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官爷,稍作歇息!”
“待青儿梳洗一番后再来伺候!”
李酒儿一言不发的付完银子后,两人一同入内,那青儿姑娘见状只是端来两杯茶水后便推门而出,脚步略微有些急促。
“若是逃了,倒是好事。”
李酒儿看着窗外那姑娘的远去的影喃喃道,眼下春风楼里寻常百姓太多,若是动起手来,不晓得这妖精有什么后手,若是逼得太紧让那妖精狗急跳墙,难免伤及无辜。
可一旦避开人烟稠密之地,依照自己的修为,加上还有前辈在身旁掠阵,想来是不会出太大的乱子的。
“如今,”
“先得弄清楚这妖精的来路才是!”
李酒儿起身细细打量起这房间来,妖精本就和鬼魅邪祟不同,有草木成精,也有生灵得道,其能力也是变幻莫测,鬼怪异常,若是探不出跟脚,一不小心便容易着了道。
“这妖精倒是挺有雅趣的。”
这妖精的闺房陈设极为简单,除去那雕花大床外,便只余下一套桌椅和一面铜镜,窗边摆满了绿植,藤蔓蜿蜒而上爬在木架上。
“好漂亮的院子!”
许平安走了一圈探查许久没有什么发现,觉得有些闷得慌便随手推开了窗,入眼竟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小院,没有江南世家大族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却多了几分自然。
“芭蕉树?”
目光越过院中的风信子,落到了院墙边上,是几丛开的极好的芭蕉,正逢晚风吹开,青绿的芭蕉叶摇曳着,很是喜人。
“这么小的院子,应当是婉约秀气才是,种那么多的芭蕉又是为何?”
闻声,李酒儿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占了小半个院子叶扇翻出院墙的芭蕉树疑惑道,何况芭蕉本就阴气极重。
缉妖记载的档案中,那芭蕉和柳树,槐树,桑树一般,若是种在宅院易招灵体,遂,寻常人家极少种植,何况还是一次种这么多,看这长势怕是也有些年头了。
“芭蕉属阴,其叶片宽厚肥大,而鬼魂亦是阴邪之物,喜匿在芭蕉叶下,世间常有女鬼躲于叶下,吸食过往行人阳气。”
不知何时,书中小人又从书册中钻了出来,看着二人摇头晃脑的解释道。
“如此说来,那女子是鬼魅?”
“可……”
李酒儿狐疑道,可又不像,要知道鬼魅都没有实体,除非是附身于人,可方才观那女子面色自然,行动自如,神魂一致,丝毫没有附身的迹象。
“芭蕉又怎么不能成精?”
“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凡俗常见之物,机缘巧合之下亦能成精。”
“这芭蕉本就属阴,久种在这烟花柳巷之地,凡夫俗子的欲望堆积,汇聚于芭蕉之下,日积月累,一朝开窍成精也并非不可能。”
那书中小人从许平安的肩头跃下,落到窗边,指着那几丛长势喜人的芭蕉树开口道。
“芭蕉成精,有何能力?”
李酒而开口问道。
“芭蕉本就柔弱,便是修成精怪,亦是如此,原主人的书中记载,芭蕉妖,能使人入梦,在梦中云雨之时,心神最为放松,此时食人阳气,最为便利,同样也不易察觉,世间芭蕉妖多是以此修行。”书中小人解释道。
“这便能对上了!”
“那青儿姑娘定是芭蕉妖无疑。”
李酒儿想起楼下那些脚步浮虚阳气不足的嫖客,全都对上了这书中小人所说。
“嘎吱……”
就在几人谈论之时,一小厮端着两杯酒水走进了房间,很是客气的递到二人手中,递出的时候还弄洒了些许,看那面色有些恍惚。
“青儿姑娘此时还在沐浴,便拖我给两位贵客送上酒水,二位,且先小酌一番,免得怠慢。”那小厮说完后便跌跌撞撞的离开,好似没睡醒一般。
李酒儿闻声,倒是有些佩服那妖精的胆子,感情还打算回来,没有丝毫逃离此地的打算。
“咦!”
“前辈且慢!”
李酒儿说了许久正好口中有些干渴,下意识的端起杯子想要饮下,可刚刚端到嘴边,眉头就紧皱起来。
“这酒有毒?”
许平安看着李酒儿的面色问道,不过自己倒也没打算喝,毕竟在妖精老巢还吃妖精递来的东西,一向谨小慎微的自己又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毒!”
