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杨自在的大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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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福说完便毅然决然地推开客栈店门,走了出去。

 房玄策与青云两人相视一眼,前者脸上神色复杂,后者则是轻叹一声,只能在心中默念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青云若是倾尽全力也不是不能够拦下它们,但之后呢,若是天霜山来人,等到那时该由谁来出手?

 是画地为牢的老寅?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房玄策?亦或是秦鸾与吕奉仙两人?

 这两块大梁美璧若是对上大梁修士或许可以占据上风,但若是对上了天霜山修士,特别是来人极有可能是祖师堂的与自己同一辈分,那是他们说不定在对方手中都撑不住两个回合。

 这并非是青云小觑他们,而是事实本就是如此。

 所以青云不能够轻举妄动,至于老寅,他需要稳住这座虚空,不能够让这里的异样被外人所觉察。

 而房玄策身为一个没有修为的读书人,周修福没有理由将他推出去,更何况他深知房玄策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就更加不能让他去冒险。

 所以客栈之内有资格出手也能够这样做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吕奉先看到不断逼近的黑雾,沉声说道:“不能够再拖了,一旦金光破碎,被这数之不尽的鬼东西涌入客栈,寻到隋便,届时后者绝对不只是破境失败这么简单。”

 “你有办法?”秦鸾开口问道。

 “说到底它们就是一群鬼物而已。”吕奉仙缓缓吐出一口气,“但凡是阴秽之物必然对鲜血感兴趣。”

 秦鸾听到这番话后立马就会意,旋即说道:“让我来吧,我是淬体武夫出身,所以体内的气血比起你的来要旺盛些。”

 吕奉仙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并不是气血多少的问题,而是因为我是炼气士,所以体内鲜血中蕴含有灵气,对它们来说有些极强的诱惑力,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对我的血会更感兴趣些。”

 秦鸾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吕奉仙一眼,欲言又止。

 “我可半点都没有攀比的意思。”吕奉仙淡淡一笑,道。

 秦鸾点点头,轻嗯一声。

 然而就在吕奉仙将要出手划破自己的掌心之时,客栈的店门猛然被人从里面推开来。

 听到动静的秦鸾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吕奉仙的手腕,这才使得后者尚未将掌心划破。

 “有人出来了。”秦鸾沉声说道。

 “是先生?”吕奉仙凝声问道。

 在他心中觉得或许也只有先生全力出手才能够力挽狂澜支撑住眼下的局面。

 “不对,是周修福。”眼力极好的秦鸾在看清那道背影后说道。

 说完他便纵身跃下楼顶,站在了周修福的身边。

 而吕奉仙看了自己的掌心一眼,旋即跟了下去。

 “周修福,你要做什么?”看着周修福不断朝金光外走去,秦鸾一把按住他的肩头,神情严肃地质问道。

 “秦将军,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才能够为殿下拖延片刻的功夫。”周修福转头看向出手制止自己的秦鸾,笑道。

 同样掠下楼来的吕奉仙听到房玄策这么说后,当即就明白了后者的用意。

 “我同你一起去。”吕奉仙皱眉道。

 没想到周修福却是连连摇头,拒绝道:“吕将军,周修福只是一个龙门境的炼气士,境界低微,死不足惜,但你不同,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你要比我有用的多,所以你现在不能够有半点战力折损。”

 然后他又看向始终没有松手的秦鸾,说道:“同理,还一样秦将军务必保存在实力。所以这里交给我就好。”

 “先前对秦将军多有得罪,还希望将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真若心里有气的话现在可以撒在我身上,若是再晚些...或许就没有机会了。”周修福对秦鸾说道。

 “我进去找先生!”吕奉仙已经明显看出了周修福的赴死之志,说道。

 “吕将军!”周修福低喝一声喊住了欲要转身的吕奉仙,郑重其事地说道:“青云先生与寅老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还请吕将军不要打扰他们!”

 旋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掌心划破,因为伤口极深,鲜血如泉水般汩汩流出。

 “周修福去了,保护殿下一事就交给两位将军了。”周修福深吸一口气,坦然道。

 随后他挣脱开秦鸾的那只手掌的禁锢,毅然决然地朝已经暗淡下来的金光外奔掠而去。

 看着空落落的手心,然后再看向那道逆行而去的背影,秦鸾抿了抿薄唇,重重地叹了口气。

 至于吕奉仙看了那道背影一眼后,神情黯淡地转身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用看都已经猜到了,毕竟这原来是他要打算做的事。

 如今只不过是这个叫做周修福的汉子替他去了而已。 

 周修福在闯出金光之后,身形霎那间就暴露在滚滚阴煞黑雾之中。

 原本它们对周修福并没有兴趣,它们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楼内正在洗琉璃无垢身的隋便。 

 但现在的周修福却是满身血腥气地出现在了它们的面前。

 它们在嗅到那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后如同数日没有进食的饿汉突兀间见到了一大桌美味佳肴般,两眼放光,于是皆争先恐后地朝周修福疯涌而去。 

