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星的昼夜变化不是太明显,相骞锦睡醒了还得问助理时间。
不过自从助理转移到了自己辅脑里,因为是同睡同起,它也得迷糊好一阵子才清醒,然后给出大略猜测。
“我加上引导系统挤占了辅脑太多空间,再设闹铃什么的会影响你的大脑。”
它更像给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就算你变回银河人类,大脑也不可能一直运转。”
银河人类的辅脑不是芯片而是自然进化出的扩展器官,分布在体内各处。具备强大的计算和记忆能力,还能与外界进行信息交互,同时像城墙一样保护大脑这座宫殿。
可惜这具身体的操作系统(向前进)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全模式(相骞锦),无法控制辅脑这种扩展组件,只能交给助理作它的容身之处。
“又是新的一天,今天是三月十九,我们脱困的第七天!”
它元气满满的催促:“赶紧投入工作吧,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第一件就是寻找伍家先祖的墓穴。”
昨天相骞锦就问过老罐头,老罐头说按照千泉大山的传统,家族的墓地都在最高的地方。
出了帐篷,相骞锦堆起虚伪的笑容不断点头,回应族人们热切而恭谨的招呼。
相比之下莫大夫的笑容就真挚得多,还散发着盛夏的灼热,让他身上那股臭烘烘的驴粪蛋味道更浓了。
“向点点吃我的果子了!”
他邀功般的喊道:“我叫它名字它也看我了!”
野龙鸟轰隆隆冲到相骞锦身边,垂下大脑袋亲昵的蹭着,发出欢快的唧唧声。
蹭着蹭着它又吐出舌头要舔,被相骞锦一巴掌扇开。
“你怎么自己跑来找点点?”
相骞锦训斥莫大夫:“说了没我陪着不要靠近,现在还很危险!”
担心向点点野性未驯伤害到人和牲畜,相骞锦特意把它赶到远离寨子的树林里休息,没想到莫大夫这么头铁。
“神使恕罪……”
莫大夫挠着斑角说:“路上我试过的,应该没事。”
他递给相骞锦菠萝模样的东西:“它很喜欢吃棘皮梨,只是嘴巴舌头不方便,都是带着果皮一起吃。”
果子接近脑袋大小,果皮粗糙厚实长满细刺。剥皮后又脆又多汁,但很酸涩人是不吃的。
刚接过果子,向点点就鼻孔呼哧喷气,用脑袋轻轻碰他的手。
这是在催他剥皮,都被喂出经验了啊。
相骞锦顿时对莫大夫刮目相看。
别看向点点对付贺家兵丁一口一个像是要吃人,其实大多数时候它只吃植物果实和根茎。具体吃哪些他没留心,没想到莫大夫观察得这么仔细,还有胆子做试验。
三两下剥了皮,挥手扔得高高的。向点点伸长脖子大嘴一扫,果子入嘴嚼得咔嚓作响,喉咙还在咯咯咯震颤,颇像猫打呼噜。
“不错不错,做得好!”
相骞锦表扬之余也不忘劝诫:“不过做任何事情都得牢记,安全第一。”
两人继续给向点点喂果子,看它吃得眼睛都闭了起来,脸上都浮起了笑容。
多么温顺乖巧的动物啊,怎么就变成会术法的妖兽了呢。
这一定是环境的错。
喂饱了向点点,相骞锦翻身上鸟,莫大夫又说:“其实可以作副鞍具。”
好主意,以后自己可以转职龙鸟骑士了。
让莫大夫自己琢磨这事,相骞锦骑着向点点直奔老寨最高处。
再次登上东面的陡坡,才注意到这地方的确有些特别。
这里的植被很稀疏,除了三五成群郁郁葱葱的大斑竹外,看不到各种见惯了的凶狠植物,连草都低矮温顺得多。
不过没找到任何与坟墓有关的迹象。
或许这些竹子就是从坟墓里长出来的?
相骞锦拿鹤嘴锄挖了起来,向点点歪着头打量了会,也用脚爪跟着挖。
这家伙挖土的效率抵得上十个人,没多久它就把一丛竹子挖倒,刨出个足够埋十个人的大坑。
“行了行了……”
相骞锦看到了什么,拍拍鸟腿让它停下。
坑里除了挖断的竹节,还有根横卧的木柱。
木柱作过特别处理千年未腐,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印记。
拂去泥土仔细分辨,竟然是一个个正字。
“莫非是……”
相骞锦觉得木柱可能是墓碑,很特别的墓碑,只记载多少人埋在这里。
这下面就是坟墓没错了。
他示意向点点接着挖,野龙鸟足爪翻飞,泥土漫天飞洒,很快把坑挖到了两三米深。
看着坑里的景象,相骞锦陷入深深的困惑。
下面没有墓穴,只有厚厚的黑灰,像是焚尸坑的一角。
这里的人并不火葬,都是在山寨最高处土葬。让祖宗在黄泉下也能看到后世子孙,护佑家族安定。
不过相骞锦见过焚尸坑。
七天前伍家族人在河岸边挖了个大坑,把死难亲人的尸体烧成骨灰就地填埋,等以后有机会再回去建墓树碑。
那时候是怕贺家占据山寨后亵渎亲人尸骸,不得不含泪焚尸。老寨这里居然也有焚尸坑,难道遇上了同样情况,才焚尸之后举族迁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伍家就不是看到了他着陆才离开老寨,迁到着陆点建寨守护。
这么说起来,伍家未必是游击队的后裔啊。
“五角星是赤联坚持到最后的游击区,星球上的银河人类全是赤联游击队员。”
助理指出了疑点:“巴婵的朊基浓度很高,肯定是游击队员的后裔。这种事情虽然很难想象,但只有这个可能。”
所谓的“很难想象”,说的是银河人类很难和行星人类诞下后裔,二者的生理差别已经大到了有生值隔离。
“这就有问题了。”
助理说:“如果伍家不是游击队的后裔,巴婵的血脉又是哪来的?”
