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福欢作为捧哏演员,虽然从来没在台上表演过单口相声,可没演过不代表人家不会,作为相声大师高凤山先生的亲传弟子,要是连基本功都不过关,能敲得开高先生的山门?
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跟着铁路文工团演出,说的是新相声,一些老活已经很久没拾掇过了。
看到萧飞一个人站在台上使活,将台下近百观众钩得死死的,石福欢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欣喜。
观众来的虽然不多,可是这么热的场子,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
近些年来,传统曲艺,尤其是相声的现状,让老先生感到寒心,虽然作为铁路文工团的一员,他不缺少演出的机会。
可是每回看着团里的青年相声演员站在台上说相声,台下观众起哄,喝倒彩,往下赶人的时候,他也不禁会发出感叹,相声真的要完了?
哪怕是石先生和候三爷这样的知名相声演员,真要想在台上使个长活,台下的观众都坐不住。
现在流行的观点就是,相声表演时间不能超过十二分钟,时间超了观众就会不耐烦。
现在萧飞一个人说单口都说了半个多小时,观众居然一点不耐烦的都没有,这可就真罕见了啊。
石先生今天过来,本来对萧飞的演出并没有太大期待的,刚才听了郭德强介绍萧飞在台上使的还是长篇的单口,心更是悬了起来。
长篇单口现在基本上都快没人说了,甚至很多年轻相声演员都不愿意去学。
万万没想到,萧飞这个还没满20岁的年轻小伙子,居然使的这么瓷实。
更让石先生惊讶的是,萧飞今个在台上使的,居然是。
这段子,石福欢之前也曾听老先生说过,同样没听过全本的,而且,听着萧飞说的,跟着那些老先生还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难道让这孩子给改了?
这小小的年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石福欢心里也有点儿画魂儿了,不过,看着萧飞在台上轻松自如,已经完全把观众给拿住了,顿时心里踏实了。
这孩子,要是能一门心思的说相声,将来了不得啊!
同样感慨的还有一旁的郭德强,他今天之所以答应萧飞在台上说单口,其实也是为了不打击萧飞对于相声的积极性。
毕竟萧飞是他非常看重的一个年轻后辈,可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萧飞的单口竟然这么受欢迎。
郭德强摸了摸下巴,往前凑了过去,小心地看着正在说的萧飞,又看了看台下听得入神痴迷的观众,心里暗自咋舌。
萧飞一点都不知道后台演员们的反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舞台上,都集中在故事上面。
“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蒙着头,下面露着两条腿,看这裤子知道这是个女人。这人上面蒙着头,下面露着腿,小伙计站在门外。”
萧飞双指夹帘,挑帘观看,典型的戏曲动作,书口戏架这都是融入相声演员血液里面的基本功。
接着用起了山东的倒口:“大奶奶,您这还睡觉呢,我给你送水来了。您诸位可记得他这动作啊,伸手挑帘,然后半拉身子探在里面。就在这个时候,小伙计身后出现一个人影,那人两只手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观众听到这里的时候,更是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了。
这说的也太细致了。
真正被带入到故事里面去,人人都觉得后背生寒。
慎得慌啊!
好家伙的,这都几颗人脑袋了,一场活说下来,到底要死几个才甘心?
“那人就站在伙计身后面瞧了,身后这主儿攥着两颗人头,鲜血淋漓。低头一看,见着小伙计身后有两个水桶。”
萧飞做着放人头的动作。
“他就一个人头搁在一个桶里面,桶沿上还有两块白毛巾,他就把这毛巾盖在了人头之上。”
台下的佟筱娅目光炯炯的盯着萧飞,这会儿她也不是看帅哥,而是真的在听相声了。
可这是相声吗?
虽然也有好笑的地方,可问题是······
跟鬼故事都差不多了!
