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香低着头,跟在童鸾身后,沿着石阶向一片环形的塔楼走去。
胥香给童鸾汇报战况。童鸾静静听完。
童鸾停下脚步,回眸看她。
童鸾的容颜虽比不上白祝这般绝美,却也位英气逼人,她回眸之时,瞳孔中进发出的剑气寒光令胥香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胥香点头。
童鸾又问。她是前代斩邪司首席的女儿。
胥香不敢直言,只好说:
童鸾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说:
粉裙残破的胥香告退,前往祖师山的露清池沐浴更衣。
露清池位于祖师山的山腰,清冽的泉水自万壑间奔涌而来,碰撞成雪白的水柱,呼啸着冲入这片清幽潭水之中,潭水初觉寒冷,浸泡久些以后,反而浑身温暖,妙不可言。
这是祖师山女弟子的沐浴之处,也是她们吐纳修道的场所。
时近黄昏,露清池只有零零散散数十名女弟子,她们有的身披薄纱在池边打坐,有的赤身浸在水中,泼水嬉戏,有的只是精心撩水沐浴,有的以池水为镜,梳理青丝,无一不美。
胥香在祖师山地位不俗,她来时,女仙们皆点头致意。
胥香的粉裙悠悠飘转,满怀心事地走入了露清池中。
林守溪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直接让九明圣王金焰在露清池旁等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胥香换上了淡青色新衣,去到了剑塔。
剑塔是一座建成数百年的古楼,古朴庄重。
胥香走到楼顶时,那对母女已在楼顶上等她。童鸾的母亲早已迈入人神境中,数百年的风刀霜剑未能在她的面颊上雕刻出一丝的皱纹,长裙血红的她很美,只要那曳地的裙摆再度舞起,依旧是倾国倾城的姿色。
她名叫童青鱼,人们皆称呼她为鱼大人,童鸾随的是她的姓。
童鸾从小就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小的时候,她曾问过娘亲自己的身世,童青鱼只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对她说,你是娘亲身上割下来的血肉。
在娘亲面前,童鸾低眉顺眼。
胥香乖乖跪在地上。
童青鱼说:
胥香不敢质疑,只委婉道:
童青鱼问。
胥香一愣,又道:
童青鱼幽幽猜测。
此言一出,胥香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祝雪裙独立的出尘画面,不敢相信,只当这是一个阴谋的猜测。
胥香忍不住问。
童青鱼说:
听到这里,林守溪心中一突,他想的果然没错,的确有人刻意要坏白祝道心,可是,她所图的又是什么?
胥香也问。
童青鱼说:
这一说法百年前倒也沸沸扬扬过,现在已无人再提,不知为何,童青鱼却固执地相信了,是她口中那位'大苍神给了她神启吗...胥香不得而知。
童青鱼问。
胥香混身一紧,将螓首垂的更低,她说:
童鸾也跪在她的身边,一同致歉,哪怕她并未做错什么。
童青鱼的瞳孔中,浮现出一抹癫狂之色,转瞬即逝。
她正要做什么时,忽地将目光看向窗外。窗外夕色昏黄。
化作光的林守溪与她对视之时,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童青鱼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话未说完,白祝就看到了推门而出的林守溪。白祝连忙改口。
林守溪没有与她计较。
他问。
白祝有些困惑,不知师父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却也乖乖解释:
既然连斩邪司的前代首席都信仰祂,说明这应该不只是民间传说那么简单。
说起大苍神,林守溪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问。
世人皆知,识潮之神封印于冰洋之底,灰墓之君封印于死灵雪原,但与之齐名的哀咏之神却下落不明,世人只知祂存在于世,却不知这尊邪神被封印在何处。
哪怕是亲自立下封印的慕师靖也无法回想起来。白祝更不知道,她只是说:白祝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
寸草不生的山峦里腐烂发臭的废墟间,骨瘦如柴的教徒对着石塔吟唱着古怪刺耳的旋律,他们一直唱一直唱,饥饿时就啃食旁边人的肢体充饥,唱的忘我者甚至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可歌唱者浑然不知,兀自张开血肉模糊的口,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音节。
身披红衣的教主坐在石塔顶端,摇动铜铃,同样忘我歌唱,他的歌声时而高亢,时而低徊,时而疯癫起舞,时而又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哪怕被捕之时,他们面无惊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旋律里。
白祝回忆着教徒们半疯半傻的口供,没什么头绪。林守溪颔首,并未多问。
小禾已成为女帝,臻至太古,只要顺利将小禾救出,哪怕哀咏之神从天而降,也未尝没有将其斩灭的可能。
一想到小禾冰封中的娇小身影,他的心中再度泛起紧迫之感。
林守溪说。
白祝提议:
林守溪问。50
林守溪出言打断。
白祝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默默跟着他走入了房间。
慕师靖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林守溪像个霸道的土匪,而白祝是他刚刚打家劫舍掠来的小姑娘。
两个时辰后,白祝才从房中走出来。
她来到慕师靖面前,纤腿一软,倒在了慕师靖的怀中,呜鸣诉苦。
慕师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林守溪看着这一幕,很是无奈。第二天依旧是一模一样的生活。
