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临安县,青羊镇外一凉亭,
恰逢夜半三更,
亭外阴风阵阵,
天上一轮毛月亮高高挂起,月下低矮坟茔密布,树影婆娑,而这座破旧凉亭好巧不巧就建在了这乱葬岗的边上,白日路人便少有歇脚,入夜更是避之不及。
此夜,长亭内,
却有一少年郎却正旁若无人的作画。
不过寥寥几笔便在木柱上勾勒出些一幅凶神画像,只见画中人生得豹头环眼,蓬发垂鬓,相貌甚是丑陋,可画作未完便隐隐透出不怒自威之感。
“快画好了……”
少年轻念一声后提笔而起长身直立,咬着笔头细细打量起自己的画作来,明明样貌已颇有神韵,可总觉着还是差了点什么。
“呜呜呜……”
远处风声呜咽,细细听来好似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低声抽泣颇为骇人,可少年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思虑起画作来。
不知何时,几簇惨绿色的磷火从荒坟间升起,遇水不灭,迎风而长,正往凉亭这边飘来,火中隐约浮现出扭曲的人面。
荒坟间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好似野鬼正商讨着那少年的五脏六腑那个更味美些一般。
“到底差了些什么呢?”
凉亭内,
许平安眉头紧锁只顾作画,可陡然吹来的阴风却让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这才想起自己还身处乱葬岗中,这还自己第一次同时面对这么多鬼怪。
不晓得这画中钟馗镇不镇得住?
……
算算日子,自己来到李唐已经十年了,可慢慢发现这方世界并非历史中的那个太平盛世,更像是那野史中描绘的神鬼妖魔版大唐。
据镇东头那个姓李的算命先生所说,
而据今天子骄于佚乐而用不知节,朝堂百官谄媚而不知羞,虽国力看似修于鼎盛,可王朝气运已然盛极而转衰,市井百姓怨气滋生,乡野林间鬼魅横行,边境之地妖魔猖獗,这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初始自己是不信的,毕竟算算年岁,如今不过天宝元年,李唐少说也还有一百多年的气运,便是距离最大的一次灾祸也还有十三载的光景。
许平安也曾请教过自家师傅。
不过据自家师傅所言,情况似乎更为危急,天下早已遍地大妖,西北有蝗妖席卷而过遍地饿殍,东南有树妖遮天蔽日盘根千里,便是天上也不太平,有狗妖吞日天下久不放光明,总而言之外面的世界很凶险。
好在师傅一般的前辈高人前仆后继降妖除魔,甘愿舍生忘死为天下黎明百姓开出一个万世太平来。
常言道,
达者兼济天下,弱者独善其身,
自己随师傅修行十年,以画入道,虽有穿越客的福利能打怪升级,奈何天赋不堪,修行进度缓慢,若是还不勤勉刷怪。
往后又怎么在这大世……苟住小命?
“眼下区区孤魂野鬼岂能乱我辈心智?”
“不过是升级的养料罢了!”
许平安念头通达后冷哼一声正气禀然道,随即目光灼灼的打量起那几团鬼火来,突兀想起前世钟馗日啖百鬼的传说。
“如今我坟头画钟馗……”
“岂非肚中有鬼?”
再度看去木柱上的画像时灵光乍现,即刻提笔蘸墨开始补齐画作,过程行云流水,端是赏心悦目,而落笔间有细微的光芒顺着笔尖融入墨中。
许平安知道这是天地元气,
虽然远远比不得师傅口中那些个大修士通天彻地的手段,可请个凶神,画个死鬼,诸如此类的微末手段还是信手拈来的。
许平安停笔再度看去那柱上凶神原本魁梧身子的腹部已经隆起几分,空无一物的指间多出一双木筷,比起之前多了几分灵韵。
随后起一碗黑狗血往木柱泼去,凶神衣衫落成,大红颜色,配上凶恶面容,远远看着比厉鬼还要骇人。
“这下顺眼多了……”
当画作成型那一刻,那木柱上凶神好似活过来一般,漆黑如墨的环眼透过许安直勾勾的凉亭外乱葬岗中的小鬼,端是摄人心魄。
“成了!”
