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崔闯,与那六煞连环一样,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立在巷道中。他的眼睛里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之色,仿佛他看到了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事。
昏灯之下,崔闯脸色铁青却又泛着苍白,他咬着牙齿,喉头一阵涌动。然后他的脖子忽然出现了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这条红线就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圈在他的脖子上。
然后那条红线忽然就从脖子蔓延出来,竟然拉得笔直。
崔闯的脖子上仿佛有一条肉眼难见的线,然后那条线上就掉下来一滴红色的水珠。
那是一滴血珠。因为他的脖子好像正被一条锋利却又极细的丝线套着,随着他蠕动的喉结,他的脖子已经被切出了一条细细的伤口,血迹同时沿着丝线浸了出来。
崔闯望着那条极细的红线,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然后他再也不敢妄动分毫。他的眼神顺着那条细细的红线望去,凝神之下他才渐渐看清,自己面前的巷道中已经布满着密集却又纷乱的银丝。那些银丝细得肉眼难见,以巷道两边的墙壁为依托,在这颇为狭窄的空间里布起了一片蛛网。
而自己以及那红楼六煞,此刻就被困在这一片蛛网中。
崔闯瞪大了双眼,心里感到无比的震惊。他此刻才明白,原来这些纵横交错犹如蛛网的银丝竟是从嵌入巷道墙壁中的那些小铁丸里延伸出来的。
好一个公子羽!好一个如此精密可怕的暗器!
崔闯顿时惊怒交加,他没意料到公子羽竟有如此阴狠的算计,也没料到他手中竟会有那一种令人闻所未闻的暗器。
任谁也没想到那两枚银丸中竟还藏有如此精密的设计,这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构思以及打造此种暗器的手法,当真让崔闯骇然。
崔闯一时默然不语,他目光沉凝的望向那六个黑衣人。
那六人各自保持着正要全力出招的姿势,所以每一个人都绷紧了身体,涌动的真气让他们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他们刚刚准备发动第三次合围,就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比崔闯更先一步的感到了危险,那种危险来自于他们的身体。因为他们察觉到自己忽然就陷入了陷阱中。
崔闯功力深厚,所以目力明锐。他已经看到六个人的身体已经分别被那些蛛网银丝缠住,让他们无法再轻举妄动。
他们身上的银丝,显然就是由公子羽发出的第一枚银丸中而来。
更让崔闯惊恐的是,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银丝已经和另外六人身上犹如一团乱麻的银丝交缠在了一起,一时再也分不清头尾。
而崔闯也同时看到不远处的公子羽那双虚抬的手中,同样扣着十根银丝。那十根银丝就是从那红楼六煞身上的蛛网中延伸而出的。
原来公子羽在被崔闯逼退的同时,就已经布置好了这场陷阱。
如此老谋深算的心机,怎不令人心胆俱寒?
崔闯曾想过运动内力震断银丝,但他才一运动真气,远处的公子羽似乎就已有察觉,双手略动之下,银丝蛛网顿时就紧了一紧。
这银丝虽细,却是锋利无比,所以崔闯脖子上顿时渗出了血迹。
而红楼六煞显然也抱着与崔闯相同的心思。但一试之下,蛛网便随即一收,六个人的脖子、胳膊、手腕、大腿还有脚腕分别一痛,银丝已经切进了肉里。
如此情形,就算七人武功再高,此刻再也不敢轻动半分!
作为红楼的精锐杀手,他们杀人无数冷血狠辣,但此刻心中却涌出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
那是一种被人算计,同时生命被人操控的恐惧。
换句话说,崔闯以及他那六个同伴,七条人命就掌握在公子羽的双手之上。
倘若某个年轻的青城山小道士此刻撞见如此场面,心中一定震惊异常。因为这样的暗器这样的陷阱一定会让他觉得十分熟悉。唯一有不同的是,公子羽的暗器更诡秘精密,陷阱也设置得更加隐秘难测。所以如今巷道里的陷阱和那个小道士遇到的虽有相同之处,可水平却是云泥之别。
崔闯再一次看到墙壁处公子羽脸上若隐若现的古怪笑容。
这位红楼黑榜第六的顶尖杀手,如今尽管心中怒火中烧,却偏偏无法发作。而右手的麻痹感,已经快让他整条胳膊失去了知觉。
崔闯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公子羽,双眼里好像能喷出火:“公子羽,今夜老子算是开了眼界了。你藏得真是够深的,你不但身怀武功,而且还会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你若有种,就撤了你手中的东西,然后和我们一决生死!”
