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安阳觉得自己在地底穿行,又觉得自己飞行在云端之上,时而体表像是被水包裹似的湿润冰凉,偶尔传来的轻微失重感甚至给他一种自己正在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错觉。
突然,他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轰隆隆……”
撞击感是最初的一刹那传递给他的,随即而来的便是仿佛冲进泥潭的迟滞感、进入混乱空域的颠簸感。
那种迟滞不是慢,而像是一种身体机能全方面衰竭带来的难受,颠簸也不是抖动,而是人在空中不断上下几百米的晃动,挑战着人的崩溃极限。
安阳终于知道白龙为什么要特意提醒他了,因为这种动荡即使以他现在的实力都很可能承受不住,如果是个寻常人,可能一秒钟都用不了身体就会因各种压力也炸开!
所幸白龙也没有骗你,这种感觉也只有片刻,冲出大阵就好了。
不知飞了多久,实在是在刚刚那种情况后他已没了时间概念,只觉得移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自己也终于脚踏实地。
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这种稳定带来的心安,一股咸湿带着淡淡腥味的风便迎面吹来,将他的头发和衣襟吹起,格外凉爽。同时耳边响起哗啦啦的浪潮声,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他的五感似乎正在渐渐恢复。
白光褪去,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面前正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往前一步就会踏空,然后跌落进海中。
海水由远到近是一种逐渐从深蓝渐变到浅蓝的过程,靠近岸边浅滩处则呈现清凉的果绿色,海水被风掀起层层波涛,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拍打着崖壁,溅起白色泡沫般的浪花,如此重复这一过程已不知多少年了。
但与远观的柔和不同,近看的它是极具力量感的。大浪携万钧之势拍向崖壁,快速而凶猛,发出如炮弹爆炸般的巨响!
“大海的力量……”
安阳呼吸着带着海味的空气,凝视着脚下可能十米高的崖壁,浪花带起的水沫甚至能溅到他身上,然后如是默默凝视着。
六级妖躯带来的能力堪称逆天,虽然他不敢挑战什么样的存在能够杀死自己,但身体这点小小的不适却很快恢复如初。转眼间他便开始审视这片海岸,然后摸出窥天盘查看起来。
这上面俨然有着凡间的大致地图,不知若是查找出来的人在天界,这物件是否有本事将天界的地图也一并显现出来。
仅就凡间来看,四大部洲几乎就是凡间的全部了,除此之外便是许多海外小岛。虽然按照面积来看,有些岛完全能与现实世界的美洲相比,但比起其他四块大陆,它就只能称作海外孤岛。
四大部洲他是认识的,自己现在依旧在东胜神州,只是已经在与白龙二人相反的另一头。
安阳停留片刻,严格贯彻了当初道明道士说的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的思想,立马便凝聚出白云,腾云架空而去。
三个红点中,最近的一个在南瞻部洲一片名为大荒山的地界。
这个地方并没有多少神话色彩,之所以叫大荒山,完全是因为这里全是荒山,连绵成一大片,行军作战都很难走进去。
安阳随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自身所在的白点正在慢慢向红点靠近。但这毕竟不是具备人性化功能的地图,当两个不同颜色的小点几乎完全重合起来时起码都还有上百里的误差,这就需要靠箭头慢慢找了。
白云无声的越过一座座山,忽然,窥天盘上一直指向前方的箭头反转了过来。
安阳立马来了个急刹车,看向后方。
只见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屹立在他脚下,山上有一座寺庙,没什么香火,但似乎正在做饭,烟囱中冒出一阵垂直的炊烟。
安阳试着再次往回飞去,就在他飞过这座寺庙头顶时,箭头再一次反转。
“看来就是这里了!”
