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之湖畔,庞大的湖之主雄踞在湖的中央,它全身原本覆盖的厚重冰晶翼鞘已经化作头顶上盘旋舞动的漫天神国,此时的古神体型要较之刚出现时小上许多,从远处观望可以清楚看到它那透明晶状物质包裹下的鲜红球体。
而在湖之主身外,是九条在虚空中慢慢舞动着的巨大光带,这些光带有着蓝白的炫目光辉,缓慢漂浮盘旋着,就好像是夏夜里横亘苍穹的巨大银河,而就在方才,仅仅一条光带在连一个眨眼都不到的时间里,瞬间接近全灭整个夏末友人社,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潇提前做出的布置,那么此时夏末友人社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一人还有站在这里的能力。
而潇所遗留的蓝宝石耳环所造就的那道看似不过一米的雪幕仍然停留在夏末友人社与湖之主之间,就好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为二者划分了界限,尽管说仍有几条光带不甘心地想要试图穿过雪幕,但是毫无例外的任何一条接触雪幕的光带颤抖着脱离其上炫目的光芒不断地脱落凋零。
就好像说那位至今仍被视为最强圣人的存在将自己的神域切出一角藏在这个小小的耳环之内,便等待着此时保下叶青一命。
克里斯蒂的虚影平静伫立在雪幕的另一面,观瞻着不远处那震撼的极光宙宇,至少到目前为止的发展依然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内,不过最终能否击败对方,即使是克里斯蒂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但是她可以确认的是——她能够给出奇迹的可能。
古神的神国堪称是另一个世界,这样的世界即使只是以意识的虚影存在的她置身其中也会受到侵蚀与伤害,不过此时此刻,也真的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开始吧。”克里斯蒂淡淡开口道。
“落暮之星。”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克里斯蒂依然使用夏末友人社每一个人的身体与能力化身为自己的手足战斗,凭借心灵链接将这一切整合在一起的她,才有机会发挥出这部战争机械最强大的威力。
乃至于可以弑杀眼前的神祗。
七夏点了点头,这位前道馆馆主的右手淌满鲜血,至今仍没有完全止住,就在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全灭中,光带在扫中他的身体时触发了相当多道禁制,显然这位来历不明的魔导师身上隐藏着相当多的秘密,只是这些秘密在一个堪比神祗的对手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最终仍然透体而过,正因为其制造的阻碍所以整个右手所有的血管都基本爆裂,表面上反而看不出多少端倪。
所以他用的是左手。
落暮之星基本上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禁咒,所以那些咒语也是最谙熟所不过了,虽然创造这个咒语的人来自一位名字不可言说的存在,但是目前能够使用它的却只有他寥寥一人。
因为这是真正的屠龙之术,世间若无真龙,那么则身携奇术而无用。
而若真龙降世,这便是屠龙的利刃。
落暮之星,降下。
就像曾经在冰风谷的雪原中落下的那点星火一样,那颗小小的火焰看起来好像一丝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微弱烛火,从天空不可知的遥远之处慢慢降下,却又是在一瞬间来到了极光宙宇的冰蓝穹顶,并与之接触。
正像它曾经燃尽罗德里格斯的虚幻领域一样,无论是神国雏形也好,还是眼前这残破的神国也罢,这个禁咒被创造出来,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弑神。
蓝色的火焰,瞬间便在极光宙宇中无尽肆虐开来,就好像是有人向着一个充满着氢与氧的玻璃容器中扔进了一根小小的火柴。
一根小小的,点燃了的火柴。
湖之主永远不会想到,这些它从未放在眼中的蝼蚁会一次次给它这样大的惊喜,只是它无法做到如此多的理智思考,面对自己燃烧的神国,那些肆虐的火焰似乎直接燃烧的就是神国的本质,一切想要熄灭它的举动都好像是朝着熊熊燃烧的柴堆倾倒一桶桶触之即燃的烈性油脂。
所以它只会哀嚎,悲鸣,让无尽的意识之波弥漫在它所能触及的整个世界。