 看着朝自己疯狂席卷而来的黑色雾气,他冷哼一声,右臂一甩将一大串血珠甩在那浮现出来的狰狞面容之上。

 尝到甜头后的它们于是更加疯狂地朝周修福身上扑去。

 很快周修福全身尽被滚滚黑雾所缠绕,包裹。

 在微弱金光的照耀下,甚至能够隐约看到隐藏在黑雾中的一张张狰狞面孔不断噬咬撕扯着周修福的身躯。

 很快,周修福的身躯上出现了诸多伤口,当伤口上鲜血流出之时,它们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愈加疯狂。

 周修福原本也想尝试着用灵力将它们击散,但当道道灵力匹练穿透滚滚黑雾径直砸落在远处地面之上,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徒然的。

 最后他索性直接放弃了抵抗,就这般站在客栈门前,站在金光雷池之外,双臂展开,以肉身之躯独自拦下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滚滚黑雾。

 面对着那一张张可怖面孔的噬咬,感受着那宛若凌迟剃骨般的酷烈痛楚,周修福哪怕是牙齿咬碎都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因为他怕楼内的众人听到后忍不住出手,更害怕殿下听到后心神恍惚破境出现意外。

 随着滚滚黑雾蜂拥而至,周修福感受体内的气血正迅速流失,一股沉重的眩晕感从神海深处奔涌上来。

 他勉强站稳脚步,双眼通红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

 他拼死也要为殿下争取下片刻的时间。

 半柱香之后,黑雾之中再无那道修长的身影。

 只有一枚篆刻有“青山修福”的四字黄玉印章随着空荡荡的衣袍飘落在了地上。

 十二年前,身为禁军统领的周祈云在看到大隋皇帝陛下的那份“君王死社稷”决心后,毅然决然的战死在了皇城宫门前,死在了先帝之前。 

 十二年后,身为周祈云之子的他未曾忘记父亲的那句“事君,能致其身”教诲,果断坚决地选择了以死护主。

 周家父子两人,先后尽忠而死。

 距离太安城何止千里之远的西洲。

 在那座高昌城内的某座宅院中。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守着一盏油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那盘棋局,双手拢袖眼眸微闭。

 原本这家中本该还有两人的,但一人奉旨进京,前不久他放心不下所以让另一人收拾一下也去往那座帝都了。

 所以家中此时只有他一人。

 夜深人静,杨自在依旧没有睡。

 用他的话说“年纪大了,觉少”,但这十二年来他的觉又何曾多了,夜夜挑灯在棋盘之上纵横捭阖,就是为了兴复大隋。

 但在当他知道大隋国运已经耗尽之时,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失落。

 比起兴复大隋,他更希望那小子能够好好地活着。

 这样他即便去九泉之下也无愧于先帝与皇后了。

 当然在此之后要不要复国,他这当先生的已经将选择权交到了学生的手上。

 在这之后的一切,就都由他做主了。

 猛然间烛火飘摇,他心神一紧,穆然间睁开眼眸。

 他看到面前棋盘之上,那目位于天元之处的黑子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似裂痕。

 见到这一幕后那张沧桑的脸庞上满是凝重之色。

 这两盒棋子是那小子亲手雕刻而出送给自己的,而且当时这盒黑子还被杜行甲施以了术法。

 当他看到天元处的黑子上出现裂痕的时候,他就知道远在太安城的隋便身处险境了。

 他悠悠叹了口气,喃喃低语道:“虽然你还没有亲口告诉我,但当先生的哪有不知道自己学生秉性的道理的,所以你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其实我这当先生的一早就知道了。”

 杨自在看向桌对面,明明那里空无一人,但他仿佛就看到隋便坐在那里。

 那时的隋便还在年少,桌案上也没有什么棋盘,只有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本。

 隋便正摇头晃脑背诵着圣人贤语,当听到尚且年幼的他背诵至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时,杨自在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

 “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朗声大笑地应道。

 话音落地,静坐室内的他身上袖袍无风鼓荡猎猎作响。

 “臭小子,当先生的没什么本事,做不来你杜叔那样搬山截江千军辟易的壮举,也不怕你笑话,老夫就是一介读书人,读了大半辈子的论语春秋,也没读出个世人口中的太平盛世神仙境界。”这位曾经大隋的太子太傅在四下无人的房间中轻轻呢喃道。

 但是当年在那文人诗词若星河灿烂之下的琼楼玉宇,让天上仙人生出不敢高声语的大隋,在那个诸子百家争鸣讲学,高僧真人说法讲道的大隋,在那个鼎盛璀璨如历史长河中一颗沧海遗珠的大隋,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说。

 他杨自在就是那浩瀚文林中的一枝独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不用同我说对不起。”老人看向对面,说道:“若是真要说声对不起,那也是我欠你的。”

 这位虽然叫做杨自在但却半生都不曾自在的古稀老人轻轻从棋盒中拈出一子,然后一如多年前那小子犹在身边观棋之时,笑着说道:“这一子,该落在这。”

 霎那间,这座毫不起眼的小院内,一道恢宏磅礴的文运气柱冲天而起。

 这一夜,大梁西洲之处十数万百姓闻人说春秋讲春秋论春秋最后笑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