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着的黑暗扑面而来,裹挟着令人感觉到寒冷的阵阵阴风。
而当罗素再度睁开眼睛之时,便看到了。
并非是什么威严的神王,也不是女干诈的恶魔。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如梦似幻的夕光。
昏黄色、橘红色、血红色、紫色、深蓝色。它们宛如轻纱般缓缓流动着、弥漫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中。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又像是某种奇观。若是团成球、足以轻易填满太平洋。若是摊平的话,即使盖住整个地球也是绰绰有余。
并没有对罗素有什么攻击动作,反而像是非常高兴一般,轻柔的裹了过来。那触感就像是热热的吹风机远远拍打在身上,又像是母亲的发丝在身上掠过。
作为黄昏种的本质,罗素在接触到的瞬间,就理解了对方的本质。
—并非是个体,而是一个特殊的种群。
其实罗素早在最开始找终乡学习法术时,就隐约触及到了幻梦的本质!
这无数的,与那些从梦界中得到的法术源泉,正有着同样的本质!
如同那些来自于的火焰、被罗素与绞杀所驯服的愤怒之火,在梦界组成了赤红色的熔岩之河。
这些极为细小的特殊灵体生命、像是某种有意识的特殊粒子。被它们辐射过的生命,体内只要残留着它们,就逐渐拥有了。而随着每个人体内存留的越来越多,就变得明晰了起来……随后就会与群体分离、变得。
反了,从最开始就完全理解反了——
并非是梦界随时映衬着人类的潜意识,而是因为穿行在不同的个体意识之间,它们留下的痕迹编织出了让所有人类的公共梦境!
不同的情绪,只是不同的粒子发生了比例变化。当人们的思维发生变化时,所吸纳的不同的发生改变、留下的痕迹当然也会发生改变反映到宏观世界,就是梦界的区域发生了变动。
——说来也是。
,这种思想本身也是,能够产生这种念头、执行这种计划,就说明将幻梦封印在这颗星球的那个远古文明,仍然正在被幻梦所影响着。
罗素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幻梦是无法、也不能被完全封印的——如果这种完全消散,那么人类与其他的动物,都将失去的概念。那意味着文明的毁灭。
但幻梦的浓度一旦上升,就会带来彻底的毁灭。被完全毁灭的文明又孵化出更多的,这正是幻梦自我繁衍的方式。
这正是一种亲手孵化、培养文明,最终又以文明为食来壮大自身的精神瘟疫。
——文明的牧民。
这遮天蔽日的,不知道是多少个文明的遗骸。但罗素知道,用它们足以在没有知性生物的星球上,轻而易举的缔造出数百个辉煌如地球般的文明。
罗素只是浸没其中,他的外表便立刻融化、变成粘稠的白色胶体
对于任何智慧生命来说,那都是足以将其完全分解的猛毒。任何存在着、的个体,都无法抵挡幻梦的侵袭。
罗素因为没有与群体潜意识完全链接,这其中的缝隙被幻梦所渗入、将他的意志轻易熔断。就像是孩童执着的伸手抓在喜欢的东西上,而母亲温柔而坚定的将手指一根根掰开,说着:。
罗素的外壳宛如被强酸腐蚀,退变回了罗素最初的样子。
并非是有着沙漠猫灵亲,被人们崇拜、作为英雄的罗素。
而是地球上那个柔弱的年轻人。那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容貌此刻的自己更为清秀、身材也更为纤瘦,看上去就有些沉默自闭的少年。那甚至都不是他穿越时的样子,而是他上学时的姿态。
是他戴上一切面具之前,最为原始、最为脆弱的姿态。但同时也是他作为黄昏种,无法被幻梦所腐蚀的本质。
在失去自己的外壳保护后,一种莫大的恐惧便淹没了他,如同极地的寒风、将他的仪式完全冻结。而来自的那种温暖的感情,又像是温水一般,让他产生
依赖。他慢慢沉睡在了这温水之中。
但即使如此,罗素的本质也仍然在发挥着作用。
在无边无际的霞光之中,罗素的胸口正中宛如一颗启明星、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辉。
他本能的贪婪的吸取着周围的一切,而幻梦也没有任何抗拒。
如同一个旋涡一般,将周围的幻梦不断吸入。
而随着他的吸吮,现在这个世界中每个个体的感情之和,也逐渐映衬在他心中。嫉妒,忿怒,怨恨,悲伤,绝望,贪婪,傲慢,怠惰几亿份的负面情感,伴随着每个人心中不时响起的低语,一股脑的涌了过来、涌入到了罗素脑中。
——但是,与此同时。
宽容,勇敢,温柔,智慧,希望,欢笑…
……
虽然相比较之下稀薄的多,但却仍然也同时存在的正面感情,也随着这种媒介而一并涌入。
这正是这颗星球的全部。
苦难胜过幸福,悲伤胜过欢乐。但即使如此,后者也仍旧存在、从未被彻底磨灭。
罗素本能的、缓慢的吸吮着整个文明的一切。如同婴儿吸吮着母亲的乳汁。
这对幻梦来说也并非不可接受——分散式的储存于一个
文明之中、亦或是集中的存在于某个个体之中,对祂们
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两个灭世者陷入到这缓慢而焦灼
的拉锯战中,看起来如此温和、实则凶险异常。
而外界,已然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
幸好罗素吞食了,让幸福岛不至于完全失去希望。
在鹿首像也化为人们心底的光、将未来传遍整个世界之后,这个世界却并没有在一瞬之间发生骤变。
世界仍旧在完全的黑暗之中。
而人们也仍在混乱与恐惧之中,并没有人开始执行鹿首像的计划。
但随着公司秩序的崩解,人们渐渐形成了新秩序。
昔日被质疑的扶济社们,终于在这时站了出来、开始维持在永夜之下的新秩序。
在这种时刻,人们只需要一个领导者。无论是谁都可以。
扶济社成为了他们最信得过的答案。
紧接着,是各岛的们。除了那些成名的英雄,还有许许多多的无名英雄。那些曾经帮助他人,而被人们信赖的人们,如今成为了一颗又一颗的烛火。
而终于
在十二月初,各空岛达成一致。
先解救幸福岛、然后保存能源。
其余六座空岛缓慢的移动着,将幸福岛夹了起来。带着它缓慢的移动,最终安稳的降落在了陆地上。
树木枯死,但死木也可燃火。
太阳熄灭,天空倾塌
但他们似乎还有希望能活下来。
那是唯一的可能、仅存一例的计划——虽然希望渺茫,但又的确存在!
