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本以为白帝城的案子又是送上门的功劳,结果却是不了了之,最后以马上风猝死结案。
那几名商人见到总督府四小姐和一位总兵官亲自出面,哪里还不知道这里面水深得很,就连两位天罡堂道士都差点栽了,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多提半句。
玉京城中的大人物太多,谁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相互牵制之下,玉京的环境还是颇为清明,不过地方道府的形势就十分复杂了,各路势力盘根错节,朝廷官府、士绅豪强、隐秘结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除了真正的地头蛇,外人很难分辨出每个人的真实立场。
就拿白帝城的案子来说,王如懿当然无法支使一位堂堂总兵官,毫无疑问,只有蜀州总督王传尊才能使唤赵福安这个蜀中总兵。虽然从名义上来说,蜀中总兵要听从蜀州提督军务总兵官的调遣,蜀州总督节制蜀州提督军务总兵官,不好直接越级调派,但王传尊在升任蜀州总督之前,就是蜀州提督军务总兵官,赵福安算是王传尊的老部下了。而且这是私事,并非公务。
换而言之,王传尊与白帝城的妖人脱不开干系。
可要说堂堂九大总督之一的蜀州总督是隐秘结社的成员,那是决然不可能之事,总督不算是位极人臣,也相去不远,这样的大人物不会也不屑于加入隐秘结社,他们至多是与部分隐秘结社存在某种合作关系,甚至是在暗中扶持隐秘结社。就如张月鹿说的那般,隐秘结社之所以剿之不尽,皆是因为其背后隐隐站着道门真人的缘故。这些幕后之人可以是道门真人,也可以是朝廷高官。
想到此处,齐玄素算是明白张月鹿为什么总说缉拿妖人不过是治标而非治本了,若不能除根,隐秘结社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个所谓的“根”,一个是古仙和隐秘结社的首脑,另一个就是王传尊这样的人。
如今以他们两人之力就想要彻查白帝城的事情,那是痴人说梦,王传尊还未露面,仅仅麾下走狗,便让两人狼狈不堪,而蜀州道府的态度又甚是暧昧不清。
这与江南大案不同,虽然张月鹿是江南大案的头号功臣,但前提是市舶堂、北辰堂、度支堂已经决意彻查江南道府亏空,这才有了张月鹿等人前往江南之事。
江南之行的凶险就不必多说了,直至今日还有些许“余韵”,关键又涉及到另外一个重要人物,那便是张月鹿的师父慈航真人,慈航真人曾经是上上任江南道府的府主,在江南道府经营多年,可谓是树大根深,后来先后升任化生堂堂主、度支堂堂主,虽然离开了江南道府,但仍是旧部众多,没有她的帮助,张月鹿也是凶多吉少。
如今两人既无祖庭的旨意,又没有某位参知真人的协助,自然是无可奈何。
两人商议之后,没有在白帝城久留,决定乘船离开,继续前往湖州。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虽然没有如此夸张,但走水路的确极为快捷,仅次于乘坐飞舟。
临行之前,齐玄素还想当面感谢那位萍水相逢的季道人,可此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也没有露面,齐玄素只能无奈作罢。
唐永德特意前来相送,除了再三道歉之外,不仅奉上一千太平钱,还主动安排两人乘坐市舶堂的大船。
张月鹿倒是没有迁怒于唐永德,谢绝了一千太平钱,与齐玄素登上市舶堂大船,乘船南下。
市舶堂既有货船,也有客船。唐永德既然是为了弥补,当然不会让两人搭乘货船,而是上等的客船。
这艘客船由一名市舶堂的执事负责,是个中年女冠,虽然不过中人之姿,但是气质清雅恬淡,大约是昆仑阶段的修为。这也是市舶堂的特点之一,不像天罡堂那样过分注重修为,毕竟市舶堂是与人做生意的,修为再高,不懂生意之道,那也是白搭。
天罡堂正好相反,要与妖人们拼杀,修为不够,那就只能送命,所以仅仅是昆仑阶段修为,除了像齐玄素这样的特例,很难在天罡堂中做到执事,这也算是术业有专攻。
两人被安排在头等客舱之中,是个套间,左右各一间居室,中间以一个小客厅相连,位于三楼,可以居高临下地欣赏周围风景。
此时齐玄素和张月鹿便坐在客厅之中,眺望窗外景色。
两人顺江而下,离开蜀州进入湖州,而蜀州与湖州交界之处便是大名鼎鼎的“巴东三峡巫峡长”。巫峡自巫山县城东大宁河起,至巴东县官渡口止,全长九十里,有大峡之称。
巫峡绮丽幽深,以俊秀著称天下。峡长谷深,奇峰突兀,层峦叠嶂,云腾雾绕,江流曲折,百转千回。船行其间,峡江两岸,青山不断,群峰如屏,船行峡中,时而大山当前,石塞疑无路;忽又峰回路转,云开别有天。
正所谓“放舟下巫峡,心在十二峰。”屏列于巫峡南北两岸的巫山十二峰极为壮观,而十二峰中又以神女峰最为峭丽。
张月鹿指着遥遥可见的神女峰,问道:“天渊,你知道‘神女’是谁吗?”
