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河滩边的面包车上拿下几张折叠桌,何欢跑过去提过来,在河滩打开。
游客们面面相觑,何欢招招手,“过来呀!”
周师傅满面笑容先走过来,小白龙就是会整,在这龙川江峡谷黑鱼河边整野餐。
何欢又跑到面包车上,小男孩递给他一袋袋水果,两人到河边洗了,放进盘子里,端到桌上。
游客们看着他明目张胆地抢劫。
何欢拿起一个小番茄丢进嘴里,“嗯嗯……好沙好甜!你们不是饿吗?快来吃呀!”
游客们默默走过来,围着桌子站着,看着他,不好意思下手。小白龙蹭饭就算了,但这么多人蹭,也太不好意思了。
看他们不敢吃,大姐笑道:“你们吃吧,是小白龙让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的。”
“啊!”大家笑起来。
“啊啊啊!小白龙!我爱你!”坐热气球让小白龙吻她的女游客就扑上来。
何欢连忙站起来让开,“啃鱼,啃鱼,好吗?别啃我呀!”
一群人大笑,大姐也笑道:“鱼烤好了!可以吃了!”
游客都到小溪边洗了手,一些坐下来吃水果,一些好奇地跑过去站在烧烤架边。
大哥从车上搬下一箱饮料一箱啤酒,何欢把碗筷杯子摆桌上,“喝什么,自取。”
游客都跑去自取。
站在烧烤架边的游客瞪大眼吞着口水,大姐笑眯眯地把烤好的鱼放到没有烧着炭的一边。几人站在烧烤架旁边就开始吃起来。
何欢微笑看着他们。
接梗王赶忙拿起一条鱼,辣椒粉不要钱似的把黑鱼撒成红鱼,拿过来递给何欢,“小白龙,给你!”
何欢无语,接过来,在盘子里抖掉一些辣椒粉,才开始吃。
“嗯嗯嗯……”
“好香啊!”
“从没吃过这样的鱼!”
头上是一方蓝天,脚下是碧溪淙淙,在溪边吃着野味,恍如梦中。
“小白龙,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旅行!”
“这是我的梦中情旅!”说爱他的女游客也给他拿了一条鱼,撒了点辣椒,递给他后就坐在他旁边。
桌上的手机一响,龙腾:龙之国是什么?
何欢笑了,拿起手机,转着头拍着视频,“所以叫你来啊!你看,我们第一次在苍山绿玉溪野餐,现在又在黑鱼河野餐。”
坐他旁边的女游客抬手抓抓蓬松的波浪长发,挡住脸。
“看,这是我这次的游客!”何欢移动着手机。
大家对着镜头微笑着点点头或者挥挥手。
放下手机后,游客们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在热气球上的讲解视频是给你女朋友录的啊!”
何欢甜蜜地点点头。
“小白龙,你真的有女朋友啊?”
“嗯。”何欢点点头。
“我可以作证!”一个游客举手,“在无量山露营,小白龙大半夜还在跟女朋友打电话,啧啧啧。”
何欢笑道:“大半夜我打电话你怎么知道?”
他旁边的女生脸都红了,男生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你吵醒我们了啊!”
何欢也不戳破他们,明明自己声音很小!
坐在何欢旁边的女游客又转过脸来,“你女朋友也是你的游客?”
“嗯。”何欢点点头,“第一个小白龙团的游客。”
“啊!”大家瞪大眼。
旁边的女游客点点头,“可惜啊!第一次没报上!”
大家都笑了。
感觉很神奇。
大姐把所有烤鱼给他们端上来,这是真正的野味!
何欢拉着小男孩坐在旁边,“上个团在南腊河边吃巴西哩,这个团在黑鱼河边吃黑鱼。这都是当地才有的啊!”
接梗王一边啃黑鱼一边说:“巴西哩是什么?我也要吃!”
其他游客也看着他,真想跟小白龙走遍云州,吃遍云州。
“这鱼真的是小白和小青怨灵附体吗?”
何欢笑笑,“黑鱼河原本是一条地下暗河,暗河的鱼都长得比较丑。”
大家吃着鱼笑道:“吃人家还嫌人家丑!”
“真的,深水鱼都长得比较丑,一是因为水压大、氧气少、食物少,生活压力大,所以丑。”
在游客们的笑声中,何欢继续道:“二是地下河黑漆漆的,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哈哈哈……”
“至于长着五彩斑斓的鳍呢,则是会发出一些迷幻的光,加个滤镜,让人误以为它长得很好看,好吸引异性。”
游客们笑道:“一边吃它一边诋毁它,真的太过分了!”
