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胃口向来不错,那么大的一盆面,足足五个荷包蛋,如果不造反的话,去当个吃播,也挺有前途的。
饱餐之后,朱元璋打起精神,他笑道:“张先生,你是不是琢磨着,咱成了吴王,会日渐骄纵狂妄起来,也变得贪财好色,沉溺享乐?”
三张希孟急忙摇头,“臣怎么会这么想?主公是最懂自律的。“
老朱略沉吟,轻叹道:“咱是苦出身,倒也不敢说,就能一直不忘本。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一定要提醒咱才是。”
张希孟停顿之后,笑道:“那,那真有那么一天,臣请主公吃面!”
“吃面?对!吃面好!”老朱哈哈大笑。
笑过他这才询问张希孟,“先生,今天是咱第一天当吴王,到底有多少事情要忙活?你赶快跟咱说说,可别耽误事情了。”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起身,向着衙门二堂,临时的王府偏殿而去,步履匆匆,
很是急迫。
张希孟跟在老朱的身后,他非常清楚,老朱是个工作狂,但是张希孟不太希望朱元璋沉浸在繁杂的政务当中,一个厉害的君王,当然要学会抓大放小。
当然了,历史上的老朱是大小全都抓,一个也不放过,而且还一口气坚持了好几十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怪物?
“主公,其实吧,你现在需要负责的政务,一点也不多。”
朱元璋愣住了,“张先生,你没有说笑吧?咱从前可都是整天忙碌,不得休息,你跟咱说没有多少政务?”
张希孟一笑,“主公不信,大略可以计算一下,主公需要负责的都包括什么……首先,是每逢年节,祭祀天地先祖,各种典礼……这些事情都有专门的流程,到时候照着办就行了,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其次就是日常的政务,大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军、钱、人、刑。”
”一切和用兵有关的事情,都由主公负责。但实际上不打仗的话,下面的训练都是将领负责,一般的考评升赏,也有专门的人负责。主公自然也可以过问,
但是我觉得主公还是不要轻易干预。”
“为什么?”老朱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公是吴王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主公突然过问一件事,就会让下面人无端猜想,进而打乱秩序,影响其他的事情,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朱元璋眉头紧皱,是这样吗?
“那其他的事情呢?咱该怎么过问?”
“钱粮这一块,开支也是固定的,主公需要考虑的就是有没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但是这事我觉得主公也不要主动过问?”
“为什么?”老朱急了,“难道抓贪官污吏也是错的?”
“不不不!”张希孟急忙摆手,“主公,您现在贵为吴王,非常需要注意一件事,千万不要让下面人去证明您已经得出结论的事情。”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主公一旦有了定见,下面的人就会想尽办法,证明主公的想法是正确的,好获得主公青睐,也就是说,这种结论未必是错的,但一定不够客观准确。”
朱元璋越听越烦恼,“那剩下的那两样,是不是咱也不能随便过问?”
张希孟无奈笑笑,“原则上也是这样的,首先说人事,如果主公亲自提拔一个人,并且寄予厚望,如果这个人出了事情,最后到了不得不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也会损害主公的声望。最好就是让下面人举荐,一旦出事之后,举荐的人可以承担罪责。”
“再说刑狱等事,这部分有专门的刑统,九成以上的案子,都有据可查,有法可依,办起来不难。只有向前面韩秀娘的案子,涉及到了新旧观念冲突,涉及到了大政,才需要主公过问,定个调子。不然的话,一旦某个案例主公过问,
弄成铁案,要是有差错,就没法推翻了。”
这一番话说完,老朱整个人都傻了。
他本以为自己成了吴王,可以放开手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经过张希孟这么一说,老朱突然有些丧气了。
怎么当了吴王,反而更束手束脚了?
他仔细思索,张希孟讲得也不无道理。
地位高了,权柄重了,越是如此,就越不好轻易表态,因为一旦出错,就影响巨大,不好收拾,还会损害自己威望。
哪怕是对的事情,也要考虑会不会打乱下面的节奏,影响整个大局……
“先生,照你这么说,咱,咱每天都需要干什么?”
“大约每天看两个时辰的中书省呈报就够了,再随手用印也就是了。”
“什么?”
朱元璋诧异万分,“咱,咱就负责用印?没有别的事情了?一个君王就这么轻松?"
