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镜子掉在了床上。

　　在它即将滚落在地时被易千回一把接住。

　　她的胆子的确很大，街坊邻居不让她去管林云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林云渐此刻的状态。

　　他实在不像一个活人。

　　怎么说呢……

　　他更像一具火化到一半的尸体。

　　就连林云渐自己看到时都吓了一跳，这是……正常的人类？

　　我这样还能算是活着吗……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易千回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将镜子放到一旁后，说道：“不用太担心，你应该会好起来的，前几天你的脸上连眼皮都没有，现在至少长出眼皮了，我想……其他地方应该也能恢复。”

　　林云渐抬头看向她，易千回起身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罩在身上，那件外套一点也不好看，完全不及执行官制服的十分之一潇洒。

　　刷刷刷——

　　他飞快地写下一行字：“请问你要去哪里？”

　　易千回将马尾从衣服里拿出来，重新扎了一下后，侧头看了一眼林云渐举着的笔记本，说：“我去上班，还要去社区服务站上报你的身份信息，前些天因为你没醒，这件事就一直拖着，现在至少有你的名字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开始穿鞋：“放心，我会联系上你的家人。”

　　林云渐闻言愣了愣，又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请暂时不要向官方报告我的情况。”

　　易千回绑鞋带的动作一停，问：“为什么？”

　　林云渐看着她，手上的笔迟迟未动。

　　窗外飘进来一阵寒冷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易千回起身去关了窗，还没扭头，就听到了写字的刷刷声。

　　回头一看，林云渐正举着笔记本：

　　“有人不希望我活着。”

　　易千回的眼睛有些微地睁大了一些，似乎在考虑着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又仔细地看了一眼林云渐身上的伤，终于点下了头，说：“明白了，这件事由你自己决定。”

　　林云渐松了一口气，仍打算说些什么时，易千回已经准备出门了。

　　“不要四处走动，我下午五点会回来。饿了的话，冰箱里有饭菜，你可以自己热一下。”

　　话刚说完，易千回忽然意识到他虽然醒了，但应该做不了热菜这种高难度行为。

　　说起来，都已经一周了，这个叫林云渐的男人竟然一口东西都没吃。

　　她沉默着起身，打开冰箱拿出自己做的饭菜，去到厨房，开火，加热。

　　三分钟后，她回来了。

　　“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忌口。”

　　将饭菜递给林云渐时，易千回说道。

　　林云渐放下笔记本，双手捧着她递过来的饭菜，低头看了一眼。

　　是很辣的菜，不……说大部分都是辣椒更加合适，根本没什么菜，也没什么肉。

　　易千回面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冬天吃辣一些能让身体暖和，你快吃吧。”

　　林云渐捧着碗，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把炒辣椒拌饭往嘴里喂。

　　其实刚清醒时他就知道易千回的经济状况不太好，甚至比自己获得执行官工作前的林家的生活状况还要艰难。

　　而且，她似乎没有去领丹枫城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云渐的目光，易千回转过身去，说：“我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也不等林云渐回答，打开了房门。

　　冬天的寒风一下子就灌了进来，吹得她的长发随风飘舞。

　　“咔——”

　　她关上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云渐捧着碗筷，沉默了许久。

　　————

　　易千回匆匆地下了楼。

　　她的速度很快，一是上班快要迟到了，而是走得快一点能算是运动，而运动，能让人的心情变好。

　　她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也在每天努力地生活着。

　　林云渐刚才的眼神带着些同情，这让她有些不舒服，但那种不舒服没到需要发泄的地步。

　　她知道他是好意。

　　不过……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自己都那副样子了，还有心情去怜悯别人。

　　丹枫城越来越安静了。

　　跑动在大街小巷中时，易千回明显地感觉到。

　　路过一家饭店时，老板正在训斥一个年轻的员工，训斥人的老板面无表情，被训斥的员工也面无表情，饭店里的客人也毫不关心。

　　这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整个城市里的绝大多数角落。

　　有时候，这会让易千回产生一种错觉，一种……其实整个城市的人都早已经死亡，只有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不过今天，她又见到了另一个给了她还“活着”的感觉的人。

　　尽管他那副样子也不太像是正常的活人了。

　　丹枫城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易千回不止一次这样觉得，明明是一座偌大的巨型城市，人口也能以亿计，但却总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的是另一个地方——墓园。

　　不过在丹枫城里活着，和死亡也没有太大区别。

　　过去世界留下来的书籍，电影，音乐中，有各式各样的人生。

　　那时许多人的人生，是从十八岁成年之时开始的。

　　但在丹枫城，十八岁就意味着作为个体的独立生命已经结束了。

　　你不需要为丹枫城发光发热，也不需要追求什么人生理想，不要有精神生活，只是活着……就够了。

　　这样当然可以，明令下的躺平态度还不够让人放松的吗？

　　人生会继续，每个人也不再会有压力。

　　但紧随其后的，易千回就发现自己十八岁前的朋友们，变得不再是她们自己，她们不能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们的人生失去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但也获得了更高的安全感。

　　这一切，都是丹枫城城市管理局造成的。

　　市民不需要奋斗，活着就好。

　　最基本的生存物资会有人亲自送到你的家里。

　　一切似乎都生机勃勃，充满美好，但她却感到恐惧，就好像马上要面对自己的死亡——精神的死亡。

　　有这样想法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个，但一周前，看到那个躺倒在门前的男人时，她感觉到了某种与自己类似的气息。

　　他的灵魂没死……

　　不仅没死，反而正在无比旺盛地燃烧着。

　　这也许才是她选择了救他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