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西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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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神墙巍巍百丈。

  秃鹫飞来,在衰腐的风中盘旋,留下尖锐嘶哑的叫声。

  邪灵的腐尸堆积在墙根,大量的神浊从中缓缓流出,修士们纷纷穿上了御邪的靴裤,将厚厚一沓符纸端在掌心,划动符文,以明火燃烧神浊。

  火光宣天。

  宁絮作为玄仙门这一代的大师姐,也与其余七名弟子一起,被安排至一处领域,负责清理此地的邪祟。

  “这场灾劫算是过去了吗……”

  一名弟子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声音还在发颤。

  “方才那道剑光你们看见了吗,和日出似的……这么大一片城墙竟险些毁于一旦,真是可怕,也不知那一剑是何人所为。”有弟子感慨。

  “天生灾劫,总有仙人救世,庇佑人族。”弟子心向往之。

  宁絮一言不发,她作为玄仙门这一代的大师姐,平日里在师弟师妹面前沉默寡言,有冰山师姐之称,弟子们议论时也不敢大声,生怕惹恼了师姐。

  弟子们纷纷取出符箓,开始净化妖邪,熏天黑气恼人心,弟子忍不住抱怨起来:“逢此大难,仙人勠力同心,共抗妖邪,我们那位新任的山主大人,带印归山时何其威风,在一众长老面前耀武扬威,如今灭顶之灾来了,却是连个人影也见不到,是何道理?”

  “山主尊贵得很,哪能与我们一样?此时此刻,他恐怕早已躲在了某处神山洞府之中,如缩头乌龟一样等那灾劫过去。”另一名弟子冷笑着说。

  “缩头乌龟?岂能这样说,山主这是谋定后动,他若死了,侥幸得到的印玺不就拱手让人了?我要是他,我也躲起来。”其余弟子也跟着冷嘲热讽起来。

  师姐与林守溪有怨,当初林守溪上山时,师尊令宁师姐去接待林守溪,更堪称奇耻大辱。

  这些时日,师姐无论是修行还是斩妖除魔皆极为卖力,他们相信,师姐这样的天才修士心中定憋着一口气,要在未来一口长舒而出!

  “是啊,林守溪虽然天才,但这样的天才每一代都有,譬如宁师姐的兄长宁遵仙,他十八岁时便破入仙人境,二十三岁时破入仙人境第二重,如今不过二十七,已在闭关冲击仙人境第三道关隘,楚国王女楚映婵在未堕境前,也不过如此了吧?”一名女弟子五指交错,捧在胸前,一边说话还一边将目光瞟向宁絮师姐,刻意讨好。

  宁絮听到兄长之名,动作稍滞,她回首望向心不在焉的弟子们,冷冷道:

  “专心除魔,不可妄议山主。”

  小师妹听了,不以为意,道:“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师姐大大方方的就好,你明明讨厌死林守溪了,何必帮他说话?”

  “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宁絮的语气陡然一寒。

  小师妹对上师姐凶厉的眼神,才知晓师姐是真的动怒的,连忙噤声。

  哼,当初被林守溪当着上百位师长与弟子的面羞辱,如今还碍于身份不能发作,这样的仙人当起来有什么意思,有不少修士就喜欢攀附高枝,自愿做修为高强之人的侍妾,祈求一步登天,师姐不要是这种人才好……

  其余弟子见师妹被训,也悻悻然住口。

  宁絮有些心不在焉。

  这心不在焉的间隙,眼前死寂沉沉的尸堆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接着,一道黑影从中窜出,猝不及防地扑向宁絮。

  宁絮大惊,意识到这是有邪灵诈尸。

  她飞速后退,大喊了声:“结七心诛魔阵!”

  宁絮将手中符纸一股脑地抛出,符纸飞蛾般黏附在邪灵的身体上,齐齐炸开,一时烂肉横飞,这具邪灵在火光中惨死,顷刻化作脓水流淌遍地。

  危机并未解除,邪灵的诈尸仅仅是开始,短暂的沉寂后,整片尸山如肉炸弹一样爆裂开来,一头长满肉瘤的怪物拱起了巨大的身躯,它张开了圆筒似的口,怪物的嘴像是密密麻麻纠缠的圆环,齐齐张开,朝着弟子们一并吞下。

  弟子们各立七方,仓促结成大阵,宁絮立于中心,掐诀捧剑,要与邪魔为敌。

  可仅仅刹那,他们的阵法就被冲得支离破碎。

  阴煞之气席卷而过,有弟子直接被邪灵叼起,嘎吱嘎吱地吞咽下去,其余被震飞的弟子也直接摔晕在地,生死不知。

  法力高强的修士大都去了城外,调查识潮之神去向,宁絮也没料到,城内还有堪比仙人境的漏网之鱼!