“一决生死?”公子羽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个既意外又好笑的笑话。他微笑道:“崔闯,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莫非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他神色忽然一冷,接道:“在杀手的游戏里,从来就没有公平的对决,只有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你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你根本没有资格在黑榜上留名。”
崔闯心头怒不可遏,他纵横江湖多年杀过不知多少武林高手,却从未像今夜这样被人嘲笑轻视过。
这简直就是比杀了他还要令人愤怒的羞辱。
但他偏偏拿对方没有办法。因为自己的轻敌,所以才导致如今自己的性命都被别人握在手中。
崔闯愤怒的眼神转向那巷道中那处茶摊,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羽忽然闷声咳了两声,脸色一阵潮红。
他胸膛上被崔闯那出其不意的“酒香十里”击中的地方,衣衫一片破碎。崔闯虽是以酒化劲,但威力却十分强悍,看上去让他受伤不轻。
崔闯目光锐利,见此忽然冷声道:“今夜老子大意了,竟然会着了你的道,老子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有种,现在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废话?”
“你以为我不敢?”公子羽冷笑道。同时双手微收,十根银丝顿时拉紧,巷道中整张银丝蛛网也同时一紧。
红楼六煞顿时有人不由得闷哼出声。他们被银丝缠绕着的身体不同位置都顿时冒出了鲜血。
他们眼里惊恐无比。
崔闯的脖子上也再次渗出血水,他心中惊骇交加,脚下连忙上前一步,意图缓和紧绷的银丝。
可他脚步刚一踏出,银丝再度收紧,六名杀手中那长剑之人惊叫一声,拿剑的手腕竟被银丝切得齐根而断!
银丝之下骨肉分离,如同刀切豆腐。
长剑脱手,鲜血喷涌。黑衣杀手剧痛之下,忍不住低声惨叫一声,立刻用另外一只手紧握着了断腕,极度紧张僵硬的身体更是一阵颤抖。
他身躯一动,顿时牵动丝网,其余五人周身登时如被刀切,浑身血流如注,惊声惨叫中五人心胆俱裂,纷纷向那断腕杀手投去惊恐的目光。那杀手虽剧痛难忍,可也心知此刻彼此的性命完全被控制在那张丝网中,只得强忍坚持不敢再动。
“住手……”崔闯脖子上传来剧痛,那条银丝好像又勒紧了几分,他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死亡的恐惧让他失去了冷静,他急忙大声叫道:“公子羽,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
“你害怕了?”公子羽冷声道:“请你告诉我,我为何要和一个马上就要死去的人做交易?”
崔闯咬牙道:“因为就算你杀了我们,你也一定会死。”
公子羽道:“是因为那个如今依然还不肯现身的人么?”
“不错!”崔闯道:“你已经受了伤,他若要动手,你必死无疑!但如果你能答应我,那我可以保证你今夜不会死在这里。”
公子羽淡然道:“听你这么一说,那个人一定也是红楼中的高手了,并且我能从你语气中猜到,那个人也是黑榜有名的人,并且排名一定在你之上。可是我有些疑惑,你们如今已经如同案板上的肉任我宰割,作为同袍的他为何会对你们见死不救?”
