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于谦来到承天门前,已经有不少人等在那里,正站在秋雨外瑟瑟发抖。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带着一股巨大的寒意席卷了大明朝。
“廷益公,您来了!”李贤站在门外遮雨棚里向于谦招手。
于谦露出一丝笑容走去,嘴里答应着:“原德早。”
“廷益公。”商辂也打了个招呼。
于谦点头示意,可进去之后才注意到,雨棚下人都分成了两部分,李贤与商辂被孤零零排除在外。
于谦一愣,用目光问询着。
李贤没有说话,露出一副我也不明白的表情。
“各位早啊,天气变得突然,都没加衣服吧?”于谦对着里面众人笑呵呵的说道。
“尚书大人早。”里面传来了稀稀拉拉的回应。
于谦听得心里一沉,刚才的预感好像要成真了。
“廷益公,你可听说昨天皇上醉酒大街的事了。”李贤小声问。
于谦不露声色的点点头,身影在蜡烛的光照下仿佛只是因为有风吹过,人并没有什么动作。
“我刚来时还有人说话,好像在谈论此事,后来人一多,就开始避着我了。”李贤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向于谦说明。
于谦心里明白了大概,却不知道今天这场戏,准备唱到什么地步,于是向李贤点了点头,去到当朝三品以上大员所在的第三个门洞处。
承天门也就是现在的天 安 门,城门楼子上有九扇门,下有五个门洞,取九五之尊的意思。下方的五个门洞里,中间那个只有皇帝能走,向左右第二个是王公贵族专用,第三个是三品以上大臣走,以左为尊,左进右出。
于谦过去发现,所有的当朝三品以上大臣都已经等在哪里,可能是官做的大了就不怕冷了,每个人都是一副沉静模样,互相之间也不搭话,只是隐隐以曹鼐与胡濙分为两个阵营。
于谦向胡濙走去:“源洁公您到的可是早啊。”
胡濙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于谦心里咯噔一声,然后转而与吏部尚书王直打招呼。
“抑庵公,您穿的可是有些单薄了。”
“呵呵,不碍不碍,这把老骨头了,冷不冷都快感觉不出来了。”王直淡淡一笑说道。
这让于谦心里顿感不妙,他是胡濙与王直推到台前的,往日两人对自己的态度可没有这么冷淡。
这时以曹鼐为首的阁臣,也是兵部右侍郎的苗衷,出言:“廷益兄,看你官服都淋湿,没打伞吗?”
于谦犹豫片刻才走了过去说:“别提了,我以为是毛毛细雨,就没太在意,下轿后就跑着过来,没想到看着不大,却被淋了个透彻。”
“那廷益兄可有些不太当心了,秋雨冷入骨,不是大小可以判断的,衣服一湿,风再一吹就容易落下病根。”苗衷意有所指的说。
于谦点点头:“廷益受教了。”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胡濙等人是为什么对他如此冷淡,说是对他不如说是对当朝天子,他现在跟皇上走那么近,已经开始被人防备。
看来昨天的事,已经让这些人心里有了抗拒,这是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了,于谦暗道。
此时他迫切想面见朱祁镇,将朝中大臣的表现告知,可早朝临近,如何能脱开身去?
倒是内阁众臣可以共事,于谦目光落在曹鼐以及所带领的三位阁员:苗衷、高谷、张益,身上。
从土木堡回来的内阁,已经渐渐被排斥,他们也是感觉到了这股压力,所以这次并不是没有自身利益被牵扯,而是选择支持皇上,以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想到这里,于谦杂乱的心绪才稍微平静一些,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见招拆招。
咯吱~一阵酸响,城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发太监,正是金英。
金英来到众位重臣面前,那些原在遮雨棚处呆着的人也逐渐聚拢。
“奉皇上旨意:秋雨骤降,天意乍寒,朕偶感风寒,今日恐不能临朝。若有要事还请转呈内阁票拟,如有需商议事,诸臣工还请移步右顺门便殿,朕自当出席早朝议事。”
自永乐皇帝迁都以来,早朝多在右顺门便殿举行,午朝则是在左顺门。直到宣德之后,才又增多了御门听政的次数,所以在天气不好时去右顺门偏殿也算是常例。
再加上皇帝生病,说话这么委婉,充满了商量的口气,如果放在平时,估计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可就当金英刚宣读完口谕之后,礼部尚书胡濙竟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金公公,御门听政乃是祖制!太祖爷当年不论雨雪冰雹,依旧如故。今天皇上龙体欠安,我等臣子自然应该体贴圣心,请皇上于步辇中接受朝拜,我等自然恪守祖制,以卫人臣尊严。”
于谦眉头大皱,这话说得已经是在指责皇上懒政了,而且什么恪守祖制,卫人臣尊严,分明就是在说昨天的官员经商事。应该是皇上气极时,说得的取消士绅特权的话,将这些人给刺激到了,今天想要来讨说法。
曹鼐见状,赶忙挺身而出说道:“胡尚书此言差矣,太宗时就有右顺门早朝的惯例。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规制,怎么还非要严守太祖制度,莫不是您还心念建文?”
胡濙没有生气,甚至展开一张笑脸说道:“曹首辅这么说可就有违人臣之礼了,这天下是太祖所定,太宗当时也是捍卫祖宗成法,才受到诸王与百姓爱戴,被推举坐上皇位,你这么说,岂不是陷太宗于尴尬?”
曹鼐张张口,败下阵来,四朝元老果然不白给。
眼见内阁不行事,于谦心中发急,他只好硬着头皮劝道:“源洁公,圣上也是为了众位同僚着想。秋雨甚凉,若是真一场早朝下来,各衙门有一两个受了风寒,那朝政岂不是要停滞?尤其是您几位,都是我朝肱骨,哪怕是一点微恙也是朝廷不能承受之事啊!”
一番苦口婆心带着吹捧的话,换成以前,胡濙可能大为受用,可今天,胡濙听完竟面色一沉。
“于尚书,我原本不想倚老卖老,可你所说竟是太不像话了。
我大明万钧重担皆在皇上一肩之上,皇上尚且年轻,此时不能匡正君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沉迷享乐,纵情酒色吗?”
几句话说的于谦哑口无言,他是胡濙推到一部堂官的位置,自然对这位老尚书充满尊敬,可此时却由衷的感到有些悲凉。
“咳咳,胡濙不知你所说的纵情酒色,沉迷享乐是说的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