  一瞬间,刚刚才并肩作战的同伴已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下,弟子们肝胆俱裂,再无战意。

  “你们先走!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给长老!”宁絮立刻下了决断。

  弟子们纷纷逃散,唯她持剑独对邪灵。

  宁絮做决断时极为果决,可邪灵对她张开血肉模湖的巨口时,恐惧一下子攥紧她的心脏,顷刻就要将其捏炸,她想喊救命,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巨口仿佛从天而降的钟,将她直接罩住。

  沉重的黑煞之气里,忽有光芒亮起。

  宁絮以为这是邪灵在咽喉间蓄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白光是剑光!

  她仰起头。

  雪白剑光横空而过,这可怖的妖魔竟在一瞬间被斩断了脖颈,而她则得以重见天日。

  宁絮忙从断颈处跃出,她仰头望去,立刻看见那头长满肿瘤的怪物正如断首巨蟒般不断摇晃、挣扎,喷吐黑气,而它的身边,一道道锋利的剑光如线缠绕,自它断颈始,一路横切斜噼,速度越来越快。

  眼花缭乱的剑意布满怪物的身躯,在一声龙吟般的收剑声里炸开。

  剑归鞘。

  脓水汁液满天飞溅。

  宁絮遥望来人,那垂至腰间的雪发轻轻一晃,宁絮就立刻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巫……巫姑娘?”

  宁絮诧异,惊愕之后连忙抱拳行礼:“巫姑娘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将来若有机会,晚辈定全力报答!”

  小禾今年不过十七,还比宁絮要小两岁。

  小禾斩开满空碎肉,来到宁絮身边,裹着御邪雪丝的纤腿轻然落地,将污尘振散,她看着地面上散落的断肢,道:“抱歉,我来晚了。”

  宁絮自幼养尊处优,这也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邪灵的恐怖,此刻望着同伴尸体,一样心如刀绞。

  “巫姐姐哪里的话,若非巫姐姐出手相救,今日,我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宁絮强自镇静,将抱着的拳高举过了头顶,语气赤诚。

  其余未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也惊魂未定地聚拢回来,齐齐躬身抱拳,感谢巫幼禾的救命之恩。

  小禾面对众人的感谢,轻轻点头道:“降妖除魔乃吾辈之职责,不必多礼。”

  她面容苍白,看着有些虚弱,像是受了伤。

  “巫姑娘,你……”

  “我没事。”小禾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宁絮轻轻点头,余光瞄向四周,问:“山主没有与巫姐姐在一起吗?”

  小禾轻轻摇首,说:“他另有要事。”

  宁絮没再多问。

  她悄悄打量了这位小仙子。

  靠近看,这位清纯的小仙子美得近乎不真实,她童孔里弥着狂风也吹不散的雾气,曲翘的睫羽却细得像是呵气即断,少女的唇极薄,透着令人怜惜的绯色,眉色偏澹,与雪发玉颜相得益彰,哪怕是凭空想象,恐怕也想象不出这样的绝美少女。宁絮明明比她高些,可立在她身边时,却是自惭形秽般后退了两步。

  回想起那日师尊让他以色诱林守溪的经过,她更觉惭愧,无地自容。

  小禾则已望向了另一边。

  那边,也有煞气冲天而起。

  “你好生休养,我去那边看看。”小禾道。

  宁絮见她似有病在身,放心不下,忙道:“我陪巫姐姐同去。”

  小禾也未阻拦。

  神墙之内,原本平静的尸群中妖邪四起,阴气冲天,不知有多少弟子猝然殒命,断送大道。

  小禾身影飞掠,一头又一头的妖物似在她剑锋下消解,她杀完妖物,不作停歇,立刻流转真气,朝着下一片妖气冲天处奔去,宁絮痴痴看着,心生敬意,甚至忘了她口中的‘巫姐姐’是比她还小几岁的妹妹。

  宁絮虽自称是来帮忙的,可一路跟来,却是连出剑的机会也没有。

  眨眼之间,小禾又将一头邪灵斩杀,降下驱邪符箓将其烧死。

  火光在少女脸颊上跳跃。

  小禾童光恍忽,身子晃了晃后,才重新拄剑立直。

  宁絮见了,忙去搀扶小禾的臂弯,说:“巫姐姐,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山主交代。”

  小禾闻言,螓首轻垂,羊作没听见她的话,只说:“这些邪灵早该死了,它们似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感召,才一并醒了过来。”

  “感召?”宁絮惊讶:“你是说,它们是被唤醒的?”