崔闯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冷声道:“这不关你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为何会答应你的要求?”公子羽冷笑道:“如果你可以多说一点,那我可以考虑。”
他说完,就又开始晃动他的双手。
银丝锁命,崔闯等人就好像变成了公子羽手中的人偶一样,任他随意摆布。
“因为,这次刺杀你的任务是交给我的。”在性命相逼之下,崔闯终于忍不住脱口说道:“他只是来看闹热的,所以……所以他还没有出手。”
崔闯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已经沉了下去。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条件,那就是守口如瓶。尽管他说的并不是红楼的机要秘密,但这种生死关头他却没有视死如归,就算今夜他没有死,他也没有资格再回到红楼了。
因为崔闯对红楼内的规矩再清楚不过了。红楼是一个只讲利益和结果的杀人组织,如果红楼内部有人出现问题,那他们会用世上最严酷的手段来进行惩罚。那种痛苦会让受惩罚的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只有杀了公子羽,他才能把今晚的事情圆过去。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先脱出公子羽的掌握。
公子羽提醒了崔闯,作为一个杀手,重要的是要不择手段完成任务。
公子羽闻言,似乎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他说道:“红楼果然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除了杀人以外,你们竟还有如此公私分明的人,倒是令人意外。”
他的话里依然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
“废话少说。”崔闯心中惊疑不定,冷声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你的交易,就是以命换命么?”公子羽眉毛一挑,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提议。不过你如何能保证你不会反悔?或者说那个人不会乘机对我出手?”
崔闯冷哼一声道:“我如今中了你的毒,功力已经不足以杀你。六煞连环是我带出来的,他们也是听我命令行事。而那个人一向自视甚高,他没有接到任务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倘若他真要出手,我也会遵守承诺阻止他。”
他话音未落,远处那茶摊里好像就有人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公子羽忽然摇头道:“看来这世上惜命的人还是比视死如归的人要更多一些的。”
崔闯脸色铁青,他发誓只要脖子上的银丝一脱出,他就一定会把公子羽碎尸万段。
“你们的命在我手上,但我只是一个江湖中间人,从来都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公子羽看着崔闯,淡然道:“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们的命也在你们自己手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多谢你的提醒。”崔闯心里一阵急跳,他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只要你放手,我们马上掉头就走。”
公子羽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然后他就果真松开了紧扣的双手。
十颗小铁丸脱手,十根银丝失去了支撑,整张丝网顿时松动。
笼罩缠绕在崔闯和六名红楼杀手身上的银丝也随之一松,紧逼迫命之感也同时消散,如同被解除了催命符一般。
崔闯脖子上的银丝松动之时,他早已按捺不住的杀机顿时暴涌而出。
但他没有听到,那茶摊处却再次发出一声轻叹。
公子羽双手下垂,又开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崔闯左掌内劲翻涌,忽然纵步踏出。
脚步重若千斤,整条巷道都仿佛为之颤动了一下。
红楼六煞还未有所放应,他就已经朝公子羽飞扑而去。
在崔闯的计划里,只要公子羽失去了对银丝的掌控,那他所布下的陷阱就失去了作用。而凭自己强悍的护身罡气,缠绕在身上的银丝对他也构不成多打的伤害。
他已经顾不得摧动真气后对早已中毒的身体有何影响。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要将那个诡计多端的公子羽一掌劈得血肉模糊,再碎尸万段。
就算右臂的毒让他功力打了折扣,可是倾力一击之下,他非常有信心能将公子羽一掌击杀。
崔闯早已感觉到,公子羽虽然身法诡异灵动,但若要论功力修为还有搏杀经验,他显然还不足以与自己抗衡。
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包括红楼六煞在内并未完全脱出丝网的控制。
公子羽看到崔闯狂怒如山的身影朝自己纵扑而来,他竟然没有丝毫意外,他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抹无奈的表情。
崔闯纵身而起,身子尚在空中,他便一掌凌空劈出。
屠生掌掌劲雄浑刚猛,声如滚雷。
但随着崔闯猛然一掌发出,巷道中的丝网受到剧烈涌动的气机牵引,便出人意料地猛然再度绷紧,纵横交错的锋利银丝一阵轻颤,正在仓促准备脱身的六煞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银丝无声的切割得支离破碎,竟是瞬间被绞杀得肢解当场!