“不同于你们之前遭遇的罗德里格斯,他的虚幻领域就好像是一层薄薄的纱纸,只要一过火就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燃烧殆尽,而真正的神国,每一个都是永不熄灭的旺盛火炬,摩萨耶虽然只是一个被打痛就只会哭着喊妈妈的孩子,但是不要遗忘它古神的本质。”
“我所说的圣人手段,便是在此时来一局定乾坤。”
“天道出鞘。”
克里斯蒂的虚影慢慢向着天空举起了两根手指。
浑身浴血的星曦点了点头,伸出右手在胸前平平划出了一道。
天道剑。
正如之前葛生所看到的那样,星曦的天道剑,是当今世上除却侠之外的三个使用者中最凌厉最可怕的一个。
可以说她的天道剑最符合侠曾经教导葛生的意旨,便是用绝对的意志去引导天地。
而此刻,星曦的天道剑出鞘,只轻轻一划,便有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傲雪华不知道星曦究竟能够斩出几道全威力的天道剑,只是明白其数量绝对远远超过自己和葛生的综合。
只是此时此刻,只有她的天道剑远远不够,白衣染血的葬雪社长在星曦抬手的那一瞬间也紧跟着伸手,迅疾而果断地划出而第二记天道剑。
如果说星曦的天道剑最凌厉可怕,那么傲雪华的天道剑,则绝对是最为灵活多变的那一个,作为绝对的实用主义者,也同样是在永夜之城中凭借惊鸿一瞥就习得天道剑的绝对天才,傲雪华的天道剑是最为不拘泥形式的,她所展示的三次天道剑,既有在兰流会中那绝对正统的凛冽意志,也有在冰风谷中蓄意不发地持久战斗,至于说第三次与陌小京对敌时所划出的那一道,是不同于以往的执剑而出,却被那位少年不显山露水地砸入地底。
虽然说必须承认陌小京所隐藏的力量确实同样可怕,但是你必须承认,傲雪华的那一剑不够绝对的一往无前。
而天道剑正是只有心念执一的时候才能够完成的剑术,这至少说明,这位社长大人甚至有能力在使用天道剑的时候放水留手,这是星曦与葛生万万做不到的事情了。
而此时此刻,第二剑已出。
就在此时,葛生也缓缓划出了自己的那一记天道剑。
与前面那两位少女相比,葛生自己的天道剑是最不出奇的,哪怕说他自己的天道剑是侠亲自传授的,就正统性来说与那两位临阵观摩的偷学者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葛生所能做的大多数事情,那两位都可以做到,而那两位所能做的大多数事情,葛生自己的却做不到。
比如说,葛生的剑永远比不过星曦的绝对凛然,并不单单是境界,天道剑境界并不是决定因素,否则葛生也无法在十岁那年就一指划开了九宝莲灯,而是葛生永远做不到星曦那样干净凛冽的杀意,就好像是初春刚刚融化的冰水一般清澈冰冷。
同样的,葛生也做不到傲雪华那样收放自如,天道剑从侠那里学的时候是什么样,至今在葛生手中仍然是这个样子,他只是按照侠那个时候的引导划出一道道“侠”的天道剑,而不能像傲雪华那样对这样的剑意进行种种改造从而创造出自己的天道剑那样。
但是葛生的剑同样有着星曦与傲雪华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最简单来说,只有他的剑才是天道剑。
侠为了这个预定中的继承人进行了漫长的挑选与等待,无论葛生的父亲葛秋是不是侠曾经选中的人选,但是葛秋已经死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会不会使用天道剑并不是侠挑选继承者的唯一标准,因为在这道命题上,至今的答卷上傲雪华与星曦的答案都远远要好过于葛生。
但只有葛生的天道剑让侠可以确定,这就是能够接下自己手中之剑的继承人。
就好像侠在圣湖边为葛生的那些问题。
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也。
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然勇也。
长久以来,葛生一直都在做这样知不可为的事情,只因为他心中认为这是对的事情。
天道剑出。
在这位不是圣人却宛若圣人的少女引导下,星曦划出第一剑,傲雪华切出第二剑,而葛生补出了第三剑。
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此时此刻,便真的发生了。
三剑合一。
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星曦的第一剑接上傲雪华的第二剑,然后补上葛生的第三剑,便正如一柄剑的剑锋,剑格与剑柄,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最为一往无前干净凛冽的星曦之剑担任剑锋,而最为机巧富有变化的雪华之剑则负责作为媒介来完美衔接前后,至于葛生之剑,方正平和的天道剑再没有什么比他更适合收尾了。
