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使司衙门,没有资格跟皇上吃饭的一种官员一同在此处落座,李贤与商辂当然也在其中。宴席虽不及御宴丰盛,可也是精心准备的特色餐食,小酒倒上,刚坐下当地官员已经几杯酒下肚,脸泛红光了。
广东按察副使夏延作为此地唯一的一位正四品大官,自然坐于上首,与曾翚、尹博二人一起招待李贤和商辂,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俗话说的好,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皇帝丝竹弦乐,大臣们一起觥筹交错的时候。
锦衣卫并没有随着指挥使郭懋的“堕落”就停止了办差,老张正饿着肚子偷摸在各衙门里翻找证据。
有关地方锦衣卫的职能,以及为何当洛阳和广州产生如此严重的情况,皇帝竟然都没有得到相应情报的原因。
仁宣之时主张尊重百官共治天下,在朱元璋废除丞相之后,这也是内阁在仁宣之朝越来越重要,甚至逐渐用了部分丞相职能的内因。
也因此废除了永乐朝的许多“暴 政”,其中就包括锦衣卫与东厂监察百官的权利,虽然依旧保留了这项功能,但是也仅仅只有作为皇帝的眼睛,有意的漏过了许多的“小事”。
就像官员的贪污渎职之类问题,这类主要还是由御史进行监察奏报,锦衣卫佐证记录的多,作为恐怖政治代表的东厂与锦衣卫,渐渐没落。
至于为什么不让当地锦衣卫参与当地官员的探查,毕竟已经多年没有进行大换血,大家相安无事好多年了,难免有个关系的远近亲疏,万一徇私大家都不好看,风声一露也没法往下做了。
此外倒也不单是信不过林福手下的人,毕竟多长时间都没做这类活了,怕干不好这也是朱祁镇的其中一方面。
“还挺谨慎。”老张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吐槽道。
他已经在这按察使李茂的房间中呆了一刻钟了,可一番翻找下来,屋里却是干干净净,什么有用的都没发现。
李茂正坐在项文耀身边,往日酒桌上的豪爽此时丝毫不见,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一旁的按察使衙门里。
朱祁镇也发现了这点,不动声色的说道:“李茂,今日都没见你怎么动筷子,是吃不惯这个口味?”
听见朱祁镇叫自己身上一激灵,李茂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对着朱祁镇说:“臣只是心忧黄萧其蛊惑的百姓,原本都是本分百姓,现在却因此要遭受牢狱之灾,臣实在是于心不忍。”
朱祁镇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说道:“既有此心,你这个按察使就好好将这副担子担好,早些放了那些无辜百姓回家去吧。”
李茂正色,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口中奉承:“皇上仁德千古难寻,臣一定按皇上的指示尽心办好,也要告诉百姓您的圣明,让天下人都知道,生在大明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
“嗝嗝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酒嗝,然后空气中混着一股浓重的酒味,飘进了老张的鼻子里。
“不是都去喝酒了吗?怎么这时候还有人回来?”老张苦着脸暗骂一声倒霉。
来人正是按察副使夏延,原是在赴宴之前,李茂曾吩咐他将一个物件自衙门书房内取走,帮自己送到家里。
往日衙门是这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谁也不敢在他的书房内乱翻,倒是家中因遭贼被发现贪污受贿的不乏其人,可现在为防锦衣卫暗中调查,李茂只好将东西转移。
他这才刚提了两杯水酒之后,匆匆赶来,要不以他的酒量,今天怎么会让曾翚他们抢了风头?
“咦,李大人真是粗心,出门连锁都不上。不过也是,整个衙门也没谁敢进他房间。”夏延看着已经打开的大门嘀咕了两句。
“吱呀~”
进门之后,夏延现在门口站了片刻,好像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有些疑惑的眼睛在屋子里寻摸起来。
“臬台说在哪来着?桌子上?”夏延又自言自语一句。
老张身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里空间不大,坐北朝南的屋子,一进门是整面墙的柜子,不过都已经塞满了文件之类资料躲不了人。右手边是墙,只有左手的西边是李茂的书桌,这也是屋内唯一有遮挡的地方。
老张此时就躲在桌子后面,这么明显的地方,只要对方一过来,不瞎的情况下,肯定能看到自己。
夏延一番思索无果,果然向书桌走来,老张看着地上影子,悄无声息的挪动自己的身子,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故意的,这位按察副使竟真的没有发现老张,场面颇有些印 度电影的味道。
“在哪呢这到底?”夏延自语一声,桌子上的文件都已经翻遍,可显然这种东西谁也不会放在桌面上。
老张原本堵在嗓子眼的心已经回到胸口,可后来发现这位夏大人眼神好像不太好,看什么东西都得凑到眼前才能看清,就差把脑袋塞进去了,老张这才安心蹲在地上,时不时的探头观察夏延的行动。
“哦,对了对了,瞧我这记性!”
