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些女人凄厉的嚎叫声,我感觉我的心也在颤抖,娘亲惨死的情形又一次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我愤怒却又害怕,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没用,如此的弱小无力。
我躲在角落,不敢去看那些悲惨的画面。一个乱兵发现了我,一脚把我踢开,嘴里嘲笑道:“小杂种,你还敢在这里大饱眼福?赶紧去给老子们找肉吃找酒喝!”
我赶紧跑了出去。外面的风雪像刀子般扑在我瘦弱的身体上,冷得生疼。我开始在那些房间里搜寻,可是房间太多了,我竟然迷了路分不清方向,在经过一处偏僻的院子时,一失足跌入了一个地下室。
我被摔跌得眼冒金星,地下室里一片昏暗,我不敢乱动,直到鼻子里闻到了酒的味道后,才渐渐能看清原来这是一个藏酒的酒窖。
这里放着很多的酒。
我缓和了一会疼痛的身体,开始去搬酒。
我刚把一坛酒抱起,就看到面前的阴影中有人扑了出来,我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一退,那人一下将我扑到在地,慌乱中我看到一把匕首已经向我脖子刺来。
我心胆俱裂,奋力挣扎,幸运的是那人的力气不大,锋利的刀口没有刺中我的要命处,但也把脖子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
危急中我豁出命了的开始反抗,我死命的抓住那人的握刀的手,两人在地上翻滚扭作一团。扭打中我发现那人居然也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就听他一边和我撕扯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道:“坏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原来这个小孩把我当成了外面那些杀人凶手了。
我一时不能开口,只能继续和他扭打。很快我两个都精疲力尽,汗水湿透了衣服。或许是我的力气要比他大一点,后来他被我压住了身体,我夺过他的刀丢远,并反手拿出了藏在身上的那把小刀,刀口比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顿时就安静了。
我气喘吁吁的对他低声说道:“停下!我不是坏人!”
那个孩子睁大着眼睛怒视我,咬着牙齿恶狠狠的说道:“你就是坏人!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来杀我?”
他又开始挣扎起来。
我奋力将他压住,急道:“你别喊了,在喊我就真的杀了你!”
这句话很有用,他立刻就不再动了。
“我不信你,你就是坏人。”小孩身体虽然不动,但是嘴巴依然恶狠狠。
我已经没了力气,可是又不能真的杀了他,因为我确实下不去手。所以我决定堵一把。
我慢慢的收回小刀,对他说:“只要你停手,我就放了你。”
小孩似乎不敢相信,我感觉得到他的犹豫,但是他确实没有再动再叫了。
我松了口气,慢慢的起身离开他,但是我还是将我的小刀握得紧紧的。和外面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人待得久了,自然就学会了不能放松警惕和轻易相信别人。
昏暗的酒窖里出现了短暂的宁静,只有两个弱小的孩子沉重的呼吸声。
我仔细听了听,发现外面没有异样。那个孩子也已经爬起来靠在了墙边,我感觉到他正死死的盯着我看。
酒窖里光线十分昏暗,我几乎不能看清他的相貌,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能很明显的看到他那一双眼睛。那两只眼睛很亮很亮,就如同夜空中的两颗星星,隐隐带着刺眼的星芒。
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的眼睛,那眼眸里的星芒仿佛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我看在自己的眼里,那目光就好像瞬间刺进了我心里,一下子像针刺一样的疼痛起来。
我顿时背心一冷,赶紧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时间去想更多,对他说:“你是谁?”
那小孩对我依然十分戒备,他用极度厌恶的口气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不想和他多纠缠,道:“那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吗?”
小孩一听,眼里的星芒闪了几闪,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话。“你要放我走?”
我点头,道:“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如果你知道怎么逃出去,就赶紧跑还来得及。”
小孩警惕的神情有了些放松,他低声道:“这是我的家,我当然知道怎么逃。”他顿了一顿,问我:“你说你不是那些强盗,那你有看到我爹娘吗?”
