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慕师靖从纠缠的臂膀中醒来。
她套上了一条简约的丝绸白裙,赤着雪足来到门外时,白祝正对着烛火打瞌睡。慕师靖好奇地问。
白祝昏昏欲睡地点头。一整夜,她都没敢睡觉。
白祝生怕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又会变回原来的模样。所以,她必须看守这片夜色,防止它消失不见。
慕师靖敲了敲她的脑袋,顺势熄灭了她身前的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白祝揉了揉太阳穴,仰起脑袋,天真无邪地问:
慕师靖瞬间清醒了。
昨日,慕师靖谎报军情,回房之后自免不了责罚,她白日里再嚣张,晚上也只好乖乖服软,这责罚一罚便是大半夜,以至于她现在走路时,都只敢迈很小的步子。
慕师靖拧着她的耳朵,质问。
白祝很小声地辩解道:
初阳从窗外照来,在慕师靖的侧颊上映出一片娇羞的粉色,她羞恼之余,决定好好教训白祝一顿,让她回忆起师姐的厉害。
于是,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慕师靖发现,境界差距之下,她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白祝,情急之下,她膝盖一软,不慎摔了一跤,白祝回头之时,只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却见慕姐姐双膝跪地,裙边多了几颗湿漉漉的珠子。
林守溪披着白衣推门而出时,看到这位道门圣女正板着脸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气喘吁吁,样子虽很凶,眼眸中却透着深深的委屈,白祝杵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林守溪问。
白祝也不是很确定,她问:白祝仙子云海仗剑,于祖师山下降伏魔头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
世人对于白祝仙子能赢并不惊奇,毕竟,白祝仙子横空出世以来,未尝一败,甚至有人将其称为唯一可以并肩神明的仙子,这个魔头再强大,遇到白仙子的剑,也只有陨落的份。
只是,人们万万没有想到,白仙子将这对魔头击败后,竟破例收其为徒。
这些年,楚门因为两代绝世仙子坐镇,声名鼎盛,也招收了不少弟子,俨然是云空山数一数二的大宗,但是,白祝仙子喜爱云游四海,故而从未招收过亲传弟子,而这两个魔头,却被白祝仙子直接收为亲传。
不少修士嫉妒之余,也惊叹于白祝仙子的胸怀。
至于白祝收徒的理由,白祝也说的清清楚楚,她说,这两人是魔物所化,之所以要以武求宝,是为了维持人形,否则他们会陷入癫狂,成为无恶不作的杀人魔。
最后,神山邸报的撰稿者还做了结语。
林间,戴着面具的林守溪阅读着今日的神山邸报。他声情并茂的朗读令得白祝双颊滚烫。
白祝捂着耳朵,弱弱地说。
听到这里,板着脸的慕师靖也舒展开眉头,她凑到白祝身边,捏着她粉白的脸颊,说:「白祝仙子可真是天下独一份的大名人呢,哦,不对,在外
面要叫你白祝师尊—」
白祝将耳朵捂得更紧,一副听不得这些的神情。
白祝知道,这些赞美与拥戴都是虚妄的,她一旦跌落神坛,不仅会让整片天下心碎、失望,也会被永远地钉在道门的耻辱柱上。
不过,白祝倒也不算太担心。
毕竟,那是三个月后的事情,等临近决战前三天再担心好了......接下来。
林守溪继续收集炼丹所需的材料。这次的材料,是一截万年石脉枯枝。
林守溪所需的材料虽皆珍贵,但它们落在寻常宗门手中,除了传家之外,几乎没有半点用处,因为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发挥出这些丹材真正的效用。
而林守溪用以赌战的,多是他炼制的神品仙丹,这些仙丹对他而言已没有裨益,但对于人间宗门而言,却堪称梦寐以求的稀世神品,所以大部分宗门,哪怕明知胜算渺茫,也会接下战书。