何欢笑道:“火山喷发后,岩浆堵塞地下河,地下水流出地表。这些丑鱼也就流出来,上了我们的餐桌了。”
“好惨!”
何欢白他们一眼,“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同情它!你们才过分!因为这条河里的鱼都是黑色的,所以就叫黑鱼河了。”
“哦。”
大姐又给他们烤肉串、土豆、茄子、豆腐……
渐渐桌上摆满了,大哥打开锅盖,每桌上一大碗苦菜汤。
“云州这边喜欢喝苦菜汤,因为平时吃得比较辣,苦菜是下火的。”
汤已经煮好了,大姐就着大铁锅给他们炒饵块,每桌上一大盘。
何欢叫大哥大姐坐下一起吃。
“这就是今天的主食了,大救驾!”何欢说,“清初,吴三桂率清军打进云贵,明永历帝逃往滇西,吴三桂率清军紧追不舍,永历帝逃到腾冲。
当时天色已晚,一行人走了一天山路,疲惫不堪,饥饿难耐。走进一户农家,主人搜出家里最好的东西——饵块、火腿、鸡蛋、青菜,炒在一起,给永历帝吃。”
何欢指指面前的炒饵块,“永历帝吃后赞不绝口:太好吃了!救了朕的大驾!从此,腾冲炒饵块便有了一个别名——大救驾。”
接梗王说:“嗯嗯,今天也救了我的驾!”
何欢笑道:“比起永历帝,你恐怕更想当一个普通老百姓。”
接梗王点点头,不停歇地吃,眼神示意何欢继续讲。
大家都一边吃一边看着小白龙,周师傅也一边吃一边看着小白龙,他的嘴只要讲就好了,不用吃饭了。一根草一盘菜他都有得讲!
惯得大家吃饭的时候必须有配音!
“永历帝同样是走蜀身毒道逃亡缅甸。”
游客们惊讶地看着他,蜀身毒道,真是步步历史,贯穿两千年啊!
“为什么从云州逃往缅甸?显而易见,明朝在云州经营得很好。正是明朝大移民,让云州汉人成为多数民族。恐怕朱元璋也没想到,自己移民入滇,两百多年后,自己的子孙会逃亡出滇。”
大家也不禁感慨。
“1659年正月初四,永历帝到永昌府,也就是保山。老百姓在过年,他在被追杀。闰正月十五,清军逼近,永历帝离开保山,正月十八,到腾冲。
腾冲,是永历帝在自己的国土上经过的最后一个城市。也许,那盘大救驾,就是他在自己的国土上吃的最后一顿饭。”
大家一边吃着大救驾,一边可怜着这位皇帝。
“人什么时候会觉得饭菜特别好吃特别香?”
“特别饿的时候!”
“对!”何欢点点头,“当时给他炒这盘饵块的应该就是明初军屯后代,所以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
当时的老百姓,能够拿出大米做的饵块、鸡蛋、火腿,真的是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但,也只有拿出这些东西来孝敬这位皇帝了。
永历帝吃了这碗大救驾,就去了缅甸。缅甸当时是明朝附属国,尤其是对云州总管黔国公,一直很仰慕,比皇帝面子还大。缅甸官员以礼接待了他们。
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只是附属国。缅王立刻派人去打听,为啥明朝皇帝还有黔国公到了咱们这儿?总不会是来旅游的吧?”
大家笑起来。
“很快,缅王就知道了明朝已覆灭,这是个逃亡皇帝,顿时那待遇就下降了。
曾经让他们仰慕的黔国公,传到最后一任沐天波,见缅王,被要求椎髻光脚,以缅礼觐见。
沐天波感觉非常受辱,想以前,沐府就是明朝在云州和周边附属国的代言人,威名远扬,缅甸这些官员对他们是多么毕恭毕敬啊!
但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依。回来后,就在永历帝面前一顿哭啊!”
何欢讲着永历帝在缅甸的遭遇,大家唏嘘不已!
“曾经声威赫赫,名震西南的朱元璋和沐英,如果看到自己的子孙,在这边疆附属国受到这种待遇,若在天有灵,都能气活过来!