我心里一沉。原来他竟是这户人家的孩子,估计是被家人在慌乱中藏在了这地下室里。我不知道他的爹娘是谁,但是如今这户人家几乎已经被灭门,那他的爹娘估计也已经被杀了。
我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爹娘是谁,但是外面的人都已经被他们杀光了……你的爹娘,应该也活不成了……”
听到这话,我以为他会被吓坏。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没有很激动,只是咬着嘴唇,那一对奇特的眼睛里渐渐充满了泪水。
他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水。可是他没有哭出声。
我心里十分震惊,这个孩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他有着同龄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的坚强和镇定。
“你真的肯放我走?”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问我。
为了让他立刻离开,我捡起地上那把匕首扔在他脚下,说道:“我放你走,你能不能活着逃出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立刻捡起匕首紧握在手里,眼里闪着狐疑的光看了我几眼,然后他快步跑到酒窖的门口。
他回头来看我,问:“你为什么不逃?”
看着门口,我的心也在不停的纠结犹豫要不要和他一起逃命。想起那些杀人狂的模样,我内心的懦弱衍生的害怕恐惧开始蔓延我的全身。但娘亲死去的画面就像钉子一般定在了我的脑子里,我努力不让害怕的泪水流出来,我不能走!如果现在走了,那我之前所受的非人的屈辱都将永远成为内心的恐惧,爹娘的血仇也不能报了。
我要报仇!尽管这件事对于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不可置信,但这是我唯一能为死去的爹娘所做的事了。
于是我用力擦去眼里的泪水,摇头对他说,“我不走,我还有事要做。”
他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然后他不再说话,转身跑了出去。
我看着他离开,心里突然有一种失落却又庆幸的感觉。失落是这半年来第一次我能和一个人说这么多话,时间却这么短暂。庆幸的是他走了,至少有一个选择活下去的机会。而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没有退路。
我抱着一坛酒开始找回去的路,这个时候外面竟然风雪大作,仿佛是上天也愤怒这里发生的惨事。我在这座庄院里迷迷糊糊的转了许久才看到进来时的那个前院,却在转角处脚下被绊倒,还好酒坛没有摔破。我仔细一看,发现绊倒我的竟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我心里顿时一阵恶心,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
我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往外走,前面院内的那些女人的嚎叫声已经停止。我躲在后面的角落,听到有人正在说话。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挺肥的,这一趟算是没白跑。这里的银子够花半年了吧?”
“肥是肥,可也是硬点子,你们算一算,我们还有多少人?”
我听得出这个声音正是老刀把子的话音。
“嗯,来的时候十一个人,现在已经死了三个,窦竹竿脑壳被砍掉了半边,还没断气。”
这个人的声音很冰冷。
“那你们谁去帮他一把好了,免得他活受罪。”
老刀把子的语气同样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我立刻听到有人发出一声惨叫。我不由好奇的探出头去偷看,就见一个人的刀刚从另一个被砍掉半边脑袋的伤者心口拔出,喷起一股鲜血。
“窦竹竿,你可别怨我,大家都是朝不保夕的人,到了下边,记得是我送你一程,免了你的活罪。”
我看得心里一惊,这些人也曾是伙伴,如今对自己人下起手来也依然如此的干脆利落,毫无一丝人性。
“那个小杂种,怎么现在还没回来?”老刀把子总算想起我了,大声喝骂。
我只有硬着头皮走了出去,把酒放下。
旁边有人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我只听到我的脸啪一声响,然后整个脑袋立刻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一跟头摔倒。
“他妈的,找点吃的还这么磨叽,你干脆去死好了!”打我的人冷笑着骂道。
我被打得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过了很久才恢复神智。我的鼻子里流出了血,我抚着半边火辣辣疼痛的脸,看到不远处角落里被脱得一丝不挂浑身是血的那些女人,此刻她们已经死去多时,她们的尸体像是被宰杀了的猪一样堆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我的胃又一次剧烈的扭曲,又开始忍不住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那些杀人者看到后,开始大声笑了起来。
我看到他们剩下的这些人身上都有伤口,尤其是老刀把子,一条大腿被砍了很长一条血口,正在不停的流着血,他也痛得龇牙咧嘴。现在他们虽然在笑,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已经很疲惫了。
一个乱兵提了酒坛递给了老刀把子,他喝了几口后,突然一口酒喷在了伤口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咬着牙直呼冷气。
那个乱兵立刻给他递上了火折子,老刀把子咬着牙道:“他妈的,打仗的时候只看到别人这么做,没想到现在该老子受这个罪了!”说完他将冒着火苗的火折子戳在了沾满了酒的伤口处,他的大腿上顿时冒起一股火焰,将整条伤口都燃烧起来了。
空气中顿时有一股焦臭的味道,加上那大腿上的火焰,当真触目惊心。
“够了够了!你他娘的要烧死老子?”老刀把子见手下不动,立刻骂了起来。
那手下赶紧用一件衣服按在他的伤口上,只痛得那头目面目狰狞,额头冷汗直流。
其余人看到这情景,都不由又笑起来。有一个还开玩笑道:“老大,你这个火酒烤人肉的味道闻着还挺香,你要不要切一块尝尝?”