窥天盘的精密度能达到如此地步,也是超乎他的想象。在目标身上缺乏有效定位设备时,居然能这么准的找到目标所在,这样的技术已经秒杀现代定位技术几条街了。
安阳收起窥天盘,悄然飞了下去。
他先是落在山脚下,然后沿着已经长满青苔的潮湿窄阶往上走,像是一个香客,一步步走到寺庙门口。
这座寺庙并不破旧,但显然已有多年历史了,这点可以从逐渐风化的门柱和被磨得光滑的门前石板上看出。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身上已积了一层灰,那不是后来落上去的灰尘,而是本身风化导致的,所以僧人们都不敢去擦。
乱世出家人往往很多,一来能混口饭吃,二来能躲避灾祸,三来还能逃掉政府的强制征兵,所以这庙里的僧人也很多。
安阳一步跨进寺庙的大门,左右环视一眼,向寺庙的正殿走去。
旁边有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干瘦老僧人拿着斑竹捆成的大扫帚扫着地上的灰尘,地上除了灰尘似乎也没别的东西了。门口里面的青石花台上坐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小僧人,他捧着一本经书正在摇头晃脑。
花坛里长着一颗梨树,现在已是夏季,上面长满了果子,只是还没完全成熟。
小僧人念一会儿经就会抬头看一眼,期间站起来挥手驱赶了一下飞来的鸟雀。
角落里甚至还拴着一根老黄狗……
安阳一步步靠近,那老僧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眼已开始浑浊了。小僧人浑然不觉,倒是老黄狗睁开眼瞄了他一眼。
直到他走近了,小僧人才发现他,顿时惊讶的跳了起来,然后连忙双手合十,似乎又有些懊恼自己的不镇定,道:“请问施主是来烧香礼佛的还是来抽签还愿的?”
安阳笑笑没有回答,也双手合十对他回了一礼,道:“小师父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养了一条土黄狗,可见慈悲心肠,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驱赶前来觅食的麻雀呢?”
“啊?”小僧人有些呆住了,顷刻后才结结巴巴道,“老黄狗多病身衰,没有我们照料会生生饿死,而鸟雀活泼闹腾,即使我们将它赶走,它也会在其他地方找到吃的。这世道对人来说是乱世,但对它们来说可不是。”
“你怎么知道那些鸟雀中没有多病身衰的,说不定这些鸟雀就是因为捉不到虫子吃才来你这里的,结果梨子没吃到,反而被你挥着袖子大声喊着吓了一跳,还白跑一趟,浪费许多体力。”
“这个……”小僧人说不过他了。
安阳这才露出一些笑容。
这绝不是佛法什么的争论,只是一场纯粹比谁更能说的口舌之争而已。他有备而提问,小僧人仓促应答,能这样有条有据的与他说已是相当不错了,至于结结巴巴则再正常不过了,这个时代多数人都没有足够的条件让自己从小就意气风发。
“我是来找人的。”安阳又对小僧人合十行了一礼,“顺便也烧烧香。”
“好啊!”小僧人有些高兴,因为烧香者大多会捐些香油钱,看这人衣着简朴但干净整洁,没有补丁,应当家境不错。再不济总是要买两炷香的他似乎没带香烛。
庙里已经很久没人敬过香油钱了。
接着小僧人马上为自己充满铜臭味的想法而自责不已,连忙低头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然后才指引他道:“施主这边请。”
安阳跟随着他先去拜了佛,他不信佛也不信道,对拜佛倒没什么心里障碍。然后在小僧人惊讶又欣喜若狂的目光下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进了功德箱这座庙子似乎从建成起就没想过有人会给这么多钱,导致这锭银子差点无法放进功德箱中。
这甚至惊动了寺庙的住持和长老,一大票人因为他这锭银子而纷纷出来接待。
但住持的修养很不错,虽然面色潮红但并没有太多**,只是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深深鞠躬:“南无阿弥陀佛,实在惭愧,施主如此慷慨馈赠,小庙却连一顿像样的斋饭都无法凑出来,实在是让小僧于心不安。”
“大师客气了。”安阳诚挚说道。
接着他顺势提起想参观寺庙,住持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本该让寻常僧人陪同的,现在却改成了由他亲自陪同。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据老和尚所说,寺庙曾经也是有一段辉煌历史的,只是现在破落了,所以依旧保持着不小的规模。老和尚一边走还一边向他介绍讲解,俨然一个专业导游,二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将寺庙逛完。
庙子里有几十位僧人,靠香油钱一个都养不活,所以他们开辟了荒地自己栽种。但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旱灾涝灾虫灾变着花样的让人们过不好,他们也最多只是不被饿死,生活却是过得并不好的。
走了一圈,基本逛完。
但安阳心却有些沉。
在这座寺庙中他完全没有找到异于常人的僧人,这不是指具备法力,而是单纯的内心沉静、气质波澜镇定的人都没有。
斗战胜佛就算有心隐居,在这有佛法遮掩的环境下也没必要刻意装作看见一锭银子都掩饰不住欣喜的模样吧?
他意识到一个让人内心沉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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