反正也只能这么做了,那不如试试看!
许许多多的人们第一次离开了浮空岛,前往了地上、在永冬降临之前尽可能的收集资源。地上的那些人,也在之后,第一次抵达了空岛之上。
他们属于同一个文明。
曾经分离而如今在灭世的灾难面前,再度重聚。地上人分享着在地上生存的经验,空岛人分享着他们那些先进到宛如神迹般的技术。四面八方的人们渐渐聚集起来,重新聚集到这座巨大的、陨落到地上的云中城中。
这放在两个月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空岛之间互相鄙视、彼此之间抱有毫无意义的仇恨。更不用说天上与地下那截然不同的文明。
而如今,在共同的灭世灾难之下、在相同的计划目标之前,他们抛却了以往的一切成见,第一次选择了合作。在这时他们才恍然间发现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有你无我的仇恨。
在的第一愿望面前,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所有人都是。
或许是因为罗素在不断的吸收着幻梦,才让人们心中的躁与恨变淡、有可能达成了合作。
也或许正是因为人们在危难面前达成一致,放下了仇恨、才让罗素能够顺利的吸收幻梦而没有被负面情绪彻底压倒。
总而言之,在永夜降临后的第二个月。
气温已经降低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或许是因为寒冷,又或是因为劳累。
翠雀怀孕到第三十四周时,便开始了阵痛。
这是早产——但幸好目前幸福岛已经重新恢复了一些技术。三十四周这种程度的早产,还是能够平安分娩的。翠雀在冰水、黛蓝和霞的照顾下,已经开始了分娩。
而罗素仍旧没有归来。
在手术房的外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人们在微弱的烛火之下聚集着。
翠雀的父母都站在外面,她的父亲紧紧握着她母亲的手,沉默却紧张。
除此之外,劣者、洛萨、坏日、绞杀、小雅、栈、刻尔柏洛斯、林檎还有许许多多罗素并不认识,或者只是眼熟的人。
他们并非是因为罗素与翠雀的身份才聚集在这里。
而是因为翠雀在这永夜降临的两个月内实实在在的帮助到了许多人,因此真心实意的祈求者大人与孩子都平安无事。
等在外面的道奇逊,拿出有些破旧脏污的手帕不断的擦汗。他已经不再是董事,而幸福岛也不再有公司。他仅仅只是道奇逊,也成为了人们所尊重的人。
尽管罗素与翠雀都不是他的孩子,可他看起来却也紧张的不行。
终于,在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中、在里面隐约传来的女孩们的笑声中,手术室外的沉默被打破了。
人们的脸上显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露出了在永夜降临之后少见的笑容。
甚至不仅仅只是因为翠雀。
而是因为人们都已经意识到——在这永夜之下,每一个顺利诞生的新生儿都弥足珍贵;每一位母亲都值得所有人一同保护。
因为这代表着,文明仍在延续。
人类仍在前进。
在婴儿的哭声响起的同时。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罗素,心中突然一颤、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虹色被吸附之后的,化为纯白的世界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再度涂上了颜色——
周围的一切,变成罗素家中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突然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的电视开着,翠雀躺在客厅沙发上慵懒的吃着
零食。翠雀
的妈妈和坏日在厨房里一起做饭,怀念着共同的童年。翠雀的父亲则看着新闻,桌旁摆着还没开始动的啤酒。
连舅舅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他的面前摆着一杯热可可。而爱丽丝则在他旁边拎着他的耳朵,训斥着他。乐园鸟亲昵的坐在另一侧的父亲怀中,华明舒也少见的没有流泪。
在罗素的卧室中,传来蓝歌鸲与摩根谈笑的声音。
冰水的身边站着罗素从未见过的鹿角少女,而劣者与他的女朋友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绞杀与小雅坐在餐桌前,严肃的白狮子脸上涂抹着草莓蛋糕,而他还在专注的切着蛋糕。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热热闹闹。宛如幻梦。
而罗素的脸上是空洞的表情,像是还没有睡醒。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房门,但拉动了一下把手、门却像是被锁了起来。
就在这时,罗素感觉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裤腿。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岁,有着白色的长发与猫耳,瞳孔像是祖母绿般清澈的小女孩。
她稚嫩的再度喊着:
罗素恍惚了一瞬,张了张嘴。
他竟是没有说出什么。真切无比的、活在这世上的实感渐渐被取回,如同被冻僵的人泡在热水之中。
沙发上的翠雀突然懒洋洋的开口:
翠雀抱着欢呼着跑过去的小女孩,并没有回头看罗素。
而是亲昵而慵懒的将她拥入怀中,给她理了理头发、随后亲了她一口,微笑着轻声说道:
罗素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眼中的色彩渐渐归来。
他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但那并非是悲伤的泪水。
罗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第一次染上了并非属于少年的成熟色调:
罗素说罢,回头将房门一把推开。
这次他开门开的轻松无比。
就仿佛这扇门从未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