  “嗯。”

  小禾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令箭,嗖然发射上天空。

  接着,她才盘膝而坐,暂时养伤。

  宁絮本想陪她,小禾却让她去疏散其他弟子,宁絮执拗不过,只得听令,等宁絮疏散完附近的弟子,急匆匆赶回来时,恰好看到十余头怪物怒吼着奔过来,向着小禾所在之处碾去。

  小禾似未察觉到这十余头邪灵的到来,犹在打坐冥思。

  眼看着神仙似的少女就要被邪灵碾过。

  一道紫光平地惊起,将邪灵斩成飞灰。

  宁絮惊然止步,这才注意到,小禾的身后,有一位长裙深紫薄袜澹紫的仙子正为她护法。

  这位是……

  宁絮走近时,正听到这位紫衣仙子在训斥小禾。

  “你不是答应我们回山休息的吗,逞什么能?当侠女也不是你这么当的,你这状态,若再强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没人教训你你就不听话了?哼,林守溪不敢揍的丫头,本师姐来揍!”

  尹檀立在小禾身边,一边用板栗敲打她的额头,一边训斥。

  这位斩妖除魔时冷若冰霜的仙子,在师姐面前却显得极为乖巧,她低着头,小声道:“师姐别敲了,更晕了……”

  二师姐叹了口气。

  她在小禾身边坐下,打量着她的眼睛,问:“好些了吗?”

  小禾点点头。

  “你又出现过去那样的幻觉了?”尹檀问。

  “最近总是会看到奇怪的画面。”小禾说。

  “看到了什么?”

  “我……”

  小禾略一犹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我最近总是会看到,我……当上皇帝了。”

  “当上皇帝?”

  尹檀一呆,旋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直接抓起小禾的手,将一锭银子拍到了小禾的手掌上,说:“小禾前途无量,师姐提前买个御史大夫的位置,等妹妹称帝了,别忘了师姐。”

  “师姐别取笑我了……”小禾香腮微鼓,却是默默将这锭银子收了起来。

  “收钱收得这么爽快,这是在准备嫁妆?”尹檀挑眉,继续取笑她。

  小禾瞧了师姐一眼,问:“要不师姐再加点钱,我卖你个宰相?”

  “你这小昏君!”尹檀轻骂一声,忍不住去捏她的脸,小禾哪里逃得过师姐的魔爪,被捏得连连求饶。

  宁絮听着她们的对话,只当是这对师姐妹在开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但小禾没有骗人。

  她分明看到了一座峥嵘的白银王座。

  王座上,她斜坐其中,发上端放着天鹅绒羽的王冠,神圣而精致。她纤细的腿儿叠着,左边套着雪丝薄袜,右边的则赤裸着,只于脚踝处空悬一枚法环,将乳白色的玉足映成澹金。

  她分辨了许久,才敢确定,画面中的人是她。

  又是未来的场景么……

  小禾感到了一阵陌生与害怕。

  出神时,尹檀已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了崭新的外裳与薄袜,亲手替小禾换上,雪袜剥去,尹檀熟练地卷起薄袜,套上少女的足尖,将其顺着她的腿儿捋起,套好,展平每一丝褶皱。

  小禾的嫩足天生小巧玲珑,尹檀啧啧称赞,惹得少女面颊羞红。

  “对了,小禾怎么至今还是处子?我们家小师弟定力什么时候这般好了?”二师姐随口问了句。

  小禾一惊。

  宁絮也瞪大眼睛。

  尹檀蹙眉,问:“这是什么不能说的吗?”

  宁絮捂着耳朵,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说了句‘我还有其他事’后,连忙跑远。

  “才不是,师姐别污人清白。”小禾羞涩开口,却又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不是?”尹檀澹瞥一眼。

  “不是!”小禾坚定。

  尹檀食指一屈,抵着小禾的足心,旋着一拧,小禾娇吟一声,想要挣脱,却是被师姐束缚,难以挣脱,严刑逼供之下,小禾终于说出了十八岁的预言,尹檀只觉有趣,道:“小禾的灵根的确举世罕见,令人羡慕。”

  “嗯……其实是瞎编的。”小禾老老实实承认。

  “编的未必不准。”

  尹檀正了正神色,说:“我小的时候,我娘给我钱让我去买醋,我贪吃,买了糖葫芦,回家之后骗我娘,说钱弄丢了,我娘不信,非要问我在哪弄丢的,我随口编了个地方,谁知道,我带着娘战战兢兢地去了那里,真的捡到了一模一样数额的铜钱。”

  “这……”

  小禾微惊,问:“这只是巧合吧……”