等会儿我还得回家呢,想到住的那破楼楼道的灯又坏了,到了晚上就黑漆麻乌的,佟筱娅就觉得好怕怕。
“哎哟喂,小伙计挑起两只桶噌的一下就出去了,也没有瞧见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挑起桶就回去了,一路上健步如飞,到店铺以后,把两桶摞在一块,然后就回屋补回笼觉去了。”
萧飞口齿清楚,每个字都送到了观众的耳朵里去,身段漂亮,模仿起来惟妙惟肖,最重要的是,这节奏把握,这气口、尺寸,还有这斤劲儿。
郭德强朝着旁边听得入迷的于清看了一眼。
要不把我师哥弄死,把这徒弟抢过来?
哈哈!
舞台上。
萧飞用折扇当烟袋,边抽烟边学山东老掌柜说话:“哎呀,这桶哪儿蹭的这个色儿啊。您想啊,这桶里面有人头,桶外面蹭到了血,红色的,老头还以为是哪儿蹭的呢。哎呀,这个小立本,怎么干事情的呢,哪儿弄得,这桶里面咋还有毛巾呢。那烟袋这样一挑,哎呀,俺的个亲娘诶。”
倒口也好,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萧飞就是个山东人呢。
而且,每个人说话的声音,神态都各不相同,整个的故事,主要人物加起来都有好几十口子,也真难为萧飞居然能记得住每一个人的特点。
“老掌柜胆子也大啊,回头四处一看,没有人,他心里想这是谁要害我啊,把上面这个桶拿出来,下面还有一个人头,一男一女,两个人头。”
萧飞话音一落,两个人头就出来了,他没有停留继续往下说。
“那老家伙胆子多大啊,就直接把人头拎出来了,清朝嘛,男人都留着大辫子,讲究马子盖,月亮门,后边甩着发辫,他把辫子系上一个扣,另外一个女人头也系上扣了,弄了一个竹竿子,一端挑着一个人头。老头出来了,左右观瞧,那时候还早,街上还没人,老百姓都没起呢。”
“老家伙挑着两个人头,三两步就到了油盐店那里了,油盐店就是卖各种杂货的地方,也就是杂货铺,这门口有挂幌子的地方。”
“老家伙拿着竹竿子往上一弄,俺去你的吧。另外一边,来,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给挂在杂货铺门口两边的幌子上了。”
悬念再起,两颗人头都让这老家伙给扔到人家幌子上去了,等那位山西掌柜出门瞧见了又会如何?
“过了半个钟头,杂货铺的山西老掌柜起床了。”萧飞又学着山西的倒口,“二娃子,天儿也不早了,起来挂幌子吧。”
“好嘞!小老西也起来了,拿着东西起来挂幌子,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萧飞学着小老西迷迷糊糊的样子,“嗯,啊,这么早呢,还没睡醒呢,嗯。”
“啊。”萧飞往上一瞧,一声惊喝。
现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激灵,全部屏住气了。
以后听相声是不是得带着速效过来啊?
好家伙的,这一惊一乍的可受不了。
“这一抬头,三魂都出了窍了,怎么了,人头啊,咣当一下,东西都扔在那里了,连滚带爬地往屋里面跑。”
“老西儿也出来了,这一抬头也愣了,心说我这是得罪人了啊,这儿怎么还挂着人头呢,用手一数,一二三,三个人头。”
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萧飞一拍醒木,淡然的笑了一下,转身立刻就走,非常果断,片刻不停留,完全不看观众的反应。
他这里是走的痛快了,可台下瞬间就炸了毛了。
听到裉结上,所有的观众都正过瘾呢,突然就没了?
“嗯?”
“嗯?”
“这就走了?”
“没了啊?”
“真走了啊!?”
台下疑声一片,观众们东张西望也不见还有哪个演员出来,他们听得正在兴头上呢,这就没了?
