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鸾与吕奉仙走出有间客栈后,并没有像先前在店里说的那样四处走走,而是秦鸾看了眼客栈屋顶,心领神会的吕奉仙点点头,身形率先拔地而起,掠至房顶。
当秦鸾来到房顶后,已经看到吕奉仙直接坐了下来,身边不知何时更是多出了两壶酒。
“客栈内只有这些花雕老酒,看来老掌柜也是个怀旧的人。”吕奉仙沉声说道。
自从在昭陵山上见到隋便后,从后者身上见到仙缘继而解开心结的他就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变得不再木讷寡言。
若是换做之前的吕奉仙,是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同秦鸾出来走走这种话的。
秦鸾看向吕奉仙,淡淡说道:“你变了很多。”
吕奉仙闻言拎起一坛花雕酒抛向秦鸾,道:“人吗,总是会变得。”
秦鸾稳稳接住酒坛,说道:“这句话换做之前的你也说不出来。”
在当年的那场国战中,其实吕奉仙与秦鸾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但是或许是因为英雄相惜的缘故,两人出奇地知根知底。
当年随着大隋帝凰城被攻破国战就此落幕,紧接着本该论功行赏官拜大将军的秦鸾自愿在秦王李济民身边做了一名折冲校尉,而同样战功煊赫的吕奉仙更是改头换面去了李济民的身边。
从那之后两人分道扬镳,就此成为敌手。
“说起来当年我本根同你一起跟随在李济民身边的。”吕奉仙灌了口酒,感慨道:“当年好多并肩作战的兄弟在得知我要投入李雍和帐下的时候都同我撕破了脸皮,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秦鸾听到他主动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拍去酒坛坛塞,同样灌了口酒,附和道:“李雍和当时身为皇长子,哪怕当时二殿下战功显赫,但在很多人眼中仍旧是李雍和的胜算大一些。”
谁能够成为东宫之主,谁就能够被天霜山押注最后顺顺遂遂地坐上龙椅。
吕奉仙闻言摇摇头,笑而不语。
本就是如此的,但伴随着隋便的入京,李雍和的夺帝之路就走得不是那般顺风顺水了,甚至是险象环生。
最后在葫芦口儿那场针对隋便的围杀失败后更是对自己生出了间隙。
不过后来所幸隋便与自己做了一桩生意,这才让自己主动与李雍和划清了界限,甚至是对其倒戈相向。
说起来隋便对自己的那场君子之约心存好感,而自己则是对这个少年人心存感激。
若不是他,自己也见不到真正的仙缘,也不可能在长生大道上见到青云先生。
“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你,能够这么早就认识他。”吕奉仙晃了晃坛中老酒,打趣笑道。
秦鸾闻言叹了口气,早认识了又如何,只说那些情分早就在山洞里那场张本继末的谈话中就已经掰扯清楚了。
他知道从他踏出山洞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与隋便形同陌路了。
至于这次他来到有间客栈,是要替秦王殿下弥补过错,他不想看到隋便间接因为前者死在太安城。
吕奉仙用灵识探查一番秦鸾的气血后,说道:“当初在葫芦口儿的时候你炼骨境的瓶颈还没有松动,没想到这才多久你就已经摸到金刚境的楼门了。”
“是隋便的缘故,这也是我欠他的。”秦鸾又灌了口酒,沉声道。
“听说之前在朱雀大街上下起了一场金色甘霖,但凡沐浴过那场金霖的淬体武夫运气好些的已经破境登高一重楼,差点的境界瓶颈也出现了松动。”吕奉仙走得并非是武道路子,但还是心神往之地说道:“能够让太安城的淬体武夫的境界整体拔高一个境界,不得不说那人确实高山仰止。”
“是隋便。”秦鸾淡淡说道。
吕奉仙闻言露出一副果然的神情,笑道:“猜到了。”
“在刑部大狱初见他时他就能够凭借着淬血境的体魄压制住虞子期,而后我又亲眼见到他在朱雀大道上登高破境,那番气象蔚为大观。”秦鸾沉声说道。
“你说他这次练气破境会不会顺遂?”吕奉仙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不过很快他又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淌湿了他的胸口,若是此时那个魅蛛娘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后,十有八九会觉得这位吕将军很够滋味了。
“我在沙场上见过了太多的能人异士,但从未见过有人可以逆行上伐越境而战,若是他都不能够跻身清白境,那我和你这种活了小半辈子的人算什么。”吕奉仙自嘲一下,郎朗说道。