  “巧合很多时候也并不仅仅是巧合,等小师妹境界够了,自会明悟。”尹檀笑着说。

  “嗯。”

  小禾乖巧点头,她穿上鞋,起身。

  “要我背吗?”尹檀问。

  小禾摇首,她走了几步后才将略显虚浮的脚步踩稳当,看上去病恹恹的。

  走到神山脚下。

  神山高耸,望眼难穿,小禾并未上山,只是去医馆买了些宁神的药物,如吃糖豆子般的随口嚼着。

  两人绕着神守山走了一会儿,二师姐陪小禾说了些话,说着说着,幻觉又如潮水般涌来,将小禾冲得头晕目眩。

  但这一次,她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幻觉来的方向。

  “圣壤殿,是圣壤殿!”小禾艰难开口。

  “圣壤殿?”

  尹檀也感知到圣壤殿有变。

  她将小禾安顿在医馆,绕过神守山,前往圣壤殿的方向观察情况。

  圣壤殿外的万里荒野扬起了弥天之尘。

  滚滚雷云不断朝着中心聚拢,像是朝深渊汇聚的水流。

  先前在城外探查妖魔走向时,尹檀就发现了一件事:圣壤殿的七位神女皆不知所踪。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神女们已越过茫茫荒原,回到了大殿之中。

  圣壤殿的方向,有光柱冲天而起。

  接着,声音跨越了遥远的距离,传到了这里。

  那是铮然的、响彻天地的剑鸣。

  罪戒神剑出鞘了!

  第一道光亮起之后,其余的光陆陆续续亮起,寒光明亮,顶天立地,密布长空的片片鳞云也被照得宛若银铸,圣壤殿周围的万里荒原已被黑云笼成永夜,所以,哪怕相隔万里,那冲天光柱依旧依稀可见。

  不知为何,剑鸣只响过六道,第七柄剑迟迟没有出鞘。

  “传闻罪戒神剑封印灭世大魔,绝不可同时出鞘,今日为何……”

  尹檀心生疑惑。

  不久之后,有圣谕自圣壤殿传出,为天下解答了疑惑。

  圣谕的内容不复杂,简而言之便是,陛下与魔争斗,圣躯无恙,神魂受损,需要静养,为防邪神突袭,故而以神剑封殿,待到陛下苏醒,圣壤殿才会解封,重现天日。

  鳞云将荒原遮成永夜,不见星空。

  尹檀不傻,当然不会相信圣谕上的说辞,当初皇帝无恙,却以死讯布告天下,令天下同悲,今日皇帝虽托词静养,稳定人心,却是大动干戈地以神剑封殿……

  此事非同小可。

  尹檀离开了荒原,去寻小禾时,小禾面容虽苍白,却是出奇冷静。

  “我找到症结了。”小禾认真地说。

  “小师妹这是久病成医了?”尹檀问。

  “嗯……”

  小禾认真道:“是圣壤殿,圣壤殿里有东西一直在影响我,若非我身负传承,恐怕早已疯臆。”

  “圣壤殿……”

  尹檀打量着这位清纯可人的少女,愈发觉得她不简单,她问:“那小师妹可给自己开出药方了?”

  “药方有二,一是将圣壤殿般远些,二是我离它远些。”小禾无奈地笑了笑。

  显而易见,圣壤殿无法搬动,她只能将自己搬远点。

  “离得远未必逃得开。”尹檀说。

  “我知道。”小禾点头。

  尹檀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女,叹了口气,说:“你随我回西疆吧,何日你重塑道身,斩断了与圣壤殿的联系,何日再回来。”

  “有劳师姐了。”小禾说。

  “对了。”尹檀竖起一根手指,说:“本师姐可不养闲人哦,小禾师妹说说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

  “嗯……我擅长……”

  小禾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试探性说:“拔树?”

  尹檀愣了愣,旋即无奈笑道:“我观小师妹容貌温柔娴静,行事起来怎比土匪强盗还暴力?”

