当时所掏的心,正是阳九帮着处理,一颗不少。
倒是那铁匠的妻子,被铁匠骗得吃了不少。
这个王爷乃是前朝王爷,那时候,破损的尸体不缝就下葬,或是直接火化,倒也不会出什么麻烦。
祸端正是从这王府开始的。
王爷的特殊癖好,整整持续了一年多,数百人被分解后,埋在王府的各处。
甚至王爷寝殿里的大花盆里,还埋着一颗王爷最宠爱女人的头颅。
王府的下人,整日过得提心吊胆。
没人知道,下一个被王爷选中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这棵树长得好,那朵花开得艳,靠的正是那些残肢提供的养料。
这天晚上,王爷在一个宠妾身上得到满足后,莫名想再杀一人。
就在一炷香前,他已将一个侍婢分成了八块。
睡在身旁的宠妾,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弄醒,睁眼看到王爷竟在割她的胸。
她拼命挣扎,又岂是会武功的王爷的对手?
她苦苦哀求,正在兴头上的王爷又岂会停手?
王爷并不伤及要害,宠妾疼得晕过去,又醒转,然后又晕去。
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
折腾半晌,王爷这才尽兴,正准备睡觉,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在这王府中,居然有人胆敢直呼他的名字。
王爷怒极,拿着短刀,再多杀一人,亦无不可。
冲出床帏,再度听到那个声音,直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声音竟是从那个大花盆里传出来的。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王爷颇为紧张。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整个花盆炸开。
被埋在里面的宠妃的头颅,直直飘浮在空中,并朝王爷露出诡异的笑容。
王爷杀人无数,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惨嚎一声,便撒腿就跑。
此刻王府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被埋在王府各处的断肢残体,莫不破土而出,有的已经化为森森白骨,有的腐烂严重臭味熏天,有的鲜血淋淋……
王府的护卫正跟这些玩意儿战斗。
哪怕是武功高强的人,首先胆都快吓破了,又能坚持多久?
王爷看到一只手如离弦之箭,从一个侍婢的心口穿过,带走了那侍婢的心。
更看到一具无头的尸体,手持大刀,挥舞乱砍。
王府的护卫多是高手,但因那些复活的残肢断体,根本就杀不死。
护送王爷逃离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夜之间,王府中近千的人口,尽数惨死。
听到这里,阳九实在没忍住,问道:“王爷呢?”
“王爷的下场,自然极惨,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躺在院子里,身下全是血。”魏忠贤微笑着说道。
善后的人想搬走王爷的尸体,却惊恐地发现,王爷被碎成了无数块。
所有碎块被拼在一起,一碰就散。
“有人说,王爷这辈子将多少人分成了多少块,最后他自己就被分成了多少块。”魏忠贤叹了口气。
阳九道:“听着的确不像是人力所为。”
“自那以后,残损的尸体多数都会发生尸变,但凡被他们袭击致死的人,很快也会尸变,就像是瘟疫一般,席卷大地,前朝也因此而亡。”魏忠贤再次叹气。
就因前朝王爷的胡作非为,几十万百姓死于非命。
为了平息那场前所未有的混乱,大魏的开国皇帝挺身而出,联络江湖中的隐世侠客,付出天大的代价,方才让一切回归正常。
从那时开始,大魏帝国就创建了缝尸人。
破损的尸体必须得缝合才能下葬。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王公贵族,胆敢安葬破损尸体,必诛九族。
朝廷鼎力宣传,严惩打击,这才让缝尸制度深入人心。
然而不管朝廷如何严防死守,终究会有漏网之鱼。
镇尸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建的。
可以说镇尸司是对缝尸人的一个补充,两者构筑起了保卫大魏百姓的坚固屏障。
想不到所有的祸端竟是由一个前朝王爷引起的。
说着话,二人已是深入了镇尸司。
“督主,我想知道,若我赢了,难道要我加入镇尸司?”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阳九。
魏忠贤笑道:“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留下来。”
在镇尸司缝尸,要缝的尸体不多,但尸体的凶险程度,却是非常恐怖。
但凡知情的缝尸人,在内心深处,莫不想去镇尸司缝尸。
穿过杂乱无章的石阵,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矗立着一座座雄伟的大殿,大殿之间都有长廊相连。
身穿暗黑或暗红袍子的镇尸司官员,莫不步履匆匆,看起来都很忙。
“缝尸会就在那座大殿进行。”魏忠贤带着阳九来到左侧的一座大殿。
这里是镇尸司,最忌乱跑。
殿中空无一人。
“随便坐。”魏忠贤说着已是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阳九看得纳闷,可能放眼整个大魏,敢如何对待魏忠贤也只有这镇尸司了。
哪怕是先皇,哪怕是武后,不,如今该称呼她为圣人,也不会如此对待魏忠贤。
阳九坐立不安,问道:“督主,就我一人来参加镇尸司的缝尸会?”
