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请吧。”
赵错起身走到了台前。
他是直接在灯火间挡在了太后娘娘身前。
手捧酒盏，他平易近人地对着下方的王公大臣示意，面带笑意。
“今日又是新的一年，还请各位与本将军同舟共济，为天下开太平盛世。”
露台上群臣哪敢怠慢赵大将军，连忙起身施礼，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皇宫年宴到此才逐渐变得热络起来，群臣觥筹交错，我来我往。
赵贼虽不喜欢这场合，但也是和光同尘，没有表现出异样。
“我去岁得这时是和太后娘娘在湖中泛舟吧？”
他望了一眼露台外倒映星河的湖泊。
那个时候他还视女魔头为不共戴天的一生之敌。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不能失去对方，愿意为彼此做任何事。
“冠国公，至尊说湖边好像有点儿不对，让您亲自去巡视一下……”
一名大宦官忽然走到对他低声说道。
“嗯？”
赵错愣了一下。
他接着又不动声色的颔首。
女魔头和他还是心意相通的嘛。
“我知道了，若是有哪位大人问起我的去向，你如实相告就是了。”
小公爷说罢后就转身离去，他本就在热闹之外，所以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他沿着去年的记忆，在冷清的湖边漫步，一叶小舟的影子逐渐在远处湖岸若隐若现。
脚步愈快，他已经能看到船头上站着的那道倩影，她也在看着走来的人，似乎面带浅笑，一手抚在腹上。
“去年，某人在船上为本宫写了句诗，可还记得？”
魔后笑靥如画的站在星光下。
她妍丽贵气的容颜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赵贼望着她的脸蛋儿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
“我记得与您在一起的每次，不过我现在开心的，是我方才还在回忆去年的事，您就在湖边等我了，嗯？”
他面带笑意地跃上船，握住了美人温软的玉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威严的淡金色眸子。
“本宫是在问你去年给我写的那首诗。”
照太后眨着凤目。
“新年岂可赋旧词？”
赵错垂首将脑门与她白净如玉的额头贴在了一起。
“此时应景的，应该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岚姐姐觉得如何？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星夜下的湖泊泛起涟漪，二人的倒影在水中褶皱。
“本宫想去湖心。”
寂静的湖边响起了轻缓柔和的嗓音。
“我亲自给您划船，去哪儿都可以，就我们两个。”
赵错拿起船桨坐下，太后娘娘姿态优雅地依偎在了他的怀中，小船悠哉的离岸。
“不出意外的话，年后一月你就可以到南方去了，这么一想你还有好长时间可以玩呢。”
女魔头将脸庞贴在小公爷的怀中，嗅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让她眸光微醺。
“我想以后能一直在京中和您在一起。”
赵贼说着她喜欢听的话。
“会的。”
魔后扬起脸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咬痕。
“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应该也会走路了吧？你可要当个好父亲呢。”
“我当然会是孩子的好榜样！”
“你指的是抢食这一点吗？”
照太后似笑非笑地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身前。
“您本来就是我的，才不会给那个孩子呢，哼。”
赵错说着任性的话语。
“不要脸。”
太后娘娘掐着他的脸颊。
“您还是会更偏爱我的对吗？”
赵错已经被迫停止了挥动船桨的操作，空出的两只手都用力抱着她，他们此时已经接近湖心。
“你要是今天晚上和本宫一起睡在这，要甚么都依你哦，当然你也不能拒绝就是了。”
她神色矜持地说着肆无忌惮的话语。
“我当然是听您的。”
赵小公爷抱着她躺在了船板上。
夜空一片璀璨，浩繁如沙的星辰挂在黑色幕布上，如梦似幻。
