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底还是徒儿扫蔽自珍了!”
许平安扶着这酒量不好,剑术却很高明的剑客在凉亭中坐下后,对着自家师傅诚挚道,语调中带着几分惭愧和歉意。
“哦?”
“乖徒儿此话怎讲?”
胡癫子翘腿在凉亭边上剔着牙齿。
“徒儿今日侥幸斩杀那蛟龙后,其实心底还是有些暗自窃喜的,本以为自己在这乱世中已经有了些许保命的手段,如今才晓得还是坐井观天了,徒儿画中那一剑与十二兄相比乃是天壤之别。”
“虽然徒儿不知道李家屯在哪,但是徒儿今后的目标也要定得更远一些!”
“哦?那乖徒儿,如今志在何方?”胡癫子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临安城青羊镇,镇西头,第一高手!”
许平安看着自家师傅朗声道,清澈的目光中透着难以言表的坚定和向往。
“就镇东头?”
“要不兼个镇西头?”
许平安迟疑道。
“乖徒儿好志气!”
胡癫子闻声拍了拍许平安的肩膀肯定道。
“走吧回屋睡觉,明个起来接着修行。”
“那十二兄呢?”
“让他在外面醒醒酒。”
“这……”
“放心,这小子风餐露宿习惯了,”
“冻不死!”
胡癫子催促道,自己很清楚这小子的脾气秉性,好喝酒,好作诗,好舞剑,后面两者暂且不提,酒量确是奇差,明明一杯就倒,非嚷嚷着会须一饮三百杯。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喝醉了便喜欢吹牛,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徒儿,到时候吹得露馅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可是……”
许平安还欲出声。
“这小子醉酒后除了磨牙,放屁,打噜外也还好……眼下其他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乖徒儿若是不介意便扶他进屋,与你将就睡上一夜倒也未尝不可。”胡癫子挖了挖鼻孔道。
“啪……”
许平安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嗯?”
胡癫子疑惑道。
“睡觉怎么能分心呢?会影响修行的!”
许平安义正言辞道,随后便转身往屋中走去,胡癫子看着那决然的背影怔在原地轻抚着下颌突兀的笑了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翌日,晨光熹微,
许平安照例起了个大早,简单的洗漱后便跑去凉亭中,如师傅所料十二兄身子骨是极好的,河风习习,长衫微湿,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睡意,依旧鼾声大作。
跑回屋子给十二兄拿了一床薄被盖上后许平安便开始劈柴生火,昨夜喝酒吃肉太腻了,早上得吃得清淡一些。
“师傅,徒儿把粥放桌上了。”许平安喝完后,在桌上留了两碗热粥便往外走去准备新一天的修行。
用师傅的说天下修士修行破镜的方式有很多,可以吞吐天地元气日积月累水到渠成,可以闭关修炼以求顿悟,可以杀伐之中感悟生死砥砺境界,也可以吞服天材地宝……
可自己不同,骨骼惊奇,只能打怪升级。
“师傅,柜子里还有十几个烧饼,蛟肉我切了几块最嫩的腌好了,小翠藏着的几个鸡蛋也都放篮子里了,徒儿不在这几日便委屈师傅自己下锅了。”
许平安叮嘱两声后便背着小竹篓离开了青阳镇,这趟的行程已经制定好了,简单来说就是以临安县为中心,花上三两天功夫把相近几个县城的村子都转上一圈,寻找新的练级点,顺带在各个村子查漏补缺画画门神灶王爷给自家师傅赚点酒水钱。
离开青阳镇后,
许平安寻了一个僻静的小道,拿出一幅画作来,灌入蓝量后一匹通体漆黑油光水滑的老驴从画中走出,极为亲呢的蹭了蹭许平安的身子,然后慢悠悠地驮着后者渐行渐远。
“叮铃铃……”
清脆的铜铃声摇晃在乡间小道上,一少年郎侧坐在驴背闭目小憩,不知不觉间已是酉时,天色昏暗。
许平安被山林间的冷风灌醒,啃了两口干硬的烧饼,简单的对付完晚饭后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临近富阳县的地界。
“前边是黑水村?”
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去,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坐落于群山之间,道路崎岖,鲜少有外人入村。
上次来这还是两三年前,随着自家师傅出远门兜售门神画像,那趟赶巧还碰上村中一富户摆月子酒,余下一副画作,讨了两杯水酒,换了几两碎银。
“奇怪,这么晚了还不睡?”
许平安望着底下的火光诧异道,要知道这个年岁乡野村间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入夜寻常人家也极少舍得点灯。
大多庄稼汉都是闲来无事,雨天檐下打娃娃,夜里炕上造娃娃,天宝年间能创下人口记录,也是不无道理。
“难不成有红白喜事!”
“还能吃席?”
许平安想到此处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后踢了踢老驴,想要它加快脚步,可后者只是回过头打了个响鼻,脚下依旧是悠哉悠哉的模样。
怪自己画技太过精妙了些?
画出的懒驴太过真实了些?
早些年间自己也曾想过模仿那幅关二爷骑自行车的旷世大作,可冥冥之中好似自有天道掣肘,无法具现背离这个时代的东西。
眼下,无奈,
许平安只得寻了根木棍,在前端绑了半截烧饼,吊在老驴身前,闻着烧饼的香味,胯下老驴瞬间瞪直了眼,仰着脖子,四蹄狂奔。
……
戌时,一更天,黑水村中,
“村长,冲进去把人绑了吧!”
“在这样下去,大家伙都没个安生。”
一众村民举着火把鬼鬼祟祟的聚拢在一破落的大宅子外边,定睛看去有拿绳子的,有拿棒子的,有提菜刀的,末尾还跟着两个拿着粪叉的汉子。
“村长,您老快拿个主意吧!”