“说是缝尸会,其实就是对镇尸司的缝尸人发起挑战。”魏忠贤始终面带微笑。
阳九算是有点明白了,又问道:“三爷可参加过?”
“来过,第一轮就输了。”魏忠贤轻叹。
想要挑战镇尸司的缝尸人,谈何容易啊。
半晌后,从一侧的内门里走出一人,身穿紫袍,发须雪白。
“魏督主久等了。”那人步履轻快,抱拳道歉。
魏忠贤坐着没动,道:“石大人,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好?”
那人冷冷一笑,答道:“死不了。”
看得出来,这家伙对魏忠贤的态度并不好。
“阳九,这位便是镇尸司掌印使石雄雄石大人。”魏忠贤笑着给阳九介绍。
阳九抱拳行礼道:“见过石大人。”
“听闻东厂出了个非常厉害的缝尸人,却原来是个小白脸。”石雄雄呵呵冷笑。
缝尸人嘛,相貌就得丑陋点。
小白脸就该往脸上涂抹厚厚的脂粉,到戏台子上去唱戏,缝哪门子的尸?
“要是石大人现在认输,我们立马离开。”魏忠贤站起身。
石雄雄一拍手,旁侧的内门立马有人送来点心和香茶。
“时辰尚早,魏督主,先用茶。”石雄雄说着已是走向内门。
阳九重新坐下,端起茶尝了一口,难喝得要命。
敢情这所谓的缝尸会,更像是魏忠贤跟石雄雄之间在斗气。
一个是东厂督主,一个是镇尸司掌印使,两人都位高权重,这般斗气是为哪般?
约莫半个时辰后,石雄雄再次来到大殿。
这次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的半张脸都被烧焦,一只眼睛也被烈火炼到了一起。
如此相貌,的确很适合当缝尸人。
“魏督主,那就不废话,开始吧。”石雄雄道。
魏忠贤每年都来,又有哪年成功过?
但这么多年过去,魏忠贤从未放弃,搞得石雄雄很不耐烦。
别看冯豹还很年轻,但在镇尸司,已是非常优秀的缝尸人。
魏忠贤起身,让阳九紧紧跟着他。
石雄雄这人心胸狭隘,若非能力真的出众,先皇也不会让他统领镇尸司。
从内门进去,后面是座小院。
院中临时搭着两个棚子,要缝的尸体就在里面。
石雄雄沉声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谁先缝好尸体,谁就是胜者。”
规则如此简单,参会的缝尸人如此少,着实让阳九大失所望。
这就是镇尸司举办的缝尸会啊?
怎么说呢?
感觉还不如记忆中村口浪门大爷大妈扯淡热闹。
石雄雄又道:“出于公平,阳九,你先选尸体。”
棚子里的两具尸体,缝合的难度差不多。
但如果镇尸司的缝尸人先选,难免会落人口实,胜之不武。
“就左边吧。”阳九随意做出选择。
镇尸司真要捣鬼,方法多得是,不管他作何选择。
但以镇尸司的高傲,想来不会干这种事。
他们必定会拿出极度凶险的尸体,派出极为厉害的缝尸人,如此便可稳赢。
进入简易的缝尸棚,阳九看到在缝尸桌上只放着半截男尸。
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半截。
男尸是被齐胸斩断的,还算英俊的脸上,挂着笑意。
正常来说,遇到这样的尸体,就需要先给尸体做出下半身的身体,再缝合便是。
但这是镇尸司选出来的尸体,想要将尸体缝好,恐怕没这么简单。
阳九先用冥纸扎好下半身,出于保险,在尸体的头上贴了三张镇尸符。
而在隔壁,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冯豹居然已经在缝尸。
石雄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魏忠贤带来的缝尸人在首轮出局。
点上香,阳九便开始缝尸。
一针,两针,三针……
一切如常。
尸体全然没有反抗,哪怕没有镇尸符,恐怕也不会动。
然而越是如此,阳九心里越是不安。
“大人,尸体已缝好。”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冯豹的声音。
石雄雄的声音也跟着传进:“哈哈,魏督主,真是对不住,今年又是我赢了。”
“这时间不是还没到?”魏忠贤故作镇静。
石雄雄呵呵笑道:“冯豹先完成,阳九要想取胜,就得在质量上出彩,魏督主觉得这可能吗?”
镇尸司缝尸人的缝尸技艺,冠绝天下,无人能敌。
缝完最后一针,那尸体也没闹什么幺蛾子。
想来应该是镇尸符,彻底将此尸给镇住了。
现。
此人叫王留根,天生残疾,无法行走。
爹娘死后,他无法养活自己,便想到了死。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自杀,里正就找上门来,让他去镇上当缝尸人,收入可能不太高,混口饭吃绰绰有余。
王留根就这样走上缝尸道路。
小镇一年到头都死不了几个人,需要缝的尸体就更少了。
王留根喜欢清闲,毕竟他的月银是固定的,跟缝不缝尸、缝多缝少都没关系。
手头有点闲钱后,他还可以雇人抬他去镇上的窑子里耍耍,小日子过得美着呢。
变故在四年后到来。
有一伙土匪突然杀进镇子,烧杀抢掠,恶事做尽。
临了,他们找到王留根,让王留根无论如何都要将所有的尸体缝好。
王留根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让他缝数百具尸体,那还不如一刀将他杀了。
但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王留根只能努力再努力,加油再加油。
白天狠狠补觉,到了晚上,就拼命缝尸。
所有残损的尸体都被缝好后,王留根长舒口气,任务完成,这下不用死了吧?
