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还真有发现!”
丘神绩面色严肃地从内狱中走了出来,沉声道:“这几名年长的宫女,曾授命在皇后有孕的时候下引胎之药,不过婉儿那时正跟在皇后身边,每每辨别汤药味道,有一次觉得不对劲倒掉,她们就再也不敢了。”
李彦问道:“是受何人指示?”
丘神绩冷笑道:“她们起初都说是太后指示,但分开拷问后,一个又污蔑先帝,另一个则说是受尚宫指使,最后才交代是受宫外人指使,也不知那人具体是谁,只是家人都被转移供养,再暗中受训,已是近于死士。”
李彦目光凝重:“那后来呢?她们有准备向太子下手么?”
李瑞已经于五日前被正式定为太子,他近来不能出宫来府上练功,还挺遗憾的,觉得这个师父真好,平时就像不存在一般,却又能给他带来温暖……
丘神绩虽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就建立了师徒友谊,但也清楚那位可是拜元芳为师的,龇了龇牙道:“她们确实也有打算,但太子殿下受到层层保护,多少双眼睛盯着,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李彦叮嘱:“百密终有一疏,必须要将贼人清除!”
丘神绩狞笑一声:“六郎放心,我最看不惯这等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的贼子,一定把她们统统揪出来!这些人是杨思俭派出的吧,我当时想将‘佐命’吊入内狱,可惜没能成功,看来她的父亲还我这个愿……”
李彦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心中,杨思俭一直是位可怜的老者,处于受害者的位置,但如今看来,还是被仇恨逼疯,开始加害无辜之人。
实际上,李治之所以早死了十年,就是杨大娘子联合武后下毒所致,估计还想籍此控制武后,但论政治斗争,武后比起杨大娘子厉害多了,根本不会受其摆布。
而那段时间是宫城守卫的空虚期,因为太子携百官去洛阳,连北衙百骑都被调走,如今宫城固若金汤的防卫,除非世上还有如他这般人物,否则想要仅凭武力闯进去是不现实的,杨思俭即便收拢了女儿的手下,所做的也只能是阴招了。
所以在出征之前,李彦将事情安排好:“宫内的事情交给你和婉儿,将内侍、宫女还有禁卫查一查,宫外的情况我委托给了明崇俨和杨再威,寻找杨思俭的踪迹,你们各司其职。”
丘神绩点头,有些遗憾:“吐蕃大局为重,六郎你分身乏术,可惜怀英又去江南了,否则以他的查案之能,或许能将杨思俭早早揪出来。”
李彦露出微笑:“这是好事,怀英正式升任江南道转运使,我十分期待漕司给各州县带来的新气象!”
李弘招狄仁杰回来,本来是真的准备给他补来恒之位的,被李彦劝住后,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安排,一步一个脚印。
以狄仁杰、苗神客为首的寒门出身官员,王仁表等曾经的东宫官员,苏味道等近几年新晋出头的科举士子,都唯才是举,或入漕司,或外放为刺史,整个朝廷在反对派偃旗息鼓的大好时机,飞速地运转起来。
对于这副朝气蓬勃景象,李彦十分欣然。
毕竟缉凶抓人,也是为了惩恶扬善,世道承平。
内狱交代完成,他刚刚回到办公屋内,就见安神感已经在等待:“六郎,关于闻喜县公府的近况,都在这里了。”
安神感也是要跟着去往吐蕃的,近些日子更加繁忙,因为李彦还给他安排了任务,调查内卫第二任大阁领裴矩的府邸情况。
李彦细细看一遍,眉头扬起:“裴县公的后人过得如此拮据?”
安神感道:“没落了呗,裴县公之子裴宣机虽得父荫,曾任先帝第一任太子的左中护,但为人平庸,后来家门不幸,又出几位纨绔子,把家业败得七七八八,也就只能自守了。幸得如今闻喜裴氏是皇后的外戚,朝廷势力大涨,否则的话他们会过得更艰难……”
李彦有些奇怪:“裴县公病逝前没有为族人安排后路么?以他在内卫的人脉,不至于如此啊……裴氏如今各房之间,是都有互相照顾,还是专门照顾闻喜县公这一脉?”
安神感道:“都有照顾,裴氏的家风还是很好的,族内子弟一向低调,如今成为外戚后,也尽量不结党营私,已经很是难得。”
李彦评价:“确实难得,裴氏一向恪守本分,比起那空有虚名的几个海内名宗家风更正……”
安神感道:“如此说来,朴正恩当年来大唐,联系的应该不是裴府的子弟吧?”
李彦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那份案卷还在么?”
安神感道:“在的,元振调查朴正恩的案卷,还静静地躺在内库里,我在上面洒了无垠粉,如果有人触碰会有反应的,至今还没有人动过。”
顿了顿,安神感压低声音:“六郎,如果要引蛇出洞的话,是不是要调低一下内库的防御级别?自从云丹一案后,发生过监守自盗的情况,内库的守卫等级就上升了好几个档次,现在贼子很难作怪的……”
李彦摇头:“不,必须保持现状,保持原封不动,凶手才可能上钩,这是一步闲棋,也是一个比拼耐心的过程。”
安神感点头:“明白!”