而且,萧飞挖的坑太多了,大大小小跟陷马坑似的,还一个都不埋,说完立马就走了,这······缺德不缺德啊。
山西老掌柜的杂货铺上面怎么挂着三个人头,不是两个吗?多出来的一个人头是谁的?谁挂上去的?什么时候挂上去的?这第三个人头又是什么身份?
拎着血淋淋两个人头的那个大汉是谁?是他杀的人吗?为什么又要把人头放在小伙计的水桶里面?他又为什么要在大奶奶的家里出现?女人人头是大奶奶的吗?
马三在家里听到要他还帽子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帽子怎么突然又回到那个吊死的死尸脑袋上面了?那个死尸是什么身份?
闷二叫马三去砖塔胡同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要找做白事的人家?他说的发财是怎样发财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还有贾老大,前面费了那么多口舌来说这个人带着马三去逛玄武庙,说了一堆没用的话,这个人到底是干嘛的?他是什么身份?在故事里面有什么作用?
最开始萧飞说故事就发生在玄武庙的门外,可是说到现在也没听见到底跟玄武庙有什么关系啊?是要到下面才揭晓吗?
这么多坑,哪个也没给埋上,萧飞是管挖不管埋,观众的好奇心却全都被勾起来了,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着台上,恨不能拿眼珠子把萧飞给瞪出来。
萧飞下了台,正好瞧见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围在那里,他眼神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们几眼,那些人也在看着他。
萧飞被这些人看得有些毛楞,问道:“诸位这是······”
后台这些演员,有的听过老先生说,有的却没听过,见萧飞下来,他们这边就先炸锅了。
“师哥,那第三个人头是怎么来的啊?”
烧饼先开了口,他这句话一出,剩下的那些师兄弟就没个消停的了,纷纷问了起来。
“对啊,谁给挂上去的啊?”
“那大汉干嘛要杀人啊?”
“那帽子是怎么回到死尸脑袋上面的啊?”
萧飞也被吓一跳,连续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眼前这群人这么疯狂:“你们要咬人啊?哟!师爷!您也来啦!”
石福欢看着萧飞,止不住的笑,老先生可以预见,未来中国相声界,他这一支门户必定是要大放异彩了。
他这一门虽然人丁不旺,可架不住徒弟能耐大,徒孙能耐也大,老先生知足了。
“好孩子,说的不错,不错!”
萧飞连忙拱手谦虚:“师爷,还差得远呢,还得劳您多费心提点呢!”
“哈哈!行了,歇着去吧!”
萧飞想走,可那些个师兄弟不干啊!
“师哥!再给我们说说呗。”
“后面到底怎么样了啊?”
“说说啊。”
这边还没消停,台下的观众也炸了锅。
“出来!”
“让那小伙子出来!”
“接着说!”
“快接着说啊!”
萧飞一怔,和郭德强对视了一眼,对着众人一拱手,猫腰直接奔后台去了。
接着说,今个是不能够了,坑挖完了,扣子也给埋下了,哪能现在就给填上,那也太不尊重挖坑这个职业了。
过去的老艺人指望着什么吃饭,还不就是这挖坑的技巧,坑挖的多,才能把观众给吸引住了,往后的饭辙才能保得住。
喊吧,喊吧!
明天赶早,今天还想让爷们儿上去说,嘿嘿!我就不去。
评书,单口相声的魅力在哪?
归根结底就是这些能把人给勾住了的手艺。
一天下来,要是把观众给喂饱了,人家明天不来了怎么办?
我明天的饭辙找谁去啊!?
所以,这玩意儿就得天天听,天天听,漏了一天,前后的故事串不上,挠心挠肺的难受。
相声艺人就指着观众这难受劲儿养活自己和一家子人呢。
郭德强探头朝着已经闹起来的观众,脸上的表情也是哭笑不得。
“这小子,缺了大德了!”
就眼巴前这场子,谁敢上去啊,没瞧见底下的观众都要造反了,这会儿上去,不怕观众往台上飞茶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