“这张家娃娃早就不是人了,哪有三岁的娃娃能吞下一头牛的说法?”
说话的那村民看着那空荡荡的牛棚,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还记得上个时辰起夜,只听得隔壁张屠夫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趴在院墙上,只瞧见一瘦小的身影钻入牛棚。
以前只听说过城里有钱的老爷,吃食图个新鲜,可也比不得这妖怪,竟是直接抱着牛啃,最后便是骨头也不见吐出。
吓得自己都来不及抖上一抖,提着裤腰带便往村长家中跑去,尿湿了鞋不说,一路上还摔了几个跟斗。
“唉……”
“这张屠夫的性子你们也是晓得的。”
“若是今晚这般直接冲进去绑人,免不得要动刀子,只是伤人倒也罢了,若是到时候出了命案,官府追查下来,大家伙都脱不了干系。”老村长望着眼前的大宅子长叹了一口气,后边众人闻声也是踌躇起来。
“村长,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些时候只是东家丢了一袋谷子,西家丢了两只鸡,大家伙吃了亏都念着是个娃娃,全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后边便是村里的狗都遭了殃,夹着尾巴不成,还得被鬼吃咯。”
“到了眼下这鬼东西便是头整牛也能生吞,若是在置之不理恐怕明个就要吃人了!”
抱着粪叉的汉子嗡声嗡气道,话虽糙了些,可道理也是讲明白了,真到了要命的时候,也顾不得用什么法子了。
“村长,前几日我就托人到临安城的衙门里问了,庙堂上的老爷不管鬼怪之事,说是要上报劳什子的缉妖司,这一来一回不晓得要多少日子……”
“再拖下去,咱们村子的人里怕是都得落进这妖怪的肚子里。”一个满脸麻子的庄稼汉握紧木棒咬牙道。
“村长,别犹豫了。”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等着您发话呢!”
“罢了,罢了,法不责众,动手吧!”
宅子外的村民都把目光放到了为首的老者身上,后者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身子靠在墙上挥手道。
“砰……”
木门被两个粗壮的汉子踢开,院墙外的村民也是一拥而入,可还后脚跟还没跨进去就被逼退了回来,
因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经抵在了最前方那人的脑门上,或者是因为杀生太多的原因,让那人感到莫名的森冷,缓缓抬头看去便是刀柄已经被浸成了暗红色。
“就你们这帮腌臜货,也想害我儿?”
借着忽高忽低的火光看去,对面站着个赤裸着上身燕颔虎须的精壮汉子。
“张大哥,我,我……”
最前方那人吓得两腿打颤,嘴皮子打着哆嗦道,手中的木棒更是早已经吓到了地上,连带着后边的村民也是连连后退。
“哼!”
“就这胆色,也敢学那强人破门而入?”
那张屠夫啐了一口浓痰不屑道,毕竟是没见过啥世面的村民,一群人竟是被一人压倒了气势,唯唯诺诺不敢向前。
“张屠夫,你别窝里横!”
“今个儿,咱们就把话挑明了,你要么把那妖怪交出来,要么咱们一起冲进去,你就一把刀能得拦住我们?”人群中有人扯着脖子大吼道。
“你家娃娃什么模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想死,我们不拦着,可别连累着大家伙陪你一起死!”村里的年轻后生也是被逼急了眼冲到了人群最前方指着张屠夫鼻子骂道。
“我倒要看看你们谁先来送死?”
张屠夫也是横了心不放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
“他奶奶的,拼了!”
年轻后生抄着木棒就往张徒儿的额头砸下,后者也是没想到动手的这么干脆,顿时头晕眼花,鲜血顺着鬓角低落。
“当家的,这……”
就在村民群情激奋之时,一个模样俏丽的妇人从内屋跑出,也不管那刀枪棍棒就一把扑倒在了张屠夫身上。
“快看,那鬼怪出来了!”
不知何时,内屋后挤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众人闻声看去时,对上的是一双满是怨恨的眼眸。
有人眼疾手快的丢过火把,
只见那鬼怪浑身青紫,头大如斗,四肢确是异常的纤细,犹如快断的干柴枯枝,干瘪的腹部紧贴着肋骨丝毫看不出刚吞下一头牛的模样。
“孩儿,快跑!”
那妇人见状高呼道,头晕眼花的张屠夫也是急了,挣扎着起身想要拦住村民。
可谁知那饿死鬼,却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门外的汉子见状犹如天神下凡,拿着粪叉便捅了过去。
似干柴般的手臂抬起,竟是稳稳的握住了那粪叉的前端,不得寸入,另一只手臂猛然往前一伸,尖锐的指甲疯长而出,猩红的舌头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在这忽闪的火光下,格外的渗人。
“二牛,快跑!”
“……”
拿着粪叉的汉子看着眼前这鬼怪也是怔住了,想跑,确是被吓得挪不动腿,这鬼怪原本面容还能看出些许稚童模样,如今确狰狞得不似人形,大口都快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露出里边尖锐的獠牙。
那鬼怪满口腥风,尖牙利爪。
“鬼祟,休得伤人!”
就在二牛快要被开膛破肚时,一声清冷的低喝从院外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抹青虹闪过,那饿死鬼的双臂应声而断。
众人寻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女子从高处落下。
“竟是高手兄!”
所谓望山跑死马,下山也是如此。
许平安胯下的老驴已经累得直喘粗气,这才好不容易赶到了地界,发现不对正欲提笔除妖时,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下意识的念叨道。
“这趟劳烦驴兄了!”
有高手兄在此,许平安自然不必多虑,心怀歉意的轻抚着胯下的老驴,随后解下木棍上的烧饼,拍了拍上边的灰尘放入怀中后,这才安心的往院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