翻着翻着,夏延突然一顿,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转身走向西北角落的柜子。
老张看的真切,对方从上数了两格,将柜门打开后,又将脸凑到里面,从左到右开始数起,不过因为他的脑袋挡住了书柜,老张并没有看清对方是拿的哪个盒子。
“就是这个!”夏延将手里书盒晃了晃,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眼看对方要将东西拿走,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可万一呢?再说只要对方一走,房门自门外上锁,自己也就只能待在屋里等着被抓了,到时候安全是小,对方有了防备事大,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危害到皇上的安全。
心中思量至此,老张念头急速转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点子。
老张先够头看了一眼,夏延已经开始重新整理书柜,不禁深吸一口气,一个打滚就从书桌旁滚到靠门位置。
动静虽小,可依然惊动了夏延,他手不禁一抖,手中书盒几乎滑落。
“夏大人!”
“谁?”
几乎是同时间,老张与夏延的声音在屋内响彻,夏延一转身就见到了身穿锦衣卫官服的老张,身子一抖,手里的书盒不自觉向身后藏了藏。
没等夏延发问,老张抢先叫道:“哎呀,夏大人,你说你上个厕所怎么还上到这来了?可让我一通好找啊!”
这么一吓,夏延的酒醒了一半,有些狐疑的看着老张,不动声色的问:“看阁下应该是亲卫,不知找我何事?”
老张哈哈一笑,走到近前行礼说:“夏大人,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那李贤兄弟酒桌无敌,广东没有一个能与之一战的同僚,这才让我来寻你,说要跟你一决高下。这可苦了我老张了,酒还没吃一口,先给派了活计干。哎,命苦哦。”
关于当地官员的资料,早在进广州之前,林福就已经传来,里面有关这些人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喜好,家中有几个妻妾,连晚上爱什么时辰上厕所都有详细的介绍。
这夏延爱喝酒的毛病,自然是被记录在内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这夏延原来是个睁眼瞎,大活人在眼前都看不见。
听老张这么一说,原本警惕性十足的夏延,立马“谦虚”的笑了笑说:“哎呀都是他们抬举的,我能有什么酒量?呵呵。”
老张看着那张笑出菊花模样的脸,不禁腹诽,但是嘴上却说:“夏大人,您就别谦虚了,看您忙完没?不会是怕了我们李主事,借着公事来此躲酒呢吧?”
夏延原本有些心虚的表情,听见这句话彻底一变,难以置信的说:“我夏延会躲酒?走!今天不把你们李主事喝到桌子底下,就是我夏延失礼了。”
说着就要拿着书盒出门,老张赶紧借机说道:“夏大人海量!您手里的东西要不我帮着拿吧?”
夏延这才想起手中还有个盒子,想必李大人也一定不想自己带到饭桌上,眼睛一转忙说:“一些卷宗,已经核查完毕,不用拿,放回去就行。”
说着将手中书盒原封不动的填回书柜中,转身对着老张说:“劳烦你专程来找了,咱走吧。”
老张自无不可,待夏延将房门锁好,两人并肩前往宴饮处。
刚走没多远,就见商辂自厕所出来,老张心里咯噔一声,暗叫:要遭!
他原准备将人送回去之后,自己先入为主把事情圆好,相信以李贤的老道,可完美接上自己的表演。
可半路杀出一个商辂,这人脑子跟熊宗立有的一比,大家都知道他一根筋,怕不是要坏事啊……
“哎,商大人你也出来找夏大人了?”老张挤眉弄眼的说道。
好似是喝了酒,腰带系的有些不舒服,商辂正低头跟自己较劲,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一双迷蒙的双眼,就看到夏延与老张这一对,锦衣卫与地方按察副使奇怪的组合。
哦,如果中间加上一块枷锁,那就合情合理了,商辂为自己的想法点了个赞。
“老张?”商辂叫了一声,好像是喝多了,没一下认出来。
咯噔咯噔
“是我啊,你忘了,不是……”
“商大人这位锦衣卫兄弟可是与你同路,怎么不请一块喝酒呢?”
老张接过话头,准备先将情况说明,只能希望商辂还能清醒一点,却没料到才刚说了一半,就被夏延打断。
“嗨,这不是让专程出来找你了?夏大人还好意思问,下官可要挑你毛病啊!你夏大人真不够意思,怎么半路还跑了?”商辂红着脸说道,语气中尽是对酒友的不满。
老张不禁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老兄刚刚有些公事……”
“什么公事私事的,今天就一件事,就是喝酒。”
商辂打断了夏延,舌头都打了卷,一边说着,还一边上来将夏延搂在怀里。
“夏大人,您是朝廷的正四品大员,我是一个翰林院的七品编修,你老哥说句实话,不会觉得兄弟我不配和你一起喝酒吧?”
夏延无奈一笑道:“老弟你这句话就笑话我了,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以后但凡启用那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可不要装作不认识老兄就好!”
商辂闭着眼挥手:“老兄这么说就是打弟弟的脸啊,我是那种人吗?走大哥!咱再战三百回合!”说着就拉着夏延往回走。
老张这时捂着肚子,脸上一副痛苦表情,嘴里不失时机的说:“二位大人,我先去上个茅房,您二位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