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造纸之术先要长时间沤制竹子,可惜秋山并不知道具体要沤制几天,好在荆襄就是不缺竹子,马良索性叫人先弄了几千根泡在水中,其他的石灰等慢慢搜集。
听说沤制之后还要人工破碎,再煮成纸浆,最后还要一层层揭开, 好多荆州士卒都感觉挺好玩,纷纷赶来观看,看看能不能有个当匠人的机会——要知道,同样是士兵,军中的匠人待遇总是稍微高那么一点点,这既然是由云将军特意督导, 日后肯定还有重要,众人都盼着能早早学到一二,以后起码不用去厮杀。
乐进也对此事非常感兴趣。
作为一个以文化人为目标的荆州牧,乐进现在对一切能推动荆州文事发展的工作都非常感兴趣,听说此举能大大推动荆州文化的发展,日后造纸成功还能赚取不菲的利益,乐进连连颔首,微笑道:
“想不到坦之除了厮杀之法,还有如此本事,这倒是让我小看坦之了。”
关平笑呵呵地道:
“都是将军调度有方。日后这造纸若成,此纸可名乐将军纸,名留青史。”
乐进仰天大笑,心中说不出地受用。
他笑眯眯地看着池中的青竹,突然压低声音道:
“坦之,听说你跟刘备那边有点生意?”
“不错。”关平坦诚道,“不敢欺瞒将军,我军士卒的赏赐都是跟刘备、孙权江上买卖取得。”
关平坦诚自己通敌,可乐进并没有丝毫的不悦,他反到露出一丝笑容。
“当年大汉能厚赏士卒,所以才能战无不胜。
坦之这本事真的不错——你们,咱们跟刘备那边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好好谈谈?”
乐进现在越来越以荆州之主自居, 他还算有点逼数,知道自己凭借南阳、襄阳、南郡三郡是斗不过孙刘的,于是开始动了跟刘备讲和的念头。
大家不要打架,一起好好发财,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关平微笑道:“如果将军愿意,属下愿意去跟刘备仔细商谈。只是刘备志在匡扶汉室,总得北伐,若是走荆州嘛……”
刘备现在在荆南,北伐肯定要走乐进的地盘,到时候乐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哼,本将现在这是站在三个鸡蛋上,孙刘曹都得罪不得,这又如何是好?”
关平低声道:
“属下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
“报!”关平还没说出自己的心思,只听襄阳城头锣声大作,刺耳的惊呼声从城头一直传到乐进府上。
这是乐进定下的有紧急军情的传报方式,只有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大事才能用这种方法通传。
他大吃一惊, 赶紧长身而起,带着关平一起飞奔出府门。
只见襄阳街道上众人一起散开,传报的士兵飞驰快马一路本来,匆匆将一封紧急军报送到乐进手中。
乐进冷着脸缓缓拆开军报,看了上面的文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乐进的手掌一阵猛烈的颤抖,赶紧将军报塞到关平的手中。
“这,这真的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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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在宛城生闷气,这几天一直醉生梦死,不理政事。
天气炎热,他酒后躺在榻上就是睡不着,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烦闷地坐起身来,怒吼道:
“做什么?为何如此急躁!”
少顷,门外传来马谡的声音:
“公子,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刘备打过来了不成?”
“倒是没有打过来。”马谡干巴巴地道,“但是刘备亲自率军北上,刘巴开城投降,南郡已经落在刘备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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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荀彧缓缓走进丞相府,一路上,丞相府众人都赶紧下拜行礼,而荀彧一脸微笑,不断地点头示意众人免礼。
荀令衣香。
喜欢整洁和熏香的荀彧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一股淡雅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高贵的熏香配上一袭无暇的儒袍,荀彧脸上淡定从容的微笑满是高士之气,平白给人几分掌控全局的感觉。
“参见荀令君。”司马懿躬身下拜。
荀彧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最近颇为疲惫的司马懿,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仲达,国事艰难,也不要忘记做学问。
我之前给你的几卷经书,可曾仔细研读?”
