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石屋外面狼嚎鬼叫得越发严重了。
甚至木门都开始咣当咣当乱响个不停,好像真有女鬼出没一样。
但石屋内的众人却都很安静,那便宜老太太师父仍旧半闭着眼睛打盹,自始至终话都不说一句。
兽皮师兄与袍子师兄则各自盘坐在火堆旁,一动不动。
那位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的黄师姐,则搂着那个小丫头,以及另外两个小屁孩早早进入梦乡。
便是猪师弟和山师弟也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诡异得发指!
李肆很庆幸他不是在这个时刻醒来的,不然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没准会被浮云宗众人给活活吓死。
而即便是现在,他仍然一点睡意都无,之前那因为穿越异界带来的新奇兴奋的感觉,现在已经彻底被绝望恐惧的真相给淹没了。
是的,他很绝望,哪怕对这个世界了解的仍然不够多,但仅仅是几个细思极恐的细节,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首先,是那种异化污染度。
这玩意可以理解为恶性肿瘤,一旦扩散至100%,必然暴死,偏偏还无法豁免。
连多看一眼那种黑雾,吃一顿饭,都不可避免的增加污染度。
李肆穿越过来的这个身体,才14岁,结果异化污染度就高达35%。
那个残卷上的信息说他理论上可以活到34岁,如果真的以为他能活到34岁,那可就真的太天真了。
那是指他现在的状态,在异化污染度不再提升的情况下,他所能活到的年龄。
但那可能吗?
所以实际上就算不会遭遇更凶险的意外,他能活到18岁,那都是万幸。
其次,是人心。
李肆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穿越过来?但他多半能猜到他是如何鸠占鹊巢的。
前身,就是这个叫四狗子的可怜虫,他多半是死了,然后他才穿越过来的。
至于四狗子的死因,应该不是被别人打杀了,而是他被当成了排头兵,浮云宗的排头兵,就是赴汤蹈火的工具人。
说句违心的话,浮云宗为什么要收他为徒,为什么要传授他功法?
诚然,是这几个修行者给他和其他人提供了安全庇护,但在没有足够的修行资粮的情况下,强行修行,消耗得可是自身的气运。
四狗子原本一百份的灰色气运,在他穿越过来之后可就只剩下了一份,不,甚至这一份都有可能是他自带的。
所以四狗子的异化污染度明明只有35%,却仍然无声无息的死了。
李肆能够猜得到,那三个浮云宗的修行者,先是传授四狗子回天经功法,接着教他道术,然后打着训练的名义,让四狗子不断制作辟邪符,诛魔枪头。
乍一看这没什么问题,但消耗的可都是四狗子的气运。
“所以,我自己的那一份灰色气运,无论如何都不能妄动。”
思来想去,李肆也寻不到可以破局的方法,最终,他自己也要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却是那个便宜老太太师父。
“季常,许申。”
“弟子在。”兽皮大汉与袍子青年同时应诺。
“为师方才心血来潮,有所感应,为师大限将至,此劫难度,只是想我浮云宗一脉,千年前何其显赫逍遥,如今俱被邪神所污,为师,死不瞑目呀,今夜地气浑浊,天发杀机,此乃此方天地所遗留的一线生机,故此为师临去之前有一大神通传与你二人,望你二人肩负起浮云宗传承之责任。”
那老太太说的煞有介事,什么大限将至,什么天地所留生机,李肆都差点给听迷糊了,但是很快他就听到那叫季常的兽皮大汉哎呦一声惨呼,连气息都混乱了许多。
“师……师尊,弟子,弟子肚子疼,哎吆……”
然后就是满地打滚的声音。
“孽障!”
老太太怒骂,却也没有下一步说辞了,这时那一副大病初愈的许申低声开口了,“师尊,何至于此,有弟子二人在,必能护得师尊周全,您也知道,要修行那神通——代价实在太大,要不您看看,这么些师弟,师妹的,也许有谁能修习呢?”
老太太不言语了,许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为师的确心血来潮,有大难临头,非大神通不可破,季常,许申,为师这戮魔剑气乃是我浮云宗一等一的神通,非寻常道术可比,你们莫要辜负了为师的一片苦心啊。”
这一回,那季常,许申二人也不说话了,只是装着没听见。
“师尊,让我来学吧,我来保护师尊。”角落里,那一直睡得很踏实的猪娃子忽然激动的坐起来。
“闭嘴,滚去睡觉!”
“啪!”
季常一巴掌扇回去,这蠢货,如果他能修习,还用他们在这里上演师徒情深的戏码吗?
这可是道术之上的神通,搁三百年前,眼前的老不死都不屑传给他们的。
只是如今随着邪神的力量全面渗透此方世界,他们连一点点修行的资粮都找不到了,如此才落魄到这种程度。
他们,应该是这世上最后的修仙者了。
接下来又是难堪的沉默,老太太没再言语,季常,许申两个也不吭声,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李肆又等了许久,终是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这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李肆醒来,就觉得浑身都是酸痛,乏力,明明只有14岁,但愣是有一种六十岁,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很清楚,这就是异化污染度达到35%的副作用,他现在就相当于癌症患者,等死了。
石屋中的火堆早已熄灭,倒是外面有些亮堂,老太太仍旧打着瞌睡,丝毫没有大限将至的样子。
兽皮大汉季常,大病青年许申则仍旧保持盘坐的姿势,很牛逼的样子。
那个小丫头,和两个小不点已经醒了,就眼巴巴的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瓦罐,可无论是季常还是许申,都没有想做饭的意思。
李肆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大家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那师徒三个还在对峙呢。
“师姐,我饿。”
小丫头缩在那位姜师姐怀里,很小声的说。
姜师姐脸色有些犹豫,她无疑是知道昨晚的争执的,最后她就对季常道:“季师兄,净水囊里可还有水,昨天李师弟猎来的异草还有呢,做一顿早膳吧。”
“没了,不信你看。”季常唉声叹气的扔过来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水囊,姜师姐拿过来一看,果真如此,当下,她便软下话语,
“季师兄,你辛苦些,再去取些水来,我等筑基修士,还能坚持,但几位师弟师妹却坚持不住的。”
“师妹,我正在疗伤,要不,再忍忍吧。”季常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而在他对面的许申则不等姜师姐开口,就直接摇头道:“师妹,别来找我,我只负责维护村里的防御法阵,实在抽不开身。”
“所以,还是忍忍吧,等季师兄疗伤完毕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姜师姐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没再去看老太太,犹豫少许,就拿着净水囊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她一站起来,李肆才愕然发现,她的一条右腿自膝盖以下,全然没有了。
“我去取水,但按照规矩,取水是有报酬的,一张戮魔符,一张神行符,一张神隐符,给我!”
“哈,师妹,你何苦来哉?”
季常一脸为难的说着,但手中的动作却不慢,直接将三张闪烁着微光的符纸交出。
这时,那老太太一直眯着的眼睛睁开,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又闭上了。
姜师姐这时却看向李肆,猪娃子,山娃子三人。
“我行动不便,你们三个有谁愿背着我去村外取水?”