李酒儿笃定道。
“……”
许平安望着李酒儿的酒杯也是怔住了,原本澄亮的酒水有些浑浊不说,杯壁还残留许多不知名的粉末。
“这是否,太过明显了些?”
绕是毫无经验的许平安也能瞧出这酒有问题,别人下毒,是往酒里倒药,这人下毒,是往药里加酒?
“江湖中常见蒙汗药,”
“只是这量,恐怕能放倒一头牛了……”
李酒儿将酒杯端着嗅了嗅,随后神色怪异的放下了,如今看来,方才那小厮也是被那妖精迷惑住了,云里雾里就下毒送了过来,这才弄巧成拙。
可,为何两杯酒水大相径庭?
李酒儿看着许平安杯中那杯中堆得满满当当的鹿茸片一时间有些语塞。
缉妖司和鬼怪妖精本就敌对,那妖怪这般也就罢了,可道士不也是降妖除魔?为何还要区别对待?
“想来这妖精是识破了我们的意图,想要先下手为强。”
许平安看着这酒水也是暗叹江湖险恶。
“只是酒儿这杯有毒罢了。”
李酒儿也是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想来这妖精看着自己年轻,便把自己当成出茅庐的雏儿了,却也估不准自己的实力,便用江湖手段下三滥的想着迷昏自己。
仰头时刚好对上凑过来的许平安,看着近在咫尺更是清俊的面容一时间又解释得通了,原来那妖精也是馋前辈的身子……
“咚咚咚……”
很快门外便有脚步声传来,
“前辈,便配合她演上一出戏,眼下正值闹市,免得那妖精起疑心害了百姓,还是等她心神放松后,在一举拿下最为稳妥。”李酒儿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蘸了蘸那蒙汗药点在唇角,然后打翻酒杯,顺势瘫倒在了桌上。
“我,这……”
许平安话音还未落下,门外那妖精已经推开了门,脚步有些急切。
“奴家,让小道长等候多时了。”
那青儿姑娘刚刚入内,青丝如瀑布扬起,许平安只觉着一股子香风袭来,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而是草木的清香,颇为好闻。
抬头看去,
那青儿姑娘此时身着一条齐胸襦裙,一双桃花眼正怔怔的盯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一口吞下一般。
“奴家信教多时,今夜还得劳烦道长……”正说着话,那妖精已经贴到了许平安身旁,将他的臂膀拥入怀中媚眼如丝道。
好凶的妖精!
许平安感受着手臂的酥麻心中暗自惊叹道,除了下毒外,这妖精身上竟也是有毒。
“可是李兄他……”
许平安开脱道。
“想来这位官爷不胜酒力,只是喝多了,道长切勿担心。”
“说来也是缘分,今夜你我二人,共同探讨道法,在无他人唠叨,岂不是一桩美事?”
说到此处时,
那芭蕉精已经将许平安推到了那雕花大床上,一旁的李酒儿同样已经死死的攥住了剑柄。
“姑娘,我们坐着论道可好?”
许平安挣扎着起身看着那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的芭蕉精商量道。
“道长,躺着岂不是更能深入一些?”
那妖精已然欺身而上,衣衫半露,便是脸上也染上了红晕,显然是动了情,又怎么会听得清楚,只是满脸疑惑道。
此刻,李酒儿的发丝已经扬起,
长剑已然出鞘。
“青儿姑娘,人妖殊途!”
就在李酒儿快要收不住剑时,许平安慌忙吼道,眼下也是知道了外边的世界究竟有多凶险,师傅诚,不欺我也!
“道长,你……”
清朗的嗓音落下,
那芭蕉精的动作也戛然而止,怔了许久,脸上的红晕褪去,眼神也清明起来,缓缓地穿上了衣衫。
“原来道长已经知晓了青儿的身份……”
芭蕉精的语调中竟是带着几分苦楚,莫名的往后退了几步。
“青儿,也知晓这个道理,可初见道长时便……”
看那芭蕉精被点破身份依旧没有动手的迹象,李酒儿只得愤愤不平的将长剑收回,继续静观其变。
“想来道长能一语道破我的身份,必然是有备而来,倒是青儿自作多情了。”
芭蕉精坐到木椅上自嘲一笑。
“这位缉妖司的官爷,也不必在装睡了,你们此行的目的,青儿也不傻,眼下也都能猜到。”缓过神来,恢复神智的芭蕉精看着握剑的李酒儿道。
“混在人间,食人阳气,想来你也知道缉妖司是不能容忍的,若是你束手就擒,念在你从未害死过人的份上,倒是能从轻发落,免得魂飞魄散的后果。”李酒儿闻声也是坐直了身子劝诫道。
“似这般草木成精,又何其难也?”
