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府。
李彦立于花园中,闭着眼睛,鼻子轻轻嗅动:“今晚的风,是杜鹃花香,今晚的菜,是甜米粥味。”
他点头道:“做得不错,多多喝粥,能省下些米粮是一些!”
府上老兵之首许大走了过来,满是诧异:“小郎连厨房的味都能闻到?”
李彦笑笑。
鼻识成了。
不仅能分辨出各种气味,更能进一步追踪索敌。
唯识劲的五感增强,挖掘自身潜力,越是深入,越是奇妙。
李彦询问:“京内结社的情况如何?”
许大叹了口气:“情况堪忧,京内最大的结社,就是由韦氏供养,那些江湖子平日里拿着韦氏的钱财度日,关键时刻自然是死守消息。。”
李彦并不奇怪:“果然是官府和民间合力,才能把受灾严重的消息封锁住,不过仗义每多屠狗辈,江湖子讲究义气为先,肯定也有人愿意出头,将真相告知于众的。”
许大皱眉:“有自然是有的,可杯水车薪,长安如此之大,一百多个坊市,他们能传几处?关键是坊内还有别的谣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啊!”
李彦道:“你先将那些愿意将关内灾情宣告,聚集起来,告诉这些人,只要静候两日,就有良机到来!”
许大领命:“是!”
他退下后,舒三娘子和吴大娘子也走了过来,恭敬的道:“小郎!”
李彦看着这两位在武敏之一案中扮鬼吓人的都知娘子:“两位待在府内已有两年了吧?”
两女道:“幸得小郎护着妾身,不然我们姐妹早已葬身周国公府中。”
李彦道:“你们是都知娘子,有才华见识,也得银两积蓄,若是想在府上自可留下,若想去府外也有安排,不过地方不能随便选,去江南如何?”
舒三娘子神情没什么变化, 吴大娘子则目光一亮, 小心翼翼的道:“妾真能去江南吗?”
李彦道:“江南鱼米之乡, 生活环境还是很不错的,你想去那儿居住,也能自在些。”
吴大娘子喜不自禁:“多谢小郎!”
舒三娘子则道:“妾别无他愿, 望小郎继续收留,就在卫国公府内, 最是安心。”
李彦颔首:“好, 吴大娘子, 你这段时间准备准备,等百官去了洛阳, 你也可以动身。”
吴大娘子拜谢退下后,李彦看向舒三娘子,这位既然心甘情愿留下, 就是自己人了, 有些事情可以询问:“平康坊消息最为流通之地是哪里?”
舒三娘子想了想道:“那就要看是何等消息了, 若是官场之事, 南曲都知娘子的院落最易流传,若是富商聚会, 则在中曲设宴居多,若是民间之事,那就是北曲之地, 江湖市井之辈也多有聚集。”
李彦沉声道:“若是关中灾情呢?”
舒三娘子细细问了,不由地捂住嘴, 眼眶泛红:“灾情又到了如此地步?”
李彦看着她:“莫非……”
舒三娘子凄然道:“十数年前,关中大灾, 我家中本有十几亩田地,为了活下去, 阿耶将田地卖了,也将我卖了……我不恨阿耶,很多比我家富裕的都没活下去,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
李彦叹了口气:“都是苦命的人啊!”
正如高太监看到兰州卖儿卖女的场景感到难受,因为他当年就是这般入宫的,舒三娘子显然也对灾情极为关心:“小郎,这次的灾情严重吗?”
李彦道:“很严重, 这次灾情人祸居多,若是如此下去,关中不知要死多少人,而长安城内并无所觉, 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
舒三娘子双手紧握,愤恨不已的同时,也没有失去冷静:“能封锁这种事情的,肯定也会想到平康坊,妾恐怕在平康坊内传播消息,还是无用。”
李彦冷冷一笑:“无妨,我就是要对方将人手浪费在那里。”
……
韦府。
韦承庆听了手下的密报,叹了口气:“关内受灾更严重了,我族的产业大受打击,长安的粮价也快压不住了!”
韦贞玄想着自己努力经营的扶风县,现在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面色微变:“四叔的粮食没有运过来吗?”
这位四叔指的是凉州刺史韦待阶,同族不同房,但在这个为天后奔走的关头,肯定是抱团联合。
韦承庆道:“他也难办,大量灾民涌入陇右,本就要供养,吐谷浑那边的唐军催促粮草,凉州已是极尽拖延,再这般下去,都不好收场,只能从江南商贾那里买了,幸好萧氏商会配合……”
韦贞玄低声道:“要不我们收手吧,先以赈灾为上,关内是我族所在啊!”