许平安提笔侧身,凶神露相。
陡然间,
身前的乱葬岗针落可闻,坟茔间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便是那呜咽的风声都停了下来,那几簇惨绿的磷火更是不知所措的楞在半空……
“劳烦钟天师了……”
许平安看见成效后对着木柱上的钟馗画像打了个稽首,虽然自己境界低微,可想来也能请来这凶神的一丝念头。
如许平安所料,
不多时一股凶煞之气从画像中喷涌而出,顷刻间便裹住了凉亭外那几朵人面鬼火,被筷子黏住一般动弹不得。
随后只听得几声囫囵吞咽的响动,那几个小鬼便不见踪影,地上只余下几双被剜去的鬼目和沥青一般乌黑的鬼血。
与此同时极淡的元气,从小鬼消失的地方飘出融入许平安身体,脑海中的经验条以肉眼不可见的进度蠕动一丝。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卡在89级一年多了。
“唉……”
“我这微末之境距离那些传说中的大修行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去探索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想到这许平安轻叹了一口气,毕竟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自己在这十年间,不辞辛劳的跑遍整个临安地界一茬又一茬的收割各类小怪这才勉强升到89级。
虽然没人给自己讲过这方世界的境界划分,可师傅常说自己境界低微,自己想来若是走出新手村,很容易便被那些四五百级的大妖魔随口吞掉。
嗯,毕竟自己也是玩过网游的人!
“罢了,下次再来。”
许平安看着坟莹间余下那些抖若筛糠的野鬼摆了摆手,随即收拾好笔墨准备离开,毕竟寻到一个新手练级的宝地很难得,不能一次祸害完,得细水长流。
“隔壁村头王寡妇吊死后化成的缢鬼昨夜已经刷了,如今东边的密林深处中的伥鬼只余下两只,西边山脚小道上仅剩个顽劣缠人的夜啼鬼……”
小路上,
许平安低头掐指细数着自己的存粮忧心忡忡,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那些用来升级的小怪是越来越少了。
月下那道忧愁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小小青羊镇何时出了这般大能?”
突兀的,
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吟在凉亭中响起,随后木柱上的凶画像开始扭曲,片刻后竟是凭空走出一物来。
借着月光看去正是许平安所画之物。
只见那凶神身着大红长袍,革敦一足,眇一目,巾首而蓬发,大步迈出凉亭,那阵阵阴风竟是化为清风拂面而来,便是天上毛月也散开光晕露出皎暇的身子。
而坟茔间躲藏的孤魂野鬼却是直接匍匐在地,唯恐引得那凶神瞩目,几个靠得近些的小鬼更是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可那钟馗确是毫不理会,目光只是落在许平安消失的方向停留了良久,最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呜呜……”
或许是钟馗周遭的惶惶正气过于浓厚,虽不见动作,仅仅只是停留,那乱葬岗深处那些小鬼也抵挡不住,不由的哀嚎起来。
钟馗闻声只觉无趣,正欲离开,
毕竟区区几只小鬼可填不饱肚子,何况小鬼最多也就吓吓生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没了出手的心思。
“可,如此仙师,尚且忧心于乡野百姓疾苦,事事亲力亲为,如今我却这般做大,实在惭愧……”
钟馗脑海中陡然想想起许平安临走前碎碎念的言语,凶恶的面容上竟是挤出几分羞愧之色,随即不在犹豫。
舍弃了手中木筷,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目,囫囵便往嘴中塞去,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这乱葬岗中的小鬼吃得干干净净。
“东边密林,西边山脚……”
“虽是小鬼,不以恶小……”
钟馗念头通达后,更是腾空而起,环目瞪大,虎须翘起,猛然张嘴一吸,临安县境界内方圆百里的邪祟,只觉得头顶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传来。
不论是赢鱼,虎伥,还是葬鬼,夜啼,皆是化为涓涓细流,被那凶神大口吸入,如同鲸吞海饮。
直至卯时,朝阳初升,临安县竟是在无邪祟,浊气消散,清气上扬,只觉得人世间,青天白日,乾坤朗朗。
“仙师勿谢!”
“为仙师分忧亦是钟某的造化。”
作罢,
那身穿大红长袍的凶神拍了拍鼓起的肚子,感受中其中充沛的元气,对着许平安走时的方向还了个道家的稽首,随后一挥大红长袍,就此走入画中,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