老刀把子扭曲着脸皮,冷声道:“等你哪天要死了,老子一定用你的头来尝尝味道。”
那人立刻闭嘴。
我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想,原来这酒可以像柴火一样燃烧!
老刀把子好像丢了半条命,瘫软着身体靠坐在地,说道:“有伤的赶紧包扎,还能走路的赶紧找东西填肚子。今晚大家就先在这里歇一晚,等明天雪停了再走。”
那打我耳光的家伙一把将我揪起来,“小杂种,赶紧去找更多的酒来,要赶快,慢一点就打死你。”
我不敢说话,只有出去搬酒。
我转出院子,就隐约听到那人说道:“老大,那小杂种你还打算留多久?今晚这一票我们也够本了,带着他可是个累赘,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了吧?”
我听得背心一凉,浑身开始不自主的颤抖。
“那个小子,还真是能挺呢,命也够硬。”就听老刀把子冰冷的声音说道:“就让他再活一夜,明天一早就让他和这些人做个陪葬吧……”
突然间风雪急劲,我的耳朵里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他们要对我动手了,我明天一早就要死了。
我浑身发颤,一种巨大的恐惧感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让我全身都冰冷了。
我心里再次冒出了逃跑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愈来愈无比的强烈,使弱小的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对死亡的恐惧就如同掉入了深海中,几乎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害怕得流出了眼泪。可是我不敢哭出声。
我曾一度不由自主的移动脚步想往外逃,可是当我看见外面的黑夜和无比寒冷的风雪时,我又犹豫了。因为那时的我就算真的能逃出去,在那样的恶劣气候下我并不确定我能成功的活到天亮。
黑夜,暴风雪,没有方向,没有食物,没有足够的衣服御寒,就算逃了出去,等待我的只怕也同样是死。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既然结果都一样,那我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就像刚开始自己暗自下了决心要做的那样。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一个没有力量的人在面对生死时是如何的绝望无助。你太弱小,就只有被别人当做可以随手捏死的臭虫,被人视作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你对此毫无办法,只有等死。
但是凭什么我自己的命要让别人去决定是生是死?就因为他们是大人吗?还是因为他们有力量可以拿刀杀人?而我就应该被他们宰杀?
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如果我可以活过那个夜晚,我就再不会让别人操控我的生命,绝不!
我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往酒窖那里走,一边仔细想想我能够做些什么。我太小,又瘦弱,浑身都有被折磨留下的伤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杀死外面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的,这一点我十分的清楚。
我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地下酒窖,我站在那些酒坛前,根本想不出一点办法。我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小刀,可是这把刀子在我手里根本不能有什么作用。
可是唯一能带给我一点安全感的也只有这把刀子了。
我把刀子紧紧的握在手里,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我太没用了,太弱了,或许我就该命止于此了。
这个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味道,酒味。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酒。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酒可以变成火!
如果这么多的酒被倒在一起被点燃,那一定会变成一片火海吧?
我绝望的内心开始沸腾,我不确定这个想法到底能不能行,但是总算也是一种办法。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是需要赌运气的,所以我决定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