李彦道:“这些日子辛苦了,马上即将出征,你去休息一下吧,我还要去周国公府一趟。”
安神感奇道:“六郎去哪里干什么?”
李彦道:“陛下已经下令,此战也要带上武氏子弟,防止他们心怯逃跑,先去看一看。”
安神感:“……”
这是要对武氏子赶尽杀绝啊?
……
“李元芳这是要将我们武氏赶尽杀绝啊!”
“快跑快跑!”
“跑不掉了,外面有内卫把守,圣人已经下了诏书!”
周国公府内,一片鬼哭狼嚎。
眼见族内兄弟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同样脸色苍白至极的武三思斥责道:“姑母早就让你们分家,各去州县,开枝散叶,你们硬要留在府上,如今被李元芳一锅端了,还不拿点主意出来,只知道慌乱!你们若能有攸宁那般大才,我周国公府何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他不说还好,这一呵斥把武氏子弟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武攸暨勃然大怒:“武三思,太后给了你多少钱,你又吞了多少?你还好意思呵斥我们,就给我们几百缗,我们散了要怎么过日子,难不成要学贱民务农?”
武承嗣之子武延基更是吼道:“别以为你是新的周国公,我们就怕你,前两个周国公都被李元芳砍了,现在也要轮到你了,我们跟你拼了!!”
连过世的父亲都骂,这是多少带点情绪了。
眼见激起了众怒,一张张扭曲的脸庞在眼前放大,更是抄起了棍棒,武三思缩了缩脑袋,赶忙尖叫道:“本国公马上入宫觐见太后,一定讨个说法,讨个说法!”
终究还是小命重要,众武氏子弟一听,怒火才勉强遏制住:“那你快去!”
武三思穿起紫袍,配上鱼符,磨磨蹭蹭地出府,在内卫的监视下,往宫内而去。
他之所以没有去救援,是隐隐觉得武后并不会在这个时候干涉。
因为就在前几日入宫请安时,武后就明确表明,让武氏子弟这段时间消停些,如果再敢跟官员贸然往来,她要先下杀手。
武三思毫不怀疑姑母会这么做。
毕竟如今圣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居然开始征集各种名贵药材,虚成那样还大补,显然是病急乱投医了。
别的不说,皇陵那边的进度都加快了,哪怕圣人一再下令不得赶工,官员们都认为他是嘴硬,还是加班加点地干,一定要确保圣人下去后,能感到与人世间一样的温暖。
前段时间武三思还是十分激动的,认为武氏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然后就收到圣旨,随忠武将军李元芳一同出征前线。
一路上越想越悲伤,等到了长生院前,武三思的情绪酝酿到了极致,一声凄厉到极致的高呼,将里面赏花的武后都吓了一跳:“姑母诶!!”
武後侧目,就見一道身影跪在地上,双膝交替前进,以别扭的姿势抵达面前,叩首拜下:“李元芳出征吐蕃,偏偏要带上我等武氏子弟,他要做什么,简直是毫不遮掩,还望姑母救我等性命啊!”
武后剛刚稍变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看了伏在地上的武三思一眼。
如果武三思能抬头看到这个眼神,肯定心就凉了,因为这眼神就是在看陌生人,甚至于陌生人都不是,更像是看一件随时可以丢掉的器物。
当然,这位毕竟是奉她母族香火的周国公,所以武后固然极为淡薄,语气里倒是带了几分安慰:“放心吧,李元芳不敢对你们如何的,只是为了不让你们在京内成为本宫的耳目罢了!”
武三思根本不信,武氏这什么水平他还不清楚么,哪里可能成为武后的耳目,泣声道:“姑母救我们啊!”
武后继续安慰道:“三思啊,你只要三思而后行,不像贺兰贼子和武承嗣犯下那等大错,李元芳是不敢不分青红皂白妄动屠刀的,你是一品国公啊!”
武三思浑身发抖:“可是他有陛下所赐的诏书,可以先斩后奏,别的一品國公他也只是押送回京,如那如今被降爵的李敬业,可我们他是真的能杀的!”
武后不耐烦了:“你是听不懂本宫的话么,你们只要不犯错,李元芳有诏书又能如何?关键还是你们自己!”
武三思顿了顿,哀嚎道:“可我们没信心不犯错啊,姑母救我们啊!”
武后:“……”
如此有自知之明的坏胚,让武后也沉默了,不再多言,摆了摆手。
高太监等人立刻上前,将武三思拉起:“周国公起来吧,奴等送周国公出院!”
在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惨嚎中,武三思被硬生生拖了出去,武后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了,很快将这群侄子抛之脑后,欣赏起花园里新种的花儿来,目光突然落在一簇花丛上:“这是什么花?”
另一名年老的内侍道:“禀太后,这是南诏上月进献的晚山花。”
武后端详片刻,轻轻嗅了嗅那独特的香气,点评道:“晚山如墨,花开欲燃,倒是好名字。”
想到自己距离重掌权力越来越近,她的心情愈发美妙起来,高髻耸立,脖子昂起:“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