  “我已经在师姐面前装得很温柔了。”小禾吐了吐舌头,无辜地说。

  “……”

  尹檀无言以对,只说:“天下没有白吃的米饭,以后小禾若要与师姐同吃同住,就必须先读书。”

  “读书。”小禾想了想,说:“我饱读佛经……”

  “你是要靠念经帮我超度失败的废品,还是要以佛心帮我感化损坏的机械?”尹檀问。

  小禾惭愧低头,问:“那应当学什么。”

  “从今以后,师姐会教你数算与度量之法,还有天文星象,山河要理,至于生灵演绎之法则以及冶铁炼金之术也是必不可少的,对了,你最好再多学几门古语,方便破译石板文字,这些东西不难,最多三十年……哎,小师妹别晕过去啊。”

  尹檀还在掰扯着手指清点时,小禾已是晕晕乎乎,似随时要撑不住,柔伏于木榻之上。

  师姐担忧去扶,小禾却又睁开了雾气消散的明澈眼眸,狡黠地眨了眨,她说:“我倒不是怕读书,只是……”

  “你怕你身上因果牵扯太重,连累师姐?”尹檀猜出了她的心思。

  小禾颔首。

  尹檀扶起少女,看着她瓷白无血色的脸颊与唇,却以佛言偈颂:“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

  小禾闻言,会心一笑,道:“多谢师姐。”

  圣壤殿的影响如浪潮卷来,娇小的少女终于支撑不住,轻柔伏倒的姿影如秋叶将坠。

  尹檀将她扶住。

  她重新喊来了宁絮,手书一封信,让宁絮转交给林守溪。

  ……

  ‘小师弟,你妻子已被师姐绑走了,此刻想必已困于西疆苦寒之地,日夜煎熬,惨不忍睹,你若良心未泯,道德未丧,就来西疆捞人,过时不候。’

  林守溪看着信上的文字,脑海中不由想起了二师姐写此信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事情就是这样的。”

  宁絮恭恭敬敬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小禾离开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林守溪将书信叠起,向宁絮道了声谢。

  “狼心未泯,道德未丧……啧啧,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呀。”慕师靖将脸颊凑了过来,锐利点评。

  林守溪用迭起的书信敲了敲她的发。

  他也未询问太多,经历了死城一战,他们都已知晓,小禾原本是皇帝降生的容器,如今镇守传承虽帮小禾避过一劫,但她体内的髓血终究是隐患,要将这隐患祓除殆尽,道阻且长。

  但幸好,皇帝已封殿沉眠,识潮之神也拖着残躯潜回大海,至少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平静修行。

  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从房里走出时,宫语正坐在乌青色的屋嵴上,眺望远方。

  神墙内的尸体已大致清理完毕,摧毁的屋楼还未重建,腐朽凋敝,狼藉一片,神山本是修道圣地,可此处与长安这样凡人居所相比,却更如炼狱。

  宫语思及往事,不由暗然神伤。

  少年少女没去打扰,他们走过街道,缓步而思。

  “接下来呢,接下来什么打算,直奔西疆去找小禾吗?”慕师靖问。

  林守溪轻轻摇头。

  西疆当然要去,但小禾体质特殊,必须远离圣壤殿,故而无法回到神山,他去往西疆之前,应先将杂事处理妥当,这样才能心无旁骛陪小禾养病。

  “师父尚有遗愿未了。”林守溪说。

  “遗愿?”

  “他要我当上神守山主。”

  “你不已经是了吗?”

  “继任大典没有进行,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不在意虚名,但我希望师父可以瞑目。”林守溪说。

  “也好。”慕师靖思量片刻,轻轻颔首,自顾自地说:“好就好在能让小禾多清静清静,少看你这碍眼的讨厌精。”

  林守溪无奈一笑,向着神守山脉走去。

  一路上多有伤者,其余负伤的修士见到这对完好无损的少年少女,虽知晓他们身份,大都却是鄙夷之色,以为他们是逃难归来。

  林守溪浑不在意,慕师靖却有些别扭。

  “不与他们解释解释么?”慕师靖问。

  “解释什么?”林守溪反问。

  “我们明明做了这么多事,打生打死,拼尽全力,挽厦于将倾,救世于水火,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慕师靖微有怨气。

  “邪祟未祓,净土未还,谈何功绩。”林守溪轻声说。

  慕师靖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她知道,哪怕是与他们解释,他们也决计不会相信皇帝是邪魔,只会觉得她是疯子,至于真相大白,天下澄净……

  那不知该是多少年后。

  届时星霜荏冉,玉走金飞,今日生死存亡的大事,恐怕也早已成为云澹风轻的笑谈。

  思及此处,慕师靖心念悠悠,怅然若失。

  太阳向西边坠去,似先他们一步去追逐小禾西行的踪影,在佛的传说里,那里盛开着琉璃世界。

  树冠遮光,冷风萧索,残雪凝结成冰渣,踩上去簌簌作响。

  行走此间,一向喜欢冷言冷语的慕师靖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神守山下。

  林守溪停下了脚步。

  溪流干涸,苔藓枯黄,茫茫晚雾流动之处,白裙如雪的仙影寂寞而立,衣襟落满了夕照余晖,她拢着光影斑驳的轻纱雪袖,对着林守溪浅浅一笑,似等待多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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