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皇宫中有一处幽静的偏殿,曾经是用来给宫中的侍女们居住的地方,而此刻已经成了扶龙国师的居所。
殿内,扶龙端坐在一方棋盘之前,手指有节奏地在棋盘上敲击着,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有些出神。
堂下的韩江隔着帘子看着自己的老师,眉目间平添的几分愁色。
龙岩当初入凤鸣,势如破竹,他跟在老师的身后而来,意气风发。
可战事进行到了今天,凤鸣已经有了足以回击的力量,战线,也已经被压了回来。
扶龙前些日子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说他终于看明白了,龙岩,被凤鸣当成了刮骨的钢刀。
或许扶龙其实一开始就明白,只是他寄希望于在自己的谋算下,拿这把钢刀将凤鸣给刺死。
事实上,在前期也确实已经初见成效。
只是,当那位出现之后,局势的变化就天翻地覆了。
“老师,探子的消息回来了,凤鸣的世家,向凰灵儿交权了。”
恭敬地低着头,韩江把刚刚得来的消息告知扶龙。
“知道了,这是没什么悬念的事情,秦家的败亡足矣揉碎这些世家的心气,他们没法不交权了。”
轻轻叹了口气,扶龙苦笑着继续道,
“我们,真的成了那把钢刀,凰守业是个可怕的皇帝,如果凤鸣没有世家,这个人早就让龙岩寝食难安了。”
闻言,韩江也是一叹,同时对老师的话表示了同意。
忍辱一生,而后拿命设下一场惊天变局,凰守业这位皇帝的谋算和心性,让他们这些能够看得清楚明白的敌人,都胆战心惊。
倘若凤鸣没有世家,这位皇帝能够在集权的凤鸣即位,凭借着他的能力,龙岩如何安睡?
“而且,虎父无犬女,这个凰灵儿,也变得可怕了起来。林诡的夺目,遮住了凤鸣太多人的光芒,可作为对手,我们可小看不得他们任何一人。”
“学生受教了。”
说罢,扶龙似乎又开始了出神,指节依然在有节奏地敲着棋盘。
整个偏殿,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一直立在堂下并未离开的韩江似乎经历了内心的挣扎,表情凝重地再度开口打破沉默:
“秦家之所以如此,也是天道的安排吗?”
此话一处,扶龙敲击的节奏登时就乱了。
抬眼看向韩江,扶龙的神色有些复杂。
地动之时,这两师徒也得到了天道的祝福。
所以他们对于如今局面的理解,也更为深刻。
同时,对于扶龙而言,对林诡又多了几分佩服。
难怪下不过,连天都在他手里讨不到好处,何况是自己呢......
“我通过天道的祝福得到了秘法,能够感应到道则的存在,秦家所在的渊地岚凌,的确是牵动了某道规则。学生认为,秦家名为败亡,实为献祭。”
对韩江的这套说法,扶龙微微颔首,表示了认可,但却并未多说一句,他似乎很想快些结束掉这个话题。
看着自己老师避而不谈的样子,韩江终于急了,他焦急道:
“老师,我们也开始吧!我如今能够轻易地借用天道规则,而您,更是可以召唤天道降下天灾,动用你我的能力,这场棋局,他林诡是赢不了的。”
韩江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每一个字,扶龙都听得真真切切。但他依旧沉默不语。
“老师!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再也忍不住了,韩江几乎怒吼了出来。
看着眼前自己这个急切的弟子,扶龙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后,坚定地看向韩江,平静地道:
“我从未犹豫。”
“那您为何还不出手,天道无法降下玄雷于中州,因为暗处一直隐藏着可以阻止它的绝顶高手,只有您召唤玄雷,天道才能借由您的召唤,将这天灾跳过那位的视线引渡出来。”
“我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
“对面的那位诡公子,有让暗中一直帮衬着他的那位绝顶高手一掌拍死我们吗?既然是能让天道都在意的高手,人世的战争在他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韩江语塞了,他有了天道做靠山,可人家林诡也有二和尚在。
但他还是不甘心,仍然继续劝说着扶龙:
“可是老师,眼前的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若是在凤鸣输了,那我们的那些宏愿......”
“我们的那些宏愿,都不过是天道的安排。”
此言一出,韩江再不说话了。
与秦家祖孙不同,在得到了天道的赐福,获知了如此之多的秘辛,这师徒二人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对自己存在意义的思考。
若人的追求,这天下的一切,都不过是天道的安排,那真正做着这些事情的他们,又算是什么呢?
棋子吗......
看着意志消沉下去的韩江,扶龙嘴角微微扬起,笑问道:
“你就这么不自信?不动用这天道加持的种种,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就赢不了他诡公子?”
这话是对韩江说的,其实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能赢吗?”颓然笑了笑,韩江看了眼自己的老师,“真的,就不打算用了吗?”
扶龙收起笑容,指节继续开始敲击棋盘,声音也开始变的坚毅了起来:
“记不记得我教过你,我等谋士,用的就是阴谋诡计,但即使是阴谋诡计,也该堂堂正正的去用。”
说着,他重重地将手砸在棋盘上,将其上的棋子纷纷震落到了地上,也让堂下的韩江吓了一跳,
“赢得了,那是本事,赢不了,是技不如人。
人间事,人间毕。
它天道,算个什么东西!”
......
随着大军的班师回朝,渊地也归入到了凤鸣新朝的怀抱。
世家已至终局,凤鸣也阔步走向了新的时代。
接下来,就是要真正意义上和北方的龙岩国较个高下了。
然而,大军已然离去,渊地只留下了部分驻军,林诡却并未随着大军一起回中州。
此刻的他,正在渊地大泽的边上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些酒菜,朝着大泽的深处,点上了几炷香,将美酒洒进泽中。
中州的故人,应该想尝尝他们家乡的美酒了,尝到了,就说明,他们的女皇,把中州夺回来了。
做完这些,林诡又走向大泽东侧,这里一片平坦,什么都找不到。
迷茫地左右看了看,找了找,最终林诡无奈地笑笑,然后席地而坐,从包裹里又掏出些酒菜来。
“呵,旁人能忘了你,我林诡忘不了,你的锦衣玉食,我能给了,可惜给不到你喽。不过好酒还是有的,凑合喝点吧。”
那个曾经被众人唾弃的渊龙,就是在这个大概的位置,为凰灵儿等人入大泽争取了时间。
只是如今,连个坟头都找不到了。
那个夺百姓钱粮的渊龙城主,和当日那个腿肚子转筋也依然送自己去死的渊龙,在林诡的脑海中缓缓重合。
“唉,走好。”
说着,林诡抬头看了看天空,颇有些骄傲的道:
“我终究会下赢天道,因为它哪怕掌握着一切,但它却是真的不懂,什么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