“虽然我知道从今以后你们可能再没有机会练手出这一剑,或者说假以时日,你们中的某一位甚至有可能独力便能斩出像今天这么一剑。”克里斯蒂的话语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慢回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之中。“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今天的这一剑,这是我们一同斩碎命运的第一剑,也是可以创造奇迹的第一剑。”
克里斯蒂高举在天空的手指骤然斩下。
“剑来。”
那道根本看不清影子的波光破空而出,转瞬便刺破了整个隔绝在面前的雪幕,向着燃烧的神国飞驰而去。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剑,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真的能够最终斩出这样一记可以媲美圣人的手段,虽然在日后没有克里斯蒂的帮助这样浑然一体的三剑合一永难复制,甚至说走出晖亡之林之后再与星曦相见绝对不会是像今日这样的并肩作战,但是这真的是可以寄托一切希望的破碎命运之剑。
神国破碎。
在这道清之又清浑然无物的波光面前,那燃烧的蓝白神国在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坍缩破碎,虽然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道剑的速度甚至堪比之前古神那横扫六合的光带,可是不知道为何,在每个人的感官中,这道波光就好像是在一潭深泉中缓缓前行地扁舟,一路上切开镜面一般的碧绿湖水,留下两道颤动着的波纹轨迹,缓慢,稳定,却一往无前地向前方驶去。
在这道波光面前,古神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恐惧,之前夏末友人社的许多攻击,有些确实让这位出生以来从来与战斗无缘的强大古神感受到了真实的疼痛,但是这些就好像你用一根不过一厘米的银针去用力刺一头三四米高的巨象,虽然你确实让它因你而烦躁,但是始终它只是视你为烦人的蝼蚁,而从未真正与你平视。
只有在这一刻,古神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几乎在与此同时,九条光带同时动作,六条牵扯着身后那最终链接着它们的无数冰砖碎块不惜一切代价如同落雨一般砸向那只在深泉中行驶的扁舟,而剩下的三条,则不管不顾地扑向已经失去了雪幕保护的夏末友人社众人。
真正被激怒被恐惧所支配的古神,终于不再怜惜自己任何一丝的力量,所有的古神从出生起都被烙印的一条信念就是——一切想要自己死去的存在,都必须要全身浴血不惜一切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全无例外。
只是克里斯蒂站在破碎的雪幕之前,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看着那些光带扬起的动作,虽然她知道一旦光带展开攻击,自己这边没有谁能够追及其速度,更别说防御其攻击,但是原本就不需要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有谁告诉你,那位圣人只留下了一个耳环呢?”
兰澈不可思议的望着自己的胸前,她胸口那个蓝宝石吊坠慢慢破碎,炫目的光芒从中迸射而出。
第二道雪幕凭空凝结,将已经蓄势待发的三条光带牢牢封锁在了雪幕之外。
而在雪幕的另一面,那条已经驶出港湾的扁舟穿过平静的湖水,面前的湖水已经慢慢凝结出淡蓝色的冰棱,还有无数的暗礁从水下浮起,只等待着它的自投罗网。
“我这边有个笑话,你们要不要听。”
正在所有人还在关注着那一剑能不能穿透古神无所不用其极的神国封锁时,克里斯蒂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她没有理会是不是有人想听她的笑话,她只是说了出来。
“我小的时候,就很讨厌家里那许许多多的墙壁啊,门啊,不仅一眼望不到外面,而且连跑起来的时候都要不停地开门关门。”
“直到那一天我在群星之间,看着那样多的石雕与拱门,包括头顶上那虚假的天幕。”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路的。”
“我走了过去,于是便出现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