现在,有了白祝仙子的名头撑腰,林守溪的赌战也少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进行得更加顺遂。
林守溪赢得比试胜利,去取宝物之时,白祝也会出面,她先淡淡地斥责几句林守溪的无礼,随后,她会主动赠予宗门一些品相稍差的神丹作为回礼,宗门得了神丹,实属意外之喜,不由对白祝感恩戴德。
没两日,白祝的名声又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峰。
甚至有白祝的狂热拥护者已经打算给白祝菩萨建一座庙,并且在广泛征集庙名。白祝问。
林守溪说。
白祝轻轻点头。
话虽如此,可她根本提不起修行的劲。
这两日,和林守溪与慕师靖重逢后,白祝就一直缠着他们聊天,这百年里,她积攒了说不完的话,从楚姐姐的日常到她在各个地方遇到的趣事,她竹筒倒豆子般给他们讲了两天,意犹未尽。
白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昏君,虽然知道治理朝政很重要,且敌国也已虎视眈眈地宣战了,但是,相比去见满朝文武大臣的愁眉苦脸,她还是更愿意和后宫千娇百媚的妃子纸醉金迷。
白祝痛定思痛,道:慕师靖问。
白祝小声道。
林守溪已将祖师山附近的丹材收集完毕,决定启程,先回云空山。
慕师靖教训道:白祝更感羞愧,连忙道:
慕师靖得寸进尺。
白祝见慕姐姐如此生气,委屈之余,也想起了楚姐姐的教诲。
当年,楚师姐对她是很严厉的,但楚师姐一走,她的境界就几十年未有寸进,很是颓废。如果楚师姐一直在她身边的话,她应该早就迈入人神境了吧?
想到这里,白祝脸颊滚烫。
如果修不到人神境,她有何颜面去见小师姐?!
白祝忽然说:
说着,白祝掏出了纸和笔,她决定将师姐当年立下的门规重新写一遍。这时。
前方的林子里忽有振叶之声响起。林守溪
说。
慕师靖连忙戴好面具。
白祝也疑惑抬头,心想这林子荒无人烟,怎会来人?
正思索着,几道剑气便如拱桥挂空,坠到了他们的面前。来者是几名剑修。
祖师山的剑修。
一旦有了外人,白祝立刻收起了她那灵动娇俏的神态,这份清冷淡漠的气质虽不如楚映婵自然,但用在白祝身上,也别有一番韵味。
白祝秀眉微动。
为首的女子持握宝剑作揖。
林守溪毕恭毕敬地站在白祝身边,疑惑地问。
白祝淡淡回答。
她早已不记得太阿剑派的人了,只是太阿剑派这身红白相间的门派道服她颇为喜欢,所以留下了些印象。
太阿剑派.....
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回忆起了往事。
百年之前,九明谷中,人知宫宫主炼出九明圣***,引动天地异象的同时,也招来了太阿剑派的觊觎,当初,为了争抢此丹,太阿剑派的弟子还与楚映婵起了冲突。
那两名弟子叫什么来着?
为首的女子说。
白祝虽这样说,却没有给她好脸色看,只是问:
女子笑了笑,道:
果然是约战......
白祝见到这些拿剑的,就知道准没好事。白祝问。
女子问。
白祝哑口无言,她发现,说着说着,她好像必须出面打一架了。
幸好,眼前这个女修看上去刚入仙人境三重,不算厉害,她单手就可将之击败。白祝直截了当地问。
女子取出一物。白祝点了点头,又问:
女子直言。
白祝心头一动,隐有不妙的预感,她问:
女子也不解释,只是问。
白祝轻蔑道。反正都是她赢。
这时,只见这位女子转过身,说:身后的林中,一台云轿浮空而至,姗姗来迟。
轿帘掀开。
一位粉裙仙子抱剑走了下来。
她对着白祝微微一笑,道:
白祝看了她一眼,就确信,此人已至仙人境巅峰.....等等,这个世上,哪来这么多仙人境巅峰的仙子?
白祝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粉裙仙子自我介绍道。胥香.....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果然是熟人了。
百年之前,九明谷中,林守溪所遇到的,正是太阿剑派的胥香与寻机门的应姚。世事弄人,第一次见到胥香时,她正在刁难楚映婵,这次见到她时,她又来刁难白祝......
