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大麻烦了,他却没想到,麻烦会有这么大。
他才刚看完外甥林汝翥的信呢,这对策还没想出来,又一封信来了。
这次托人送信的不是他外甥林汝翥,而是他儿子叶成昌。
他接过宫禁守卫送过来的信,打开一看,顿时气得嘴都歪了。
魏忠贤,你太过分了!
他着实没想到,魏忠贤会命人去他家门口大吵大闹。
这下他的脸都丢光了!
什么他包庇纵容亲外甥行凶?
什么他窝藏杀人犯?
魏忠贤这摆明了就是要搞得他没脸在朝堂上待下去啊!
你他吗的,有本事冲着我来啊,你跑我家去闹什么?
这一天,他都心神不宁,票拟都没心思写了,奏折也全发给另外四个大学士处理去了,他就呆坐在那里,苦思对策。
他是真担心家里会出事,因为他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去世了,家里就剩下三儿子叶成昌这根独苗了,要再出事,他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这可怎么办啊?
他呆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了一天,硬是想不出办法来。
因为魏忠贤这就是耍无赖啊,他能怎么办?
他能去找皇上说这事吗,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
说什么呢?
说什么皇上都会认为他是想包庇自己的外甥林汝翥。
而且,他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皇上给骂了,这事很有可能就是皇上授意魏忠贤干的,他这个时候去找皇上,那是找不自在。
他能让顺天府衙去把闹事的人赶走吗?
那也是不可能的!
人家可是东厂番子,而且还是一大堆,顺天府的衙役去了估计会被人打得屁滚尿流。
这帮人就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你能把他们怎么样?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读书人最怕的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特别是这种不讲道理还有后台有武力,扳都扳不动的,就算他是首辅,也没辙。
他是冥思苦想了一天,还是没想出办法来,好不容易熬到临近傍晚,坐值结束的传梆声响起,他便迫不及待的召集了一队仪卫,坐上轿子,火急火燎的往家里赶去。
首辅自然是有仪卫的,不过他一般不用,因为要保持清正廉洁的形象吗,出个门回个家都大张旗鼓,那就不像是一个清官了。
这次,他却是不得不召仪卫来开路了,因为他怕没有仪卫人家东厂的人会跟他胡来。
魏忠贤就是个地痞无赖出身,这种事,这家伙绝对干的出来!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人老成精了,他的判断一点都没错。
他如果不带仪卫回去,还真会被东厂的人当街羞辱一番。
反正魏忠贤就是要搞得他没脸在朝堂上呆下去,至于手段,无所谓,杂家是奉旨耍无赖!
这会儿首辅叶向高府邸的大门前可是热闹的不行了。
傅国兴都带着人把灵堂搭起来了。
硕大个棚子里外通透,后面是一副大棺材,林易水都已经当着周围老百姓的面装殓进去了,棺材板都钉死了,想打开验尸是不可能了。
中间是一个竹架子搭起来的临时照壁,两面都贴了个比人还高大的“冤”字,林易水的家人正披麻戴孝在照壁下面哭呢。
前面是一排排的长板凳,几十个东厂番子胳臂上绑着白布,整整齐齐的坐在那里。
当然,他们也不是干坐着,每隔一会儿便会有个番子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灵堂外面,对准叶向高府邸的大门,叉腰吸气,就是一通狂嚎!
“御史林汝翥当街杀人,人神共愤!”
“首辅叶向高窝藏杀人犯,无法无天!”
“杀人偿命,把御史林汝翥交出来!”
“首辅叶向高包庇纵容亲外甥行凶,天理不容!”
他们嚎来嚎去无非也就这几句,不过每个人嚎出来的声量大小和腔调还都不一样,每个人嚎完了,看热闹的老百姓甚至还会使劲鼓掌,喝一阵彩。
东厂的人还从来都没如此受过老百姓拥戴呢,他们是越嚎越来劲,越嚎嗓门越大,而且,每次嚎完的人都会认真抹抹嘴,抹干净嘴上的唾沫星子,然后拱手一圈,感谢大家捧场。
紧接着,下一个,叉腰继续上!
他们就这么嚎了一天,叶向高总算是回来了。
首辅大人的仪仗过来的时候老百姓自然是不敢拦的,傅国兴看到那两排“肃静”、“回避”的牌子却是眼前一亮,抬手一招,带着手下人就冲了上去。
这会儿的仪卫其实也是锦衣卫,跟东厂番子一样,不过,他们的职责却不一样,就算大家是一个卫所出来的,你们也不能冲上来搞我们保护的首辅大人不是。
两帮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你指着我鼻子嚎,我指着你鼻子嚎,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干群架的架势。
还好,大家好歹一个卫所出来的,倒是没有发展到抽刀子拼命的地步。
这都到家门口了,你们还拦着我不让进去,太过分了啊!
叶向高见状,气得掀开轿帘怒斥道:“你们干什么,无法无天了是吧,连本官的仪仗都敢拦。”
拦着你怎么了?
我们就是来堵你的,要不是这帮家伙拦着,我们还要扯烂你的官袍,让你颜面扫地呢。
傅国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回怼道:“首辅了不起啊,首辅就可以纵容自己的亲外甥杀人啊,你外甥杀了人还有理了是吧?谁无法无天了,是你无法无天还是我们无法无天?”
我!
叶向高心里这个气啊,面对四周密密麻麻的老百姓他还不得不跟这些地痞无赖讲讲道理。
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的进了家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包庇外甥行凶杀人了,那名声可就真的臭不可闻了。
没办法,他只能义正言辞道:“本官是本官,林汝翥是林汝翥,他做了什么,与本官何干?你们认定他杀人了,可以去顺天府衙门告啊,可以去刑部衙门告啊,你们跑到本官这里闹,是何道理?”
装什么装,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们就赖上你了,怎滴!
傅国兴假装义愤填膺道:“你没杀人,你外甥杀人了,你包庇你外甥,把你外甥藏起来了,我们上哪里告都没用,把林汝翥交出来!”
我交什么交?
叶向高气得大喝道:“无理取闹,什么叫我把我外甥藏起来了,林汝翥就不在这里。”
傅国兴不依不饶道:“你说不在就不在啊,你敢让我们进去搜吗,如果真不在,我们就走人。”
岂有此理!
你们这不摆明了侮辱我家人吗?
我妻妾女儿都在里面呢,能你们这帮地痞无赖般的东西进去搜吗?
我堂堂一个内阁首辅,妻妾女儿能让你们这般羞辱吗?
官宦人家可是很讲究这个的,叶向高自然不可能让这帮人进他府里去搜。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本官说不在就不在,你们搜什么搜?”
傅国兴很是干脆的耍无赖道:“你不让我们进去搜,我们就不走,你看着办吧。”
叶向高是看出来了,跟这帮无赖就没道理可讲。
没办法了,该说的都说了,四周的老百姓要再不明白,他也没辙了,这个时候,也该进府了。
他干脆把轿帘一放,厉声道:“起轿,回府!”
傅国兴自然不可能让叶向高就这么走了,他就是来闹事的,这种恶心人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他毫不犹豫的一挥手,带着手下人又冲了上去。
接下来又是你推我,我推你,你指着我鼻子嚎,我指着你鼻子嚎,好不热闹。
推了大半天,傅国兴都推出一身汗来了,天色也暗了,他这才抹了把汗,心满意足的道:“行了,我们先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