白祝大清早就被林守溪抓去特训,林守溪严格执行着楚映婵留下的规矩,这让白祝不断地回忆起自己
白祝立刻紧张起来,嗫嚅道:
白祝有些紧张。
林守溪走了进来。
白祝哦了一声,缓缓将门掩上,回过头时,林守溪已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椅子上,开始沏茶。
白祝在他身边坐下。
她静静地看着林守溪,不由想起了师姐望着窗外飞花,黯然神伤的场景,那一幕凄婉动人,令白祝多年之后也铭记在心,未曾淡忘。
白祝说。
林守溪摇了摇头,他点上炉火,说:
听着林守溪慢条斯理的话语,白祝的仙靥一点点染上了淡粉之色,雪丝薄袜包裹的小巧玉趾都不由内扣了起来。
白祝问。
林守溪笑了笑,继续说:
白祝听不下去了,再次打断,道:
林守溪说:
白祝听了,不觉骄傲,反觉惭愧。
白祝忽然大声说。
林守溪问。
白祝被揭穿了心事,更不敢说话。
窗外飘来月的清辉,雪裙的白祝笼在清辉里,模糊夜色中,她竟与楚映婵有几分相似,只是与楚楚与生俱来的清冷贵气不同,现在的白祝远没有那般神采飞扬。
提到'一脉相承」四字,林守溪心头一颤。
从某种意义上说,白祝与小语还真算是一脉相承——她们都来源于原点之种。
白祝默默点头。
林守溪与她一同饮了茶,又闲聊了会儿。
离开之前,林守溪从袖子里取出了白祝的自传,递给了她。
白祝看到封面上仙气飘飘、自信满满的自己,顿感羞耻万分,连忙撇过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
她的确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转眼又过了一天。
白祝一如既往地穿上雪白的衣裤,与林守溪比武打斗,两天的训练下来,白祝非但没有长进,反而因为心情的低落退步了许多,这让她更加忧愁。
最后一场比试时,她头脑生疼,忽然抱着头跪地不起,未战先败。
林守溪为她检查身体,却没能检查出任何病症。
事后,白祝一如既往地捧起紫檀木戒尺,请师父责罚。
林守溪说:白祝问。
林守溪说:
白祝心中感动,更加自责,她捧着戒尺,回到房间里,一个人蜷缩了起来。
夕阳将墙壁照成了绛红之色。
这抹红色又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去。夜色降临。
白祝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六神无主。许久。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点起灯,竟主动取来那两本自传,挑灯翻看起来。
这自传看的她很是脸红,尤其是那一句句警世格言出现时,她尴尬地将腿儿并紧。
但是。
看着,看着,白祝却意识到了不对劲。
仿佛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她发现,她的脑海中,出现了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画面。
那些画面里,她没日没夜地读书,睡前在读,醒来还在读,读完整个书阁的藏书之后,她开始极刻苦地练剑,每天都要对着空气挥出数十万下,直挥的手臂骨头酥软浑身没有一点劲才罢
休。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自己在最凶猛的瀑布之下打坐,任由万钧水流日夜冲打自己娇小的身躯.....
类似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它们被自传唤醒,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将白祝撞的七荤八素,头疼欲裂。
白日里比斗时的疼痛再度袭来。
白祝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痛叫不止。她想阻止画面的涌现,却阻止不了,它们次序分明地陈列在自己的脑海里,仿佛烙在精神上的笔画,无论如何也撕扯不掉。
白祝跪在地上,痛哼着,呻吟着,雪白衣裳也被她的手指扯成了数缕。
足足一个时辰后。
白祝缓缓抬头,她青丝凌乱,杏眸通红,俏丽仙靥的迷惘却一点点淡去。
白祝的声音开始颤抖。
她全都想起来了!
楚映婵离开之前嘱咐过她,一定要努力修炼,抵达人神之神,这是师姐给她最后的课业。她认真答应了下来。之后,白祝同样没有懈怠,反而加倍努力地修行。
她刻苦修炼了二十年。但是。
这二十年里,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这几乎让白祝崩溃。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说离开了师姐后的自己就是一无是处。
那段时间里,她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与折磨,她扔掉了所有的书与剑谱,将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终日浑浑噩噩。
后来,是小麒麟敲开的房门,它咬着白祝的衣领,将她从小黑屋拖到了阳光之下。
极度的痛苦里,白祝自我保护般地忘记了一切。她不再刻苦,也不再修炼。
她抱起小麒麟,与它一同游历天下。这才是她的过去。
她不记得了,但她刻苦修炼的间隙里写下的自传都还铭记着,她曾以为,这是她的夸大之词....
白祝全想起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某个荒诞的梦。
梦里,她见到了一株顶天立地的树。
树在光中摇曳。
光。
盛大的、铺天盖地的光....
屋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
白祝喃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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