韦承庆心中也很后悔,却是骑虎难下:“越到此时,越不能反复,关内受损的不止我一家,若无天后支持,日后如何与李氏和杨氏相争,我等再难入中枢了!”
韦贞玄沉默下去。
韦承庆语气稍稍缓和:“现在便是想赈灾,粮食又从哪里来?各地粮仓能放的是真放了,剩下的就是豪商囤积,而那些人的背后都是……哼!”
他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近来是不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周王?”
韦贞玄点头:“周王将到婚配年龄,确实在物色贵女,我家女儿长得国色天香,为何不能入王府?”
韦承庆摆了摆手:“我韦氏不是窦氏,一心要以外戚之身进位,入了王府有优有劣,还是先等一等……”
正说着呢,又有手下入堂内禀告。
韦承庆脸色一沉:“有人在平康坊散布灾情消息?真是多事之秋,那些唯恐长安不乱的贼人,就不能消停消停?”
他先吩咐手下:“你们速速去坊间,就说这是米商为了抬高粮价的谎言,会有自以为看穿真相的人,主动为我们遮掩。”
他又看向韦贞玄:“万年县由你负责,你去亲自盯着,必须将散布消息的人拿下,统统抓入大牢,反抗者格杀勿论!”
韦贞玄已经调入万年县当县尉,平康坊确实在他的管辖范围,雷厉风行的起身:“是!”
刚刚走出,另一条消息又传来:“李敬玄在西市满门问斩?这等谋逆大事,梅花内卫怎么办得如此草率?”
想到李敬玄曾经的风光,再想想自家做的事,韦贞玄心头虚了虚,避之不及:“我等就不要去凑那份热闹了,速速去平康坊,封锁消息!”
……
在娱乐匮乏的古代,每一回闹市问斩,都是盛大的活动。
哪怕此次准备得十分仓促,当听说杀的是昔日宰相,长安百姓也疯狂向西市汇聚。
人头攒动,万众瞩目。
丘神绩准时来打卡。
看着李敬玄装在囚车里,如丧考妣的被推了过来,再回忆起崔守业斩首后,自己还和六郎去崔府吃了顿好的,丘神绩不禁摇了摇头:“这回连吃席的地方都没有喽!”
这种谋逆大罪,即便是大赦天下也无法赦免,因为十恶不赦的第一恶就是谋反,尸体肯定也是无人收敛,若是犯了众怒的,恐怕当场就被愤怒的民众踩成肉泥。
瞧瞧众人对李敬玄的怒目而视,大约就有这个趋势。
不过当李敬玄一家整整齐齐,押至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齐刷刷的跪下时,一群人突然冲出。
行刑的梅花内卫露出警惕,但那群人根本没有朝行刑台而来,反倒站在周围,开始高呼。
“有华州的吗?我是华阴郡的!”“我是商州上洛郡!”“宁州彭原人!”“我是顺化人!”
关内的口音本来就重,围观群众很快听出家乡方言,纷纷呼应。
“大家不要被长安的奸贼骗了,这次关内的灾情特别严重,到处都是死人啊!”
“县内五百文一斗米,还根本买不到,只能啃树皮,吃观音土!”
“妖后乱国,蒙蔽圣听!妖后乱国,蒙蔽圣听!!”
虽然早有安排,但事到临头,这些亲眼目睹了外界惨状的游侠,还是由于情绪的激动,各喊各的。
可即便他们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显得十分杂乱,围观群众也惊呆了。
有些嫌长安米贵的人,还寄信给乡里,希望弄些便宜的米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家乡的米,五百文一斗?
“告诉每一个人,告诉他们关内灾情的真相,官府必须开仓放粮!”
“走啊!走啊!!”
眼见围观行刑的众人分散而出,涌向四通八达的巷道,行刑的梅花内卫只是稍稍阻止了一下,就放弃了。
这显然是拦不住的。
李彦隐于人群中,视线落在李敬玄身上。
解决这个前宰相,有两重目的。
第一,是让梅花内卫走到台前,震慑群臣,提升病重李治的权威。
第二,就是借着行刑的时机,将捂的盖子揭开,让长安百姓知道,外界到底是何模样!
现在,李敬玄的使命完成了。
我来送你一程!
在群情激奋,场中一片混乱下,李彦弹出一枚石子,正中李敬玄咽喉。
一击毙命。
后方的刽子手不知被抢了业务,一刀挥下,将尸体的头颅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