鲜血夹着六人的残肢断臂乱洒飞溅,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就已经命丧黄泉,当真是死无全尸,情形惨骇无比。
尚未落地的崔闯凌厉的一掌还没劈到公子羽身上,就蓦然惊觉变故,巨大的恐惧瞬间填满了他的脑海,但他同样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得脖子骤然一凉,刹那间仿佛冷风蓦然从他的脖子间灌入了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顿时一片冰冷。
然后他的脖子就瞬间被无声地切断了。
他的护身罡气没有保住他的脖子。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意料到会出现这种令人惊恐的变化。
他的一颗头颅伴随着鲜血随着他的身体砰然掉落在巷道中。
崔闯到死也没想到,真正能够引发这张丝网的那条银丝,其实就是他脖子上的那一条。
那一条银丝不但掌握着六煞的性命,也包括崔闯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点。
崔闯的人头在地上一阵翻滚,竟然滚到了公子羽的脚边。
昏灯下,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有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神情,却兀自瞪大着一双眼睛,眼里惊恐的神色还未消散。
巷道中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而任谁也没想到,原本寂静的巷道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处血腥恐怖的屠场。
公子羽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那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强自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看着脚下的人头皱起了眉头。
他望着崔闯死不瞑目的人头,忽然摇头叹息道:“我早就真诚的告诫过你,你们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又道:“我虽然说过我不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可我也不会阻止自寻死路的人。”
公子羽说完,他就伸手在面前晃了几下,好像要扇掉空气中的血腥味。
然后他就转身,朝巷道外走去。
他轻步走到巷道中的那处旮旯间的茶摊处,停住脚步。
茶摊旁刚好挂着一盏灯笼,晃线虽暗,但茶摊的情形却一览无余。
茶摊就是普通卖茶的摊子,靠着墙壁,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其中一张凳子还坐了一个人。
公子羽在茶摊前略一顿步,然后就走上前拉过那条仅剩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凳子上的那个人,开口道:“来两碗茶。”
那人坐着的位置刚好在屋檐下的阴影中,所以无法完全看清面容。但在光影中还是能够看清,那是一个身穿锦袍年纪并不大的男子,而且双眼炯炯有神。
男人端坐在凳子上,双手拢在衣袖里,气度轩然不凡,两只带着寒光的眼睛正看着公子羽。
他忽然好像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一个人,为什么要买两碗茶?”
公子羽也看着他,说道:“因为剩下那一碗茶,我请你喝。”
“有意思。”那人呵呵笑道:“我第一次遇到买茶的人要请卖茶的人喝茶。”
公子羽也微笑道:“因为我想让你尝尝,自己卖的茶到底好不好喝。”
那人闻言,不由得扬了扬眉,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卖茶的人,所以我卖的茶味道一定不怎么好。”
公子羽淡然道:“我知道。如果一个人要用擅长杀人的手去泡茶,那味道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他顿了顿,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道:“尤其像现在这种场合,那茶里也一定全是血腥味。”
“江湖上都传说公子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今夜一见确实非同凡响。”那人忽然伸出双手轻轻鼓掌,含笑道:“你不但有胆识有气魄,还有心机和手段。如此表现实在令我大开眼界,都让我不得不赞叹你了。”
灯影中,他的一双手白皙修长,宛如女子素指。而他的两手手指上分别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白玉指环。
公子羽看了看那双宛如女人的手一眼,淡然道:“眼看一门同袍命丧当场,阁下还能如此稳若泰山无动于衷,此等气魄在下也甚是佩服。”
“明知脚下就是鬼门关却还要自寻死路,这样的蠢货谁也拉不住。”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况且你也听到了,我是来看热闹的,所以你们今夜谁生谁死都是一场好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样的味道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袍袖一挥,伸手摸了摸鼻子。
公子羽忽然脸色微变,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这个动作并无特别,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却顿时乌黑一片,还冒出了一片淡淡的烟雾。
那人脸色一变,皱眉道:“果然有些来历!看来我的猜测不差,你果然心机叵测,并没有真的受伤。”
公子羽微微一笑,却是答非所问的说道:“如果阁下要在茶里加上这种佐料,那味道的确是不怎么好了。”
那人闻言。眼里有邪魅的神色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