该让她长长记性了。白祝则是心慌意乱的。
她游历其他地方时,从未被如此刁难过,但一来祖师山,却是处处碰壁,童鸾与她约战也就罢了,这个胥香竟还要来添乱,白祝何德何能,能让祖师山这般关照....
胥香笑着开口,她的双眸却在白祝面颊上游移不休,似在试探什么。
这种时候,白祝可不能露怯。
她刚要开口,林守溪却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道:
胥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林守溪冷冷道:
林守溪想起来了,这个胥香拥有真言灵根,可以识别他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当初,那个拥有吞宝蟾蜍的黑袍魔头就是被她暗算杀死的。
如果他不及时打断,白祝的下一句话就极有可能露馅。
当然,胥香不会知道,林守溪语境中的师尊,指的是楚映婵,她纵使使用了真言灵根,也探查不出什么。
胥香意味深长道。
林守溪面不改色地说。
胥香问。
林守溪平静道:
胥香看着林守溪,一点点眯起了美眸。
她似乎想透过这幅面具,看到幕后之人的真容,却一无所获。
胥香毕竟是太阿剑派出身,同样自负,她未再废话,回应林守溪的,则是她手中古色古香的剑。林守溪并未动用湛宫与死证,为了掩人耳目,他早已备好了新剑。
他拔剑出鞘。用的是左手。
太阿剑派的其余弟子是来做见证人的,剑拔弩张的氛围甫一腾起,弟子们皆神色萧肃,心中暗暗为师姐助威。
「白仙子如此冰清玉洁,怎会为一个魔头撑腰,世人虽知白仙子良善,但这善心也不该如此滥用啊....."
弟子们低声议论。
议论声很快被冲天而起的剑气与杀意吞没。胥香与林守溪皆出剑了。
胥香的剑古朴沉稳,一招一式皆大开大阖,林守溪则像是一头衔剑的野兽,招式阴险狠辣,丝毫看不出宗派跟脚,全凭以力破巧。
两柄剑第一次相撞,威力竟是不相上下。
以他们为中心,所有的落叶瞬间被浩荡的剑气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两柄剑在圆形角力片刻,又默契地腾至上空。
上空,树冠仿佛相连的陆地,承载着他们轻盈的仙影
,两人变幻剑招,不断交锋,这凶险的恶战落到弟子们眼中,则是满天纵横、如瑰丽晚霞铺满长空的剑影。
白祝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这胥香不愧是太阿剑派的副宗主,实力果然不容小觑,若自己与她捉对厮杀,哪怕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够取胜。
当然,胥香实力再强,在守溪哥哥面前,也绝对是不够看的。她静静等着,等着看胥香被当空打落,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可是,出乎白祝预料的是,过完三百余招之后,竟是林守溪被当空打落!林守溪先一步坠落在地,捂着胸口,似负了重伤。
胥香慢悠悠地飘下,挽剑身后,仙意飘然。「这魔头实力的确不俗,但....."
胥香浅浅一笑,道:
白祝也傻眼了。
她心想林哥哥你演的这是哪出啊,我知道你想给我压力,但也不要把白祝往火坑上推啊......林守溪站了起来,愧疚地说:
白祝冷冷发问。
林守溪欲言又止,语气颇为绝望,只好道:白祝望着上方,悠悠道:
林守溪连忙摇头,又为难道:
白祝凝视着他,仙瞳中迸射寒芒:
林守溪似受到了鼓舞,精神为之一振,他强压下伤势,缓缓直起身躯,再次回头。面具之下,那双剑一般的眼睛直射向胥香的粉裙丽影,战意汹涌。
胥香摇了摇头。她已摸清了他的境界底细,再无担忧。
修剑至少须数十年的苦功夫,这种临时授剑击败强敌的戏码,最多出现在外行人写的故事里,博人一笑,又岂会真的发生?
她如此思量着。
可下一个刹那,她还未从思量中回神,林守溪的剑已如山峦般倾倒至她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