“对啊,这就是所说的圣天子垂拱而治啊!”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抱着太阳穴,苦心思索……因为自己成了吴王,权柄地位大大提升,所以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又因为不能轻易表态,所以自己要把大权交给下面的人…因为有权,所以没权!
这,这是什么鬼逻辑?
张希孟见老朱万分困惑,他忍不住暗笑,这回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们家的后代子孙就是掉进这个坑里了。
为什么大明的皇帝多奇葩?
为什么一个本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的天子,却有功夫摆弄木匠活?
就是因为这一套官僚体系的存在,实际上君王能参与的政务,少得可怜。如果本身是个喜欢玩闹的,大可以把所有政务都甩给下面的人,几十年不上朝,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皇帝被排斥在朝局之外,也就别怪国势日非,文官为所欲为了。
“不对劲儿!这个不对劲儿!”
老朱突然用力摇头,他猛地盯着张希孟,“张先生,你不要拿话哄骗咱!咱不怕有什么非议,具体的政务咱必须过问,尤其是在当下,万象更新的时候,你让咱当个太平君王?你,你这是胡说八道!”
朱元璋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难得说了重话。
张希孟倒也不害怕,而是笑道:“主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要仿效天子上早朝,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在咱的面前,一项一项处理政务,咱亲自瞧着,没有问题之后,才能下旨!”
张希孟又是一笑,果不其然,又让自己猜对了……只要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再稍微明白一些政务的运作,你就会清楚,历史上的朱元璋为什么会那么勤奋,
为什么会天不亮就上早朝,几十年如一日…这就是朱元璋,根本不用怀疑什么,如果他不这么干,那才叫奇怪呢!
“主公,臣斗胆问一句,有许多政务,是主公一下子就能看得清楚的吗?”
朱元璋黑着脸道:“咱,咱会多读书,多想办法……对了,不还有你给咱提醒吗?”
张希孟两手一摊,“主公,有好些事情,臣也未必清楚。其实吧,要让臣说,
上早朝,把大家伙都叫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就是大家伙用一堆琐事,敷行搪塞,熬过去时间。其二,就是主公把大殿变成中书省,您自己担起宰相的职责,亲自负责政务。”
朱元璋眉头依旧凝重,“张先生,咱,咱说实话,还是有点想不通,难道历代帝王,都只是贪图安逸,才把大权交给宰相?为什么历朝历代,都离不开丞相这个位置?”
张希孟大笑,“主公,君王之所以为君王,就要心怀天下,俯视四海,要让臣说,天子需要考虑的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丞相最多只考虑三年之内的事情。
一个国家,既要有人目光长远,又要有人关心当下的柴米油盐,这就是必须要宰相的原因所在。”
朱元璋再度思忖,貌似还真是这样,他就在努力思索未来,至于手下的文臣,
三年一任,只要任内不出事就好,考虑太多,也难为他们了。
当然了,也有人是例外。。
比如张希孟,他就提出了千年兴衰轮回。
有人专注干年,有人抓住百年,有人只顾着当下…地位不同,心境不一,可见一斑。
老朱思索了再三,他似乎明白了张希孟的用意,他不是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而是给他讲解,朝政运行的模式。
想到了这里,朱元璋忍不住请教道:“先生,想必你早有一番道理了,你看咱需要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主公,我以为身为君主,应该总揽大局,比如说当下有多少急需要解决的事情,主公在这里拿捏妥当,然后由中书省汇同相关的衙门,一起商讨办法,期间主公也可以专门召集人过来,听取介绍,主公只有深度参与政务,才不至于被蒙蔽架空。”
“另外……主公应该避免被少数官员左右,所谓兼听则明,一些主要的政务,
不该局限于朝堂。民心民意要顾及,底下官吏的想法要照顾,最好还要安排一些专门的文臣,下到民间,仔细了解情况,拿出他们的方案。这样一来,主公综合各方意见,拿出来的东西,才能即保证贯彻主公意志,又保证不会出现大的疏漏。”
朱元璋眉头挑动,良久大笑,“好啊,先生是又给咱上了一课啊!”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抱着一摞子公文来了,他一见张希孟和朱元璋谈笑风生,
竟然有种脊背发凉的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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