司马懿额上的汗珠缓缓流行,苦笑着摇头道:
“近来,近来多务……”
荀彧点点头,郑重地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
“算了。仲达治经典也许难有成就,可儒道清流,终究还是得系于仲达一身。”
司马懿听得汗流浃背,只能不住地颔首。
荀彧并没有问曹操为何召唤自己,径自阔步走入曹操大宅之中,幽幽的清香让司马懿一时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提醒一声荀彧的时候,荀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曹操巨大的书房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简牍,曹操就这么呆坐在一堆简牍中仰头缓缓看天,荀彧走进屋中默默无语,只是冲一边侍立的王必缓缓点了点头。
王必的额上汗如雨下,也朝荀彧点点头,示意他一切小心。
“文若来了,坐吧。”
曹操的声音极其沙哑,显然刚刚愤怒的嘶吼过,满地的简牍也正好能证明这一点。
赤壁大败之后,曹操经常莫名陷入暴怒之中,王必显然已经习惯了。
荀彧找了一点空地缓缓跪坐在地上,点头道:
“闻丞相召唤,不敢停留。”
“呵呵,文若啊,你知道长文回来了吗?”曹操像聊着家常一样问。
“吾已有耳闻。”荀彧平静地道。
“哦,那你听说刘备攻破南郡了吗?”
“吾……亦有耳闻。”
四周立刻变得极其安静。
王必屏住呼吸,看着这位世族清流的首领,一时有些焦急。
突然,曹操飞快地抄起一卷竹简,猛地朝荀彧的方向扔过去。
荀彧不躲不闪,那逐渐嘭地一声摔在地上,哗啦啦撒了一地,而荀彧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曹操咧了咧嘴,又缓缓坐下,摇头道:
“惨啊,孤惨啊。”
“孤平生自问也没什么对不起天下的事情,想要匡扶汉室,就得大权在手,不然如何与四方奸邪斗?
只是天下人……哎,都不体谅孤的苦心。
这个刘备,哎,孤,孤之前对他多好啊?孤封他做左将军、豫州牧、让他跟孤一起匡扶汉室,可此人,哎,此人就是不了解孤的苦心,一直跟孤作对。
你说说看,这个人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死!”
暴怒。
曹操暴怒的时候总是面带狞笑,这个一般年纪还能带领虎豹骑千里追击的枭雄双目赤红,枯瘦的手掌青筋暴突,竟当着荀彧的面一脚踩在面前的桌案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荀彧。
可荀彧依旧岿然不动,如暴风中的小舟,任凭风吹浪打,兀自岿然不动。
“刘备是该死。”荀彧的话让曹操紧绷的脸色稍稍平和了那么一点点。
可接下来的话,让曹操的血压顿时飙到了顶点。
“刘备是该死,但是以卑下愚见,我等并非无法调和。
只要丞相肯还大权于天子,我敢保证刘备必来许都参见。
集合丞相与刘备之力,汉室可兴,诸贼可定。”
“胡说八道!”
曹操万万没想到荀彧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他一度怀疑自己只是听见了荀彧的心声,可荀彧的声音不急不慢,平静异常,让曹操感觉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脏,而且越陷越深。
“文若,为什么连你都背叛我了?”
“当年袁氏兄弟狼子野心,一个僭号刻玺,一个试探天命,我因此从袁绍手下离开,想在汉室倾颓之时再做些事情。
我跟丞相发誓,共同迎奉天子,永为汉臣,这么多年丞相不管做什么,我都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汉必须做的。
可现在……丞相,你告诉我,你还是汉臣吗?”
曹操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绽出来,他的手缓缓按住腰间的佩刀,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可一股淡淡的香风飘入他的鼻孔,曹操的神志突然多了一丝清明,他眼睛一亮,寒声道:
“原来文若已经知道了。”
荀彧轻轻颔首:
“略知一二。”
曹操今天来寻找荀彧并不是单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他平素虽然冷酷无情且极其易怒,可在处理荀彧之事上却一直慎之又慎。
南郡丢失的消息传来之前,常雕就用快马送来消息,说陈群已经投靠刘备,这次是来做死间准备杀死云山,曹操初时还不信,可很快南郡丢失的消息就送到了他的案头。
暴怒之下,曹操很快就相信了常雕之前的军情,他当即就想杀死陈群泄愤,可考虑到陈群的身份,曹操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决定先给荀彧施压,以饶过陈群为条件让荀彧重新为自己竭力效力。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著名的大战略家居然先下手为强。
曹操不仅没有吓住荀彧,还被荀彧三言两语激怒。
这位颍川文士的首领显然对自己积怨已久,现在终于找了个机会把心中想说的都吐露出来。
现在,他满脸都是微笑,而曹操却进退两难,一时茫然无措。
“好啊,果然是你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