所以,靠祖宗没用,祖宗余荫只能遮护你一下子,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大家点点头。
何欢讲起永历帝在缅甸所受的屈辱,以及逃亡班子到穷途末路异国他乡,仍然各自为阵寻欢作乐,以至于要永历帝砸碎黄金玉玺分给大家。
小白龙的讲解特别下饭,吃了一阵,大家发现炒饵块都要吃完了,连忙给小白龙扒了一碗,又给他留几条鱼,继续听他讲。
“最后,群臣包括黔国公死于缅王设置的咒水之难。永历帝听闻群臣已死,悲痛欲绝,与皇后就准备上吊自杀。
白练已搭在房梁上,又被内侍劝说:太后年事已高,陛下先亡社稷,再丢国母,不忠不孝,恐怕会被后世嘲笑。只得暂时放弃。
逃亡缅甸三年,从腾冲出去时带的四千人,逃的逃,散的散,死的死,到此时,只剩三百人,也就是一些宫人、内侍和大臣的妻女。
然后,缅王假惺惺地表示:我们一个小国,没有伤害群臣的想法。主要是那些大臣想伤害我们的村民,我们就杀了他们,平息村民的愤怒。
永历帝心中悲痛,但身边就只剩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妇女儿童和太监了,又能怎么办?这时别说光复明室,吃饭都靠附近寺庙僧人施舍。
突然一天下午,几个缅甸官员带人来,两根竹竿绑着永历帝的椅子,抬起永历帝就走。皇后太后也被抬着。
直到半夜被放下的时候,永历帝才知道,他被送到了清军大营。”
“啊!”
“三年前的正月,永历帝离开国门。三年后的腊月,永历帝再次进入国门。
这一次,他被关押在囚车里,从腾冲经过。没有人能救驾,甚至没有人能给他端上一碗大救驾。
山河易主,不知道永历帝坐在囚车里,被清军押着,经过这片曾经的国土,是什么样的心情?”
大家也不禁唏嘘。听小白龙讲哀牢国的时候,为哀牢国哀叹。听小白龙讲逃亡的最后一位明帝,又为他惋叹。
“永历帝囚车到春城,百姓出迎,心属大明,见到这位陷在囚车里的皇帝,泪湿衣襟。随后,永历帝被囚禁于清湖边篦子坡金禅寺。不久,被吴三桂缢死。”
“唉!”接梗王道,“还不如在缅甸上吊呢!”
大家也点点头。
“从此,篦子坡被春城百姓称为逼死坡。百姓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他们是明朝迁过来的,但那时候,云州已经属于清朝,沐府已经是吴三桂的。
从沐英到沐天波,沐氏十几代,镇守云州近三百年,确实不负皇恩,沐天波最后还杀了几个缅人,做到了与明朝共存亡。朱元璋选人是没选错的。”
大家点点头。
何欢看看他们都放下了筷子,这才拿起筷子。大家都笑了,看着他吃。
大哥大姐和他们的儿子也在旁边一脸认真地看着小白龙。
游客们笑道:“大哥大嫂,你们知道这明朝末代皇帝的故事吗?”
夫妻俩笑着摇摇头,“我们只知道这炒饵块是皇帝吃过的。哪里知道这些?”
“小白龙讲得真好!”大哥说,“我祖上是明朝南京大槐树迁过来的,我老婆是本地傣族。”
一位游客笑道:“这是九隆后裔和明朝后裔啊!果然是皇帝轮流坐,百姓已经过到一起了。”
何欢笑着点头,“姻缘不但千里牵,还千年牵呢!”
游客们都笑起来。
大哥好奇地看着何欢,“怎么千年牵?给我讲讲。”
大姐白老公一眼,“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伸手端盘子,“我给你热热。”
“不用不用。”何欢拖住盘子,“虽然永历帝没了江山,但留下了大救驾,也算在极边之城传下了他的功德!让人四百年后吃起腾冲炒饵块,还能想起这位皇帝!”
所有人都看着小白龙吃饭,何欢说:“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这种眼神好像逃亡的是我。你们去玩吧。”
大家才笑着散开,到河边去玩。
坐对面的游客把拍的讲解视频发给何欢,何欢又发给龙腾。
何欢吃完饭,龙腾发视频过来,“你的嘴就停不下来吗?”
何欢愣了一下,委屈道:“你嫌我烦?”
龙腾顿住,不知道说什么。
何欢十分委屈,“你嫌我烦以后我就不发给你了。”
龙腾又顿了一下,语气柔和:“不是……你不累吗?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何欢嘴角扬起,原来是关心他啊!
“吃饭也堵不住我的嘴,只有一个方法让我闭嘴,你想不想知道啊?”
“嗯?”
“你来堵住我的嘴啊!”
龙腾彻底惊呆,脸一红,把视频挂了。
何欢开心地大笑。
在桌子底下捡鹅卵石的小男孩立刻爬出来朝河边的人群跑过去,大声说:“小白龙哥哥叫你们去堵住他的嘴!”
河边扬起一阵笑声。
何欢拄着额头,挡住发烧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