土匪头子得知消息后,大手一挥,铡了。
镇上多得是百姓给牛羊铡草的铡刀。
被拖到铡刀上时,王留根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土匪头子询问原因。
土匪头子只是哈哈在笑,并未回答王留根。
想到身上还有些银子,没有到窑子花掉,就觉得很不爽。
本要腰斩,结果两个喽啰手一抖,将王留根齐胸斩断。
王留根临死前都在后悔没去窑子里爽一把,这死后的怨气,必定恐怖。
倒好。
狗头铡、虎头铡和龙头铡倒是给集齐了。
阳九走出缝尸棚,抱拳道:“尸体已缝好,是我输了。”
“那倒未必。”魏忠贤到此刻都对阳九很有信心。
两具尸体很快被人抬了出来。
冯豹所缝的那具尸体,脑袋被砍掉。
“这是……”石雄雄的眼睛看着王留根身上的缝痕,瞪得很大。
冯豹虽未言语,只觉阳九的缝痕非常漂亮,隐有花香。
魏忠贤哈哈一笑,问道:“石大人,胜负如何判定?”
“阳九缝得毕竟慢些,就、就算打平吧。”石雄雄违心地说道。
冯豹是缝得很快,但那针脚非常粗糙。
要是将尸体抬到稍远的地方,头颅很可能会掉下来。
阳九所缝就不一样了,针脚细密漂亮,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而且,因阳九选中的是半具尸体,还需要用冥纸再扎半具尸体,缝起来自然更耗时间。
“好,打平就打平。”魏忠贤的心情极好。
这么多年,总算是突破了首轮。
阳九所缝尸体的下半身去了哪里,魏忠贤心知肚明。
在搭建这缝尸棚的时候,石雄雄肯定藏了一手。
两具尸体都是被斩成了两截,所以不管阳九选择哪一具,面对的都是只有一半的尸体。
三爷来参会的那年,就是如此。
三爷进去后,看到尸体只有一半,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尽管三爷很想赢,却是毫无办法,没有燃香就退了出来。
“魏督主,你们回殿中休息片刻,我们马上进行第二轮。”石雄雄道。
来到大殿,魏忠贤喝了碗茶,询问缝尸的情况。
阳九如实相告。
“看来两具尸体都很普通,他们只需要拿走一半,就能稳赢。”魏忠贤知道了石雄雄所耍的手段,接下来,石雄雄会耍出更多的花招。
阳九也喝碗茶润润喉咙。
虽说参赛者只有他和冯豹两人,但因是比赛,感觉还是有点紧张的。
“阳九,缝尸本就很危险,所以接下来,要是感觉到不对劲,你就跑,剩下的让他们去解决。”魏忠贤想了想,又笑着嘱咐。
这里是镇尸司,尸体伤人的事,断难发生。
“来吧,到第二轮了。”石雄雄出现在内门那里。
还是院子里的那两座缝尸棚,只是里面躺了两具新尸体。
镇尸司的缝尸人还是冯豹。
石雄雄坚信冯豹有这个实力,定能击败阳九。
阳九最近风头正盛,本来石雄雄很是不屑,但看到阳九所用的针法,貌似是传说中早已遗失的缝尸针法,石雄雄就知道阳九的确非常出色,难怪这次魏忠贤信心满满。
不过这第二轮,定能送魏忠贤滚回东厂。
有他石雄雄在,魏忠贤这辈子都别想得逞。
“两个棚子里的尸体,都很古怪,你们要小心,莫被伤到。”作为镇尸司的掌印使,石雄雄还是得表现得很大度。
阳九依然走进了左边的棚子。
这回他没有说废话,直接进入,就是不给石雄雄派人捣鬼的机会。
缝尸桌上躺着的是具女尸。
女尸没有穿衣服,匀称的胴体非常完美。
她的双手捏在一起,轻轻放在肚子上,眼眸紧闭,像是在熟睡。
阳九道:“姑娘,多有得罪。”
从正面看,这女尸完好无损。
既然需要缝,那伤口必然是在背部。
这样的尸体,阳九不是没缝过。
翻过来后,尸体的背部果然被割开,脏腑全都被掏走。
女尸貌似并未变成恶灵。
镇尸司若是用这种尸体,恐怕很难分出胜负。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这回阳九选择提速,定要赶在冯豹之前将尸体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