怀抱美人，躺在流光溢彩的银河之上，这可太好睡了，他能一觉睡到明天正午，然而……
“本宫是骗你的哦。”
坏女人开口的同时就以行动表达了没想让他休息。
小船在湖面上轻晃，一阵涟漪从湖心荡开，轻声细语。
明月越发皎洁，他们也跟着安静下来了，在轻缓的呼吸声间相拥，只是这一份平静，并不能长久存在……
“怎么了吗？突然坐起来的，是要换个地方坐？”
赵错诧异的仰起头看向身侧。
方才还躺在他臂弯间的女魔头已经起身了。
她的细眉拧在了一起，这让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不出意外还是出了意外呢……”
魔后轻舒了口气的道。
“啊？”
赵大将军闻言也坐了起来。
“我们先回露台上去，西南这次的事不小，宴会改为朝议吧。”
她牵起了赵贼的手，二人化作一道浅色流光消失在了湖面上，他只是一眨眼就回到了宴席上。
“女魔头方才与我相拥的时候是收到了什么传信？”
赵错抬头向上首看去。
一片明艳柔和的金光中立着一道倩影。
正此时，一名身着黑衣的东宫秘卫快步走上了露台，他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秘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有人心中一阵惊动。
大虞太后手中的东宫秘卫可是凶名赫赫。
一旦被这群直接听命于照太后的饿狼盯上，基本可以先定制棺材了，不过可能骨灰盒更派得上用场。
“苏秘卫，你将西南的事与诸位王公大臣说一下吧，正好大家都在。”
魔后威严的声音从朦胧光华中传出。
“遵命！”
苏姓秘卫依然面向她的低头说道。
“西沙国蛊族发兵三万余，悍然越过边界，侵入宁西府烧杀抢掠！”
他的话让原本还有杂音的露台瞬间陷入死寂，太子楚治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惊愕地望向了身侧为蛊族圣女的新妻。
另一边的韩王则是眸光动了一下，接着脸上也露出了诧异，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并且不时望向在场唯一的蛊族人。
“蛊族竟然在这个时候举兵？”
赵错也是一愣。
西沙国不是才和他们结亲吗？
这个碧清才成为他们大虞的太子妃，母家就刀剑相向，这是在闹什么呢？
“你将西南兵事详细道来。”
魔后语气依然平静。
“是！”
东宫秘卫毫不迟疑地说道。
“因两国联营之事，西沙国以联合庆贺为由，骗得宁西将军赵洋放松警惕，蛊族大军长驱直入，已夺半府之地。”
赵大将军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卸任宁西将军后是武崇行接上，再之后就是这个赵洋了。
这人也是他们赵家的远支来着，翻起族谱，还要矮他一辈。
正是因为这重关系，赵洋才能当上一府土皇帝，可惜……
’现在重要的倒不是治赵洋失职之罪，蛊族此番太恶劣了，所谓和亲也只是计谋？‘
赵贼眼神几度变换，他现在看到的就是西沙国以联姻之事降低大虞的警觉，目的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番邦蛮夷！竟敢欺我赫赫大虞，请太后娘娘即刻发兵，踏平西沙国，以血还血。”
韩王一个眼神，一名身着朱袍的大臣就上前进言，义愤填膺。
“毅侯所言正是！”
又是一名大臣走了出来。
不过他却将凌厉的目光扫向了蛊族圣女。
碧清白皙的脸庞也挂着不安，不过依然保着十足的镇定，并未失态。
“对付西沙国之前，理应先治这个异族之女的罪！所谓的结亲是无可辩驳的欺君欺国之罪。”
进言的大臣三言两语就将新封的太子妃判成罪不容诛。
“少安无躁。”
高坐上首的照太后淡然开口。
“本宫将江南兵事交由大将军全权处理，西南自然也在职权之内，卿是怎么看的？”
赵错走了出来，眸光不着痕迹地扫向了太子楚治，只见他目露央求。
他是担心自己被新婚妻子连累？
又或者想求他保住妻子……
“回太后娘娘的话。”
赵小公爷神色自若地向上施礼。
“宁西府与楚国相连，若是让西沙国之军与叛军联合，后果不堪设想，应立即调五万南军驰援，打退敌军。”
他对南军兵力是有清楚的了解，除了他手上的二十万大军，还有十万分布南方各府防备。
这个冬天他整合了永照帝残军并且在淮南招兵，还能扩充兵力，调出五万不成问题。
不过蛊族的开战无异于让南方战场雪上加霜。
“还有……”
赵贼明白自己不能在京城偷闲了。
“臣请在年后即刻返回淮南统领兵事。”
“是该如此。”魔后没有否决他的请求，“你五日后启程吧。”