秦鸾对这番话竟然出奇的没有反驳,隋便确实是他见过的年轻一辈中最惊才艳艳之人。
甚至就连他们这群经过了国战洗礼的壮年一辈如今真要对上他可能也会落于下风。
“还是希望他能够顺利破境啊。”秦鸾抬起酒坛灌了口酒,“然后就可以离开太安城这座是非之地了。”
至于他能否帮助二殿下扳倒天霜山,其实在秦鸾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隋便身在客栈二楼,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双眸微微闭合,心神极为沉定。
在他周身已经有丝丝缕缕宛若青色小龙的灵气缠绕游曳,煞是喜人。
它们在隋便的袍袖,衣带,发丝间穿梭,但却始终不曾穿过他的肌肤进入体内。
这样一来隋便势必也无法在体内将灵气淬炼为灵力。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没有洗出清白之身。
世人凡是要练气修行必先要洗出清白之身,这样才能够让天地间的灵气毫无芥蒂地涌入自身身躯。
而从能够洗出清白之身吞纳天地灵气时,实则就已经意味着已经迈上了练气的清白境。
炼气士的洗清白之身与武夫的淬炼打熬体魄还有所不同。
简单来说前者是要在心境中清洗出无垢之身,后者则是要将根骨筋脉实实在在的打磨。
练气一途要远比淬体修行要玄妙的多,或许也正是如此,练气一途才是无数修士问长生的大道,而淬体修行则被人比喻成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
眼下隋便要做的就是清洗出无垢的心境之躯,然后可以让其吞纳天地灵气。
他已经静坐了两日,这两日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半次都没有退出来过。
当然这几日的苦修也并非没有半点成效,隋便已经开辟出一方心湖。
湖面之上,一道相貌神采与其一般无二的人影正盘膝静坐。
只不过让人感到怪异的是这道人影的上半身已经变得通透无垢,宛若琉璃一般,但下半身却始终是幽黑如冥渊,仿佛能够吞噬世间所有的光明。
而就是这光与暗两种极致此时出现在了隋便身躯上。
若是隋便能够将这下半身的幽黑清洗干净,那他自然而然就可以跻身清白境。
此时床榻上的隋便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他的耳边不断回荡着凄厉悲惨的哀嚎声,正是这些犹如厉鬼的凄惨叫声让他心神不宁,继而那下半身迟迟没有变得清白。
楼下,青云觉察到隋便的异样后悠悠叹了口气,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青云先生,怎么了?”听到青云的叹叹息声,房玄策沉声问道。
青云抿了口酒,说道:“你知不知道太安城虽然作为天下首善之城为何从未有人在城内破开清白一境?”
“从未有人?”房玄策闻言神色凝重地问道。
“对,从来没有人。”此时瞎子老寅出声应道:“我在太安城内的这十多年从未听闻有人会在这里踏足练气修行。”
“那这样说隋便就是第一人了。”房玄策喃喃低语道。
“为什么?”终于缓过神来的他抬头问道。
“太安城虽然作为天下首善之城,但想必你也清楚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比如十年前房家的那桩冤假错案,有多少枉死其中,每年又会在那条护城河中捞上来多少无名尸首。”说到这他转头看向周修福,问道:“你在刑部当差,也应该知道刑部每年会有多少案卷没有个结果,最终卷宗被丢在角落里蒙尘落灰。”
说到这,房玄策与周修福脸上露出了恍然神色。
“太安城作为首善之城,也是天底下最容易藏污纳垢之地,想要在这洗出清白之躯,就需要亲眼见到这座京城最黑暗的一面,然后再从中走出来。”青云满脸正色地说道:“如今,根本不用隋便去找它们,它们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青云看着酒桌上不断跳动的烛火,说道:“他们是群亡魂,是太安城中最黑暗角落中的压抑恐怖情绪,而眼下,隋便需要独自面对它们,然后再战胜它们,只有这样洗出来的清白之身才是极致的无垢琉璃身。”
“我明白了。”房玄策点点头,沉声说道。
然后他转头看向二楼的某间客房,神色复杂,现在某人正在里边独自一人面对着这座太安城埋藏最深的恐惧。
“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房玄策眨了眨眼睛,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