芭蕉精起身目光落到窗外那在风中摇曳的芭蕉叶上喃喃道。
“缉妖司赫赫凶名,又何人不知?”
目光收回,看向李酒儿腰间的令牌,以自己的手段,正面对上缉妖司的命官,也晓得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虽修行不易可……”
“既然你知晓这些道理。”
“如此,我又怎能束手就擒?”
芭蕉精对着李酒儿低声问道,语调很低,可话音落下时,眼眸中已经血丝密布,周遭狂风涌起,乌云聚拢,窗外小范围的下起雨来,虽然远远比不的那恶蛟骇人,可也算是有些道行了。
如瀑布般的清丝在风中飞舞,身上的襦裙褪去,换成了青绿的芭蕉叶遮挡,露出的大块皮肤上也涌出黑紫色的血管来。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李酒儿见状也晓得不能善了了,毫不拖泥带水,手中长剑脱鞘而出,剑尖直指那已经妖化的芭蕉精,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这芭蕉精,免得殃及更多的凡人。
“其实,倒也不是没得商量……”
当最后一丝清明快要褪去之前,目光落到了许平安清俊的面容上,停留许久,眼眸中罕见的露出了挣扎的神色。
“若是,早些遇见道长……”
悠悠一声叹息传来,李酒儿见事情还有转机也没有继续逼迫这妖精动手。
“也不至于如此……草木成精,本就可以吞吐天地元气,虽然境界缓慢,可也算是正道修行。”
“只是奈何,当初种下那我那主人,也是苦命人,出身青楼,好不容易挣够了赎身的银子,却遇见了负心人,白白占了身子不说,待到人老珠黄,便卷走了钱财,再无踪迹……到头来终是一场梦。”
“最后郁郁而终在那自己亲手栽种的芭蕉树下……青儿成精之后,只晓得世间男子都是薄情寡义,贪财好色……”
“便使法子,给那些男子编织美梦,让他们在梦中翻云覆雨,在趁机吸食阳气,便是想着给她出口恶气……教,那些男子自食恶果。”
芭蕉精凄苦一笑道。
许平安确是莫名的想起,刚刚被推倒在床上时,不经意间摸到了床板上有一个破洞,如今才晓得了其中缘由,默默地给那些入此闺房的男子祈祷了几声。
“只怨那该死的贼老天,若是让青儿早些遇见道长,让青儿晓得世间还有这般男子,也断然不至于误入歧途,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突兀的,
那芭蕉精落到了许平安身旁。
“道长,能否答应青儿一件事,如此,青儿也算了却心愿,自愿入缉妖司,听候发落,为这些年的荒唐赎罪。”
许平安呆滞的看着眼前突然柔弱下来的妖精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青儿姑娘意欲何为?”
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回想起那芭蕉精讲起的种种,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月下,
春风楼,屋顶,房檐上。
那恢复人形本就生得极为貌美的芭蕉精,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小鸟依人的靠在许平安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周遭的雨声。
享受着,这辈子从未感受过的安宁……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许平安突兀的想起了后世的一首词,轻声念了出来。
“青儿姑娘是个苦命的妖精,也是个有故事的妖精……此间种种也是造化弄人,可有些事终归是做了,自然也得担当起来。”
“往后去了缉妖司的大牢,还望青儿姑娘珍重,好好改造,出来之后,做个好妖!”
这场春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雨停的时候,那芭蕉精已经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清俊的小道士,听着耳边清朗的嗓音,突兀地笑了笑,竟是比那满院春色还要动人。
随后一跃而下,
顺着微润长街,
往那城中缉妖司所在的地界而去。
“当真去了?”
翻上屋顶的李酒儿看了看手中长剑,又看了一眼底下那心甘情愿往缉妖司的芭蕉精,方才晓得世界降妖除魔的手段有千百种。
只是这种手段,常人,学不会罢了。
“前辈果然是前辈……”
李酒儿回过头看着房檐上那道清瘦的身影心悦诚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