赵错欠身以作回应，接着又看了一眼楚治与蛊族圣女，这两位的脸色不太好看。
“大将军还兼着执刑司副掌司之位，按律，应当如何处置蛊族使团？”
‘我可不会背。’
赵小公爷在心里咕哝了一句。
“臣以为应将西沙国一众关入执刑司看管。”
他没有多想的说道，反正这个事也不会由他主办，交给专业的就是了。
后方的韩王听着他的话也是暗自点头。
一切顺利……
“太后娘娘，大将军，治有话要说！”
楚治在韩王微妙地注视下一咬牙站了出来。
赵贼疑惑地转头朝他看去。
这事还牵不到你啊。
“说。”
女魔头平淡的开口。
“碧清是受西沙国之主的命令前来，她除了知道是要与我大虞结亲外，对于蛊族意图开战的事一概不知……”
他竟然在为蛊族圣女开脱，脸都涨红了，显然是真的着急。
赵错一时间都惊讶的睁大眼睛。
你不是很抗拒异族妻子吗？
“太子殿下何至有此荒谬绝伦之言？”
方才跳出来的大臣已是一脸的痛心疾首。
赵大将军是认识这个人的，一等侯魏辅，大虞开国功勋之后。
此人先祖毅侯，四百年前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到他这一代还是能坐上兵部侍郎这种一部二把手的位置。
“非我足类，其心必异！岂可放任敌国之人在我朝京城任意活动？”
他说着又向上一拜。
“请太后娘娘英明决断！将蛊族使团交由执刑司论罪，从重从快。”
楚治顿时面露怒色，但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无助地看了一眼身侧的碧清。
“殿下不必挂心，不过一死，我这条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蛊族圣女低着头轻声说道。
“你我夫妻一场……”
大虞太子这时感受到了绝望。
手中无权的他此时又能做什么呢？
他若是真正的国之储君，想要保下妻子绝非难事，然而就是他父亲也不过是傀儡。
“大将军！治以性命担保，碧清对蛊族进犯大虞之事一无所知。”
楚治一咬牙的对着赵贼躬身行礼。
尚父大人眉头紧锁地看着他。
这不会给下蛊了吧？
“殿下糊涂！”
一名老臣也走了出来。
“大丈夫何患无妻？蛊族之女万不可留！以免乱了皇室血脉。”
节奏起来了，所以楚治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在场的王公大臣还真敢指摘。
“太子殿下，您今日若是非要保这个蛊族圣女！无异于想要助南方的废帝造反。”
依然有一人直接对此事下了严重定性。
赵错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开口的人正是毅侯魏辅。
“你……”
楚治一脸悲愤！
这个帽子扣下来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恐怕会被照太后当成意图复兴楚室的反贼！
“毅侯！不可对太子殿下无礼，尔眼里可还有尊卑之分？”
赵大将军突然呵斥了兵部侍郎魏辅。
“下官一时情急……请大将军恕罪！”
毅侯脸色一青的低头认错。
给他是个胆子也不敢和当朝第一佞臣对着干啊。
说句不夸张的，赵贼要杀他这个功勋或许很难，但是把他关执刑司里就是一句话的事。
“目无法纪！一部侍郎还不知谨言慎行？还请太后娘娘治此人的不敬之罪。”
赵错冷声说罢又向上拱手。
群臣见他直接拿功勋之后开刀也是噤若寒蝉。
韩王暗自皱眉，似乎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护着楚治，这可不好办了啊。
‘楚治是个祸害，若是女魔头让他跟着赵贼去南方，之后的大事又要生出许多变故……’
毅侯是他的人，他就是想要通过蛊族出尔反尔的事，让护着新婚妻子的太子受个禁闭甚至更重的惩罚。
“毅侯魏辅顶撞太子，着免去兵部侍郎一职，降为员外郎。”
魏辅连忙弯腰谢恩。
他丝毫不敢表露出对赵贼的怨念。
从侍郎到员外郎，直接降了三级，半只踏入大虞权力中枢的脚算是又收回去了。
“太后娘娘圣明！”
百官齐声。
“蛊族使团如何处置，本宫交与大将军决断，不得有误。”
女魔头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道，韩王的脸色忽然变了，只因她的下一句话……
“太子少不更事，此番可跟随大将军出征，在前线磨砺学习，不得本宫诏令，不许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