论计算和逻辑,助理自然远远强于相骞锦。
它继续推导:“有很多可能性,比如伍家并不是游击队的后裔,但有哪个游击队员在某个时期加入了伍家,给伍家带来了这么一支血脉。”
“大胆一些。”相骞锦的优势就是开脑洞,“说不定巴婵的母亲就是那个游击队员,或者是游击队员的后裔。”
“还是你思路开阔。”助理叹气:“可惜这得回伍家之前的山寨,找到巴婵母亲和以前那些家主的尸骸才能搞清楚。”
巴婵的母亲的确值得怀疑。
跟四丫闲聊的时候,四丫说过巴婵母亲孤身流落到千泉大山,巴婵父亲丧偶多年,就娶了作续弦。生下巴婵不久就离世了,在伍家几乎就是个透明人。
可惜这条线索没办法追索下去,伍家人之所以要焚尸掩埋,就是知道贺家肯定会掘伍家的墓,把伍家所有先人尸骸挫骨扬灰。
并不是贺家对伍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千泉大山里家族争斗并不常见,就算有也只是乡村宗族械斗的性质。不过每当出现可怕的灾荒妖祸,或者降生了有心一统千泉大山的雄主,争斗就会变成目的是吞灭家族的攻伐。失败的家族会被抹除痕迹,尤其是先人尸骸。
贺家显然就是奔着吞掉伍家来的。
如果巴婵母亲是游击队员或者游击队员的后裔,问题就更复杂了,她为什么不设法解冻向前进而只是给伍家送个女儿?
“还有个问题。”
相骞锦提到他一直都有些迷糊的事情:“我们着陆的时间,跟伍家先祖来这里定居的时间,到底谁前谁后?相差了多少年?”
“这个我怎么知道?”
助理心虚的念叨:“我清醒之后到现在的时间记得很清楚,按五角星本地时间算是一千一百零九年八个月零一天。从着陆到我清醒过了多久,只有大概的估算,从一百年到三百年的可能性都有。”
“至于伍家这边,昨天你不是看过伍家的族谱吗?最初几代家主都是后人瞎凑的,比天照国的历史还要模糊不清。”
“如果装备还是好的,我倒是能用行星科学套件分析老寨是在什么时候建起的,可以精确到分钟。可惜……如果装备是好的,咱们也没必要追查伍家的根底。”
相骞锦有些意外:“你从没说过在把我弄醒之前,还过了那么长的时间。”
“呃……事情很复杂……”
助理怯怯的解释:“我们跳出弦跃通道进入曲率海的时候出了故障,那时候我的维弦时钟就坏了。浮出曲率海降落五角星的过程我又得全力保护你,根本顾不上校对时钟。着陆后我的情况很糟糕,花了多少时间清醒我真没办法精确计算。”
你家伙心虚什么?
跟这家伙吵了一千一百零九年八个月零一天,相骞锦懒得深究。
他跳到坑底,在灰烬里摸索,希望能找到些骨骸。
然后他摸出块烧得黢黑的石头。
手感不像是寻常的石头……
搓掉黑灰和烧结成块的泥土,相骞锦手里多了个一比二十的石头人像。
圆圆的身体拼了个圆圆的脑袋,还是萌系风格。
人像没有手和腿,雕刻得很粗糙,只能分辨出是个长裙长发的女子。
最奇怪的是,有鼻子有嘴,却没有眼睛。
“是替代死者埋在这里吗?”
相骞锦以为是这样,等他摸出第二个石像,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尺寸不一样,细节也有差别,不过仍然是长裙长发没有眼睛。
“会不会是……”
助理要说什么,似乎不确定没说出来。
相骞锦觉得它跟自己想到了一起。
会不会是个神像?
向点点忽然唧唧叫了起来,它挖到了一块大石头,结果崴到了脚趾甲,叫得颇为凄惨。
用果子安慰了它,相骞锦自己动手清理石头周围的泥土。
激活蛮力技能,挖土效率也不比向点点差多少。
片刻功夫后大石头露出真面目,准确说是露出了被人雕琢过的顶部。就像冰山露出的一角,下面的岩层不知道有多深,或者就是整座高地的岩层。
这是一比一的人像,跟小石像完全一样。
打量着人像,相骞锦的视线渐渐延伸,投向远处。
人像是背对他的,正面对着北方的雪山。
望夫石?
如果是在上辈子的世界里,相骞锦肯定要脱口而出了。
“呀!这里也有,不过好大!”
“怪不得自己悄悄跑了,原来是来这偷偷挖我们先祖的坟!”
巴婵和四丫的声音先后响起,一个是惊奇一个是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