齐玄素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张月鹿提示道:“你再好好想想,十二峰为什么叫‘巫山’,此地又为什么叫‘巫峡’?”
齐玄素一怔,迟疑道:“该不会与灵山巫教有关吧。”
张月鹿道:“的确与巫教有关,却不是后来兴起的灵山巫教,而是正统的上古巫教。认真说起来,三教未曾兴起时,巫教才是天下正统,十一位大巫被尊称为神女。后来巫教内乱而衰,三教兴起,玄都和紫府是太上道祖的传道之地,祖天师在此拜领太上道祖所授下的道统建立正一道天师教,领太上道祖的法旨,顺应大势,灭去巫教。当时巫教已经大为衰微,残余势力聚集于大江三峡一带,其中巫峡便是由巫阳的名字而来,神女峰也是指巫阳。”
齐玄素忽然想起了那个梦。
黑沉的大山之上,十个高大身影笼罩在一层浓到化不开的阴影之中,站在火堆后依次排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双眼位置亮起了两点血红光芒。
然后凭空出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身影,与十个仿佛巨人的高大身影相较,这个身影十分纤小,一脚踢翻了火堆,叉腰大笑。
总共是十一个身影。
如今齐玄素已经可以大概肯定,他所见的十一个身影正是上古巫教的十一位大巫,而最后出现的纤小身影便是巫阳,她踢翻火堆大概意味着开明六巫叛出灵山十巫。
至于那座黑沉沉的大山,自然是传说中的灵山。
巫峡竟然与巫阳有关,用道门的话来说,这里便是巫阳当年的道场吗?
齐玄素顺势问道:“巫阳……与古仙巫罗是什么关系?”
张月鹿毕竟是张家之人,而巫教又是被张家老祖宗灭掉的,再加上她这些年来没少与灵山巫教打交道,所以对巫教的密辛甚是了解,解释道:“严格来说,是同僚。在传说中,灵山十巫和巫阳都是天帝的臣属。”
齐玄素又问道:“那么太上道祖和天帝又是什么关系?”
张月鹿想了想,回答道:“大约类似于大掌教和皇帝陛下的关系。”
“这个比方就十分简单明白。”齐玄素了然,“祖天师好比是道门的真人,十巫是天帝留在人间的封疆大吏,然后道门的真人把封疆大吏给杀了……”
“慎言!”张月鹿瞪了齐玄素一眼,“是十巫自相残杀在前,导致天下动荡,祖天师平乱在后,灭去巫教兴起道门只是顺势而为。”
齐玄素也觉得有点离谱,不敢再去乱说。
张月鹿展开说道:“载: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十巫中的巫彭即六巫中的巫彭。十巫中的巫抵即是六巫中的巫抵。巫礼即巫履,礼之义履也。巫盼即巫凡,‘盼’与‘凡’音近。巫谢即巫相,‘谢’与‘相’声转。唯有巫阳不在灵山十巫之中,只存在于开明六巫之中。”
“古老相传,巫阳曾经尊奉天帝之令,为楚王招魂。我们道门今日流传的招魂之法,大多是来自于这位大巫。”
“窫窳是上古天神烛龙的儿子,被自己的部下所杀。天帝不忍烛龙丧子之痛,就命令将他的尸体送至灵山,让十巫出手相救。灵山十巫用不死之药将窫窳唤醒,谁知他从此性情大变,成为一个龙头猫身的怪物,到处吃人,最终被天帝下令射杀。”
“由此可见,灵山十巫和巫阳都是天帝的属下。”
“我师父曾经说过,玄圣和高祖皇帝当年也都受过这位大巫的恩惠,所以这位大巫的名声与巫罗截然不同,巫峡和神女峰的名字都保留了下来。据说神女峰上还有巫阳的神像和庙宇,并不属于淫祠。”
齐玄素有些惋惜,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他